明玦嘆了口氣,覺得無趣而掃興。
他前世混跡江湖居多,雖然接過幾單暗殺官員的活兒,但到底沒怎麼和朝廷之人打過交道,別說皇宮了,便是永安城,他以前都只是路過而已。雖說他志不在朝堂權柄,但要說他對這天下權柄集中之地的大內皇宮沒有半點好奇心,那是不可能的。他也和普通人一樣,對龍椅上坐着的那人充滿了好奇。
“我悄悄鑽進去,看一眼成不成?”明玦在臉上掛上笑,徵求李大路的意見:“實不相瞞,我哥也是今年中榜的進士,他也在裡面呢。”
李大路微微詫異:“哦,你哥在裡面?那也不行,就算你哥在裡面,那跟你能不能進去也是兩回事!再說了,正因爲你哥在裡面,你就更不能亂來了,免得到時候你做錯事還要連帶你哥受累!”
明玦心下不悅:“多大點事,至於嗎。”
李大路心力交瘁:“別找事啊!那裡面說到底就是一羣人在吟詩作對、喝酒吃菜,個個忙着在陛下跟前出風頭,這有什麼好看的!”
明玦認真道:“我想看看皇帝陛下長什麼樣兒。”
“……”李大路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放心,我保證你以後會有機會看見的!”
明玦徹底失去了巡防的興趣。徐子健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心裡不屑,暗道這人雖然瞧着有兩下子,可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人,比陳浩那傻子還要眼皮子淺,估計是左相府招攬的門客,這樣一想,他方纔想要結交的心思也就淡了下來。
此時,一隊宮女端着食盤從旁經過,食物的香味飄入衆人的鼻尖,徐子健吸了吸鼻子,笑着感嘆:“真香啊。”
明玦一眼瞟過去,目光落在爲首宮女的側影上時,不由微微一頓。
這背影、這氣質、還有那一晃而過的側臉……
像誰來着?!
明玦皺了皺眉,忍不住朝那邊走了兩步,想把人看個清楚。
“你幹什麼!”李大路一把掐住明玦的肩胛骨,嚴厲道:“說了不許亂跑!巡防期間不得擅自離隊!你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嗎!”
就這麼一小會兒,那隊宮女已經端着食盤消失在了假山花叢之後,看樣子是往百花園內去了。
明玦指着那些宮女問李大路:“剛剛那個領頭的宮女是誰?”
李大路莫名其妙:“我看都沒注意看,怎麼知道你問的是誰,都端着食盤,應該是膳房的廚娘宮女吧,怎麼,你認識?”
明玦想了想,看着李大路認真道:“我想如廁,可以麼?”
李大路嘴角抽了抽,給他指了個方向。
脫離巡防隊的視線後,明玦左右看了看,尋了個沒人的空隙,一頭鑽進了花池叢中,他腦子裡想着巡防時記下的園林佈局,憑藉心眼探測,精準避開神武衛的布控,不算太困難就摸進了百花園內。
百花園名副其實,園內花池貴木輔道,假山涼亭爲綴,看在明玦眼裡,卻覺得這簡直是個藏人潛行的絕佳之地。
透過重疊嬌豔的花叢,園心處是一汪碧水清池,一座雙層描彩水榭坐落湖心。水榭內,紫檀食案分列兩側,衆位新貴彼此笑語晏晏、推杯換盞,隱約可聽見一兩句吟詩誦詞遠遠飄來;內侍宮女穿梭其中,斟酒佈菜;琴師跪坐榭心撥捻琴絃,琴音如珠玉落盤,餘音繞樑;而最上首的亭臺之上端坐一人,身着明黃衣袍,兩旁側立着手持長柄刀的神武衛。
明玦隱匿在假山花木之間遠遠看去,目光四下搜尋,就是不見方纔領頭的年長宮女,倒是看見自家二哥和江舟倆人正襟危坐,似是當着皇帝的面頗爲拘謹,反觀末席的劉康乾,卻是半點也不怯場,湊在鄰桌跟別人聊得火熱。他看了一會兒,正猶豫着要不要退出去,便見水榭內衆人齊齊起身叩拜:“恭送陛下。”而亭臺之上,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擺手說了兩句什麼後便離席而出,沿着青石路繞過湖邊,朝明玦藏身的方向走來,神武衛及御前內侍緊隨其後。
明玦微微吃了一驚,左右看看,這會兒退出去免不了被神武衛瞧見,眼看聖駕越來越近,便只好伏進花木從中,挪到湖邊的假山旁,尋了個隱蔽的縫隙鑽進去。
而水榭內,臨湖而坐的劉康乾本來是目送皇帝離開的,誰知視線掃到那座假山時,卻隱約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快得像是人產生的錯覺。
劉康乾眼皮子跳了跳,懷疑的揉了揉眼,然後將湖對面認認真真掃視一番,最後暗笑自己神經過敏,大白天的產生了幻覺。
“陛下,您走慢些,當心腳下。”錢延面有憂色,緊走幾步追上皇帝,想要伸手扶他。
老皇帝拂開太監的手,道:“朕沒事!”誰知他話音未落,便忍不住握拳抵住嘴角,艱難的喘咳了兩聲。
錢延連忙上前扶住,急急對身後的小內侍吩咐道:“快去請御醫到乾清宮候着!”
“不必,朕......噗!”皇帝話沒說完,陡然一口血從嘴裡噴了出來!
“陛下!”錢延大驚失色,臉色蒼白。
不只是他,跟着皇帝的一衆內侍女官和神武衛都同樣臉色難看。
周霖寒着臉上前,一邊扶住皇帝的手臂,一邊厲聲喝道:“去傳龍輦進來!”
兩名內侍聽從吩咐,立刻就要去傳人擡龍輦過來,卻被皇帝喝住:“回來!”
那兩名內侍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慌什麼!朕還死不了!”皇帝任由錢延掏出絲帕替自己擦去嘴角的血跡。他看着眼前的那一抹刺眼的血色,眼角耷拉,蒼老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陰沉。沉默片刻後,皇帝說道:“此事不可聲張,若有半絲風聲走漏,今日在場之人,一個都活不了!”
衆人臉色慘然驚慌,無聲垂頭,跪倒一片。
明玦透過石縫看見這一幕,心裡也難得緊了緊。不怪這些人這般緊張,若皇帝在他們面前有個好歹,不管是不是他們的責任,只怕都難逃罪責。
至於這個皇帝……年紀大了,不知得了什麼病,看起來貌似還挺嚴重,偏不曉得爲何還要隱瞞病情不外露。明玦正想着,便聽皇帝嘆了口氣,朝水榭那邊望了一眼,他這一望,便讓明玦看見了皇帝的正臉。
這張臉!
明玦呼吸一滯,隱匿的氣息也亂了一瞬。
“誰!”周霖目光銳利,猛然朝假山方向看了過來:“誰在那裡!”幾個神武衛聞言,立刻下意識的拔刀而出,將皇帝護在中心。
皇帝怔了怔,目光也隨之閃過一絲殺意。
錢延皺了皺眉,朝身後的內侍無聲揮了揮手,那些內侍便一擁而上,將那座假山圍了起來。
水榭內,劉康乾一把將鄰桌喝得半醉的兄弟抓起來,強行塞給對方一杯酒:“來來,兄弟,今日相見恨晚,我們再來對飲三杯!”
謝楠酒量不好,喝了幾杯本就已經頭暈目眩了,他看着眼前重疊的人影忍不住苦笑,心說這人未免太過熱情,頭一次見面,整得倆人好似三生知己一般。他擺擺手,舌頭打結道:“謝……謝兄弟,擡愛,我……我,實在是,喝不下了!”
劉康乾瞟了一眼身後,湖對面,那座假山被內侍包圍着一步步逼近。他後腰抵在水榭欄杆上,一手緊緊拽住謝楠,笑道:“別呀,今日是你我兄弟金榜題名、共赴瓊林的大喜之日,正該舉杯同賀,來來來,陛下都走了,咱們也別拘着,喝!不醉不歸!”
謝楠被他抓住掙脫不得,只得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喝不下了!”
劉康乾將他的手腕抓得更緊:“不不不!你得喝!”
一旁幾個看熱鬧的登科進士見此情形忍不住笑罵:“這是得意忘了形,瓊林宴上也能喝成這樣,幸虧陛下離席了。”
“罷了,今天這樣的日子,誰能不高興呢!”
此話得到一衆人的贊同,便一起笑着看他二人你推我搡的胡鬧,誰都沒有上前制止。略微靠前的席位上,清平和明瑞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都忍不住皺了皺眉,有些擔心劉康乾失儀太過,傳出去對他名聲不好。清平想着皇帝都走了,便將劉康乾說的避嫌一事拋之腦後,正要上前去拉開劉康乾讓他冷靜一下,誰知還未來得及挪動腳步,就見變故突生!
謝楠被劉康乾抓住強灌酒,剛開始是無奈,可他期間拒了多次,劉康乾卻不依不饒,最後終於把他惹出了火氣,再加上他本就喝得半醉,情緒也就不那麼好控制,於是,在劉康乾又一次往他嘴邊遞酒的時候,他惱火之下,他下手推拒的動作便比方纔大許多。
而衆人只看見謝楠一掌推在劉康乾的胸口,而後劉康乾立足不穩,後腰磕在欄杆上朝後一栽,“撲通”一聲直接跌進了水裡!
清平:“……”這特麼是唱的哪一齣?
“遭了!落水了!”
“來人!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衆人都被嚇了一跳,謝楠更是大吃一驚,酒都醒了大半,一頭撲到欄杆上朝水裡望去,果然看見劉康乾正在水裡撲騰,他頓時被驚得魂飛魄散,指着劉康乾差點哭出來,扯着嗓子嚎啕大叫:“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