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又待下人收拾了碗筷,明玦這才斂了臉上的笑容,將心頭憋了許久的問題重新提了出來。
“明月……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提及這個問題,家裡人都沉默了。
許久之後,婉娘苦笑了一聲,長嘆道:“也就是你離家那一年吧,小陽縣城內有人染了天花,月月出去玩,不小心也給染上了。”
“天花!?”劉康乾愕然:“也沒看見明月臉上有痘疤啊?”
婉娘微微點了點頭:“那是因爲小陽縣的老百姓還算幸運,剛好遇到一名神醫途經此地,有她幫忙控制,小陽縣只有寥寥幾人染了病,而且經過她的治療,染病的人也都留下了性命,但是……留下性命的人,很多都神志不清了,就如同月月這般。”
劉康乾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天花和水痘類似,但天花又要比水痘的症狀更嚴重,致死率也很高,在這種醫療條件落後的時代,天花病毒的傳播無疑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所以,若真如婉娘所說,有一位神醫能夠快速控制並且治癒天花,那還真是可稱得上神醫二字。
那麼問題來了,據他所知,染上天花雖然難以治癒,可一旦被治好,便終身不會再染第二次,而且若說治癒後的後遺症,那也應該是滿身不可消除的痘疤,而不該是失了神志。
婉娘聽了劉康乾的疑問,搖頭道:“我不太懂,月月被發現染了天花後,我們便依着那位神醫的吩咐,將她送到了城郊的廟子裡隔離治療,聽那位神醫說,月月之所以會傷了神志,是因爲燒得太過所導致。這麼多年了,我們也找了很多所謂的名醫,但都沒有誰能夠治癒她,到如今,我也已經認命了。”
明玦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悔痛之色。
若是當年他沒有離開,明月是不是就不會有事?
明瑞上前拍了拍明玦的肩膀,安慰道:“別想了,這麼多年,我們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也習慣了。其實,月月這個樣子,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她這輩子真正做到了無憂無慮。”
明玦微微點頭,卻沒有說話。
“行了,已經很晚了,小六,你帶着子文他們先去歇息吧。還有老二,你也早點休息,明日一早就回你的書院,好好備考,不要在這個時候分心別的了!”明爹站起身來,最後對明玦說道:“你的房間在右邊最後一間,你阿孃一直都有定期收拾,快去吧。”
明玦微微動容,看了一眼神色還有些彆扭的婉娘,不由笑了:“謝謝阿孃,我這就去。”
婉娘給明玦備下的房間被收拾得很乾淨,佈置得也很溫馨,完全滿足了明玦小時候想要有一間屬於自己房間的願望。但可惜的是,他仍然沒能有單獨睡一張牀的機會。
明家的宅院只備了一間客房,卻被清平搶了先,並且他以明玦房間的牀更大爲由,將劉康乾塞到了明玦房裡,擺明了是想要獨霸客房。
劉康乾本來也沒這麼好說話,但看到明玦自正屋出來後,臉色就一直不太好,便沒有再和清平鬧騰,而是陪着明玦一起回了他的臥房。
“你怎麼了,還在爲明月的事傷神?”劉康乾毫不見外的往明玦牀上一躺,開口問道。
明玦默然片刻,道:“我當年不該走的,可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劉康乾坐起身,正色問道:“阿玦,我發現你這個人真是想得太多了。就算當年沒走,你又能改變什麼?你是能提前預知明月出去玩會染上天花從而阻止她,還是天生就擁有比神醫更厲害的醫術可以治癒她?阿玦,沒有什麼事會絕對完滿的,你看明家上上下下,每一個人不是都過得很好嗎?相比起清平的父母雙亡,相比起我的獨自飄零,你難道不是已經足夠幸運了麼?況且,就像明二哥說的那樣,明月這個樣子也未見得就一定是壞事,她不用嫁人,也不用生養子女,她可以這輩子都沒有煩憂俗事纏身,只管安心做明家的小公主,誰又能說這不算是一種幸運?”
明玦垂下眼瞼,低低道:“我明白,生而爲人的苦楚我都明白。但我想,明月那樣的女孩子,相比起整日渾渾噩噩,她可能會更喜歡遊戲人間的活法。或許,我可以帶她去神仙閣試試。”
劉康乾沉吟了一會兒,也沒忍心打擊對方。況且,神仙閣被江湖上的人傳得神乎其神,明月去了,說不定還真能有一絲機會。於是他點了點頭,贊同道:“這倒也是個辦法,可以一試,那我們走的時候,就順路把明月帶上吧。”
由於劉康乾和清平還急着去永安找江慶調查屠村之事,而明玦也想盡快把事情辦完後,將明月帶回十方閣看病,因此幾人在家裡呆了幾天,便又打算離開。
明玦不想去觸及婉娘那根敏感的神經,所以也就沒敢說要走,只說自己想去永安看望一下三姐和四哥,順便帶着明月去拜訪一位和自己相熟的名醫。
婉娘雖然不捨明玦剛回來就要走,但想到他是去和自己的哥哥姐姐碰頭,不算失蹤,於是遲疑了許久之後,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臨走前,明玦去了一趟書院,請了明瑞出來喝茶。
明瑞方一坐下,便開口催促:“有什麼話長話短說,我趕着回去看書。”
明玦給對方倒茶的動作一頓,有些無奈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若真的忙,那就等你明年考完以後再說也行。”
明瑞嗤笑一聲:“你都已經把我喊出來了,有什麼話就現在說吧!”
坐在一旁的清平突然笑道:“明二哥,子文要參加下個月的鄉試,說不定他明年可以和你一起參加會試。”
“哦!是嗎!?”明瑞聞言相當驚訝,上下打量着劉康乾,讚道:“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秀才,你這文武雙全的還真是厲害,小六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兄長,也是他的福分!以後還要勞你費心,多多提攜照顧他呀。”
“……”明玦頓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忍着沒有拆他的臺。
清平則忍不住,匆匆撇開頭,捂嘴偷笑。
劉康乾一臉尷尬,默了許久,才幹巴巴的道:“我……沒有明二哥你說的這麼有本事,那什麼,你不是急着回去看書嗎,還是和阿玦趕緊先把正事說完吧。”
明玦倒也配合,接過話頭,問道:“那我也長話短說吧,二哥,你知道永州哪裡有個蘇家麼?”
明瑞愣了愣,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明玦暗歎一聲:“沒什麼,只是受人之託。我想若是方便,便幫一個人帶句話,當然,若是麻煩,也就算了。”
明瑞皺了皺眉,沒有過多的追問,解釋道:“整個永州,幾乎都算是蘇家的地盤,你進了永州,也就相當於進了蘇家,所以,你方纔問永州哪裡有個蘇家,我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託你帶話的人,沒有跟你說對方具體的地址,或者名字嗎?”
明玦聞言也呆了呆,忍不住問道:“怎麼蘇家很厲害嗎?是什麼來頭?”
明瑞笑道:“若說來頭,倒也沒什麼來頭,不過是一個做生意的。但人家那個生意做得太大、太好,做成了生意界的領頭羊,要說厲害,那也是真厲害。”
明玦沉吟片刻,一臉的若有所思:“那……你知道蘇家的小姐嗎?”
“噗!”旁聽的劉康乾突然一口茶噴了出來。
清平眉尖一挑,眼中似有深意。
明玦和明瑞齊齊朝那倆人望去,滿臉莫名。
劉康乾擦了擦嘴,輕咳一聲,歉然道:“沒事沒事!你們繼續!”
明瑞皺了皺眉,轉頭繼續問明玦:“託你傳話的對象是蘇家小姐?”
明玦收回目光,點了點頭:“正是,二哥若是知道蘇家小姐的事,不妨跟我講講。”
明瑞點點頭,道:“其實這個事,你在永州隨便抓一個人來問,估計對方都能跟你講上兩句。蘇家的小姐名叫蘇紫寰,是蘇家前任家主的小女兒。”
“前任家主?”明玦不解:“爲什麼要稱呼前任家主的女兒爲小姐?那現任家主的女兒呢?”
明瑞搖搖頭道:“現任家主無兒無女,而且就算他有,他的女兒也不會成爲永州城百姓心中的‘蘇家小姐’。”
這種說法倒是奇了!明玦追問道:“爲什麼?”
明瑞押了一口茶,道:“說起這個,就不得不跟再跟你提一下蘇家的情況。這個蘇家原本只是永州城內一家普通的商戶,直到前任家主蘇淮仁接手後,纔將蘇家發展成爲了永州城內家喻戶曉的富商之家,他手裡經營的生意從永州到江州、武州、燕州、最後到中州皇都,幾乎遍佈了整個‘五洲腹地’。蘇淮仁此人,人如其名,是個人人稱讚的仁義之人。這個人做生意講信用、講原則,對手底下的人寬厚大方,對當地百姓也是幫扶良多,連教育出來的兒女也和他一樣溫文有禮。所以蘇淮仁在當時可謂聲望極高,連帶着他的妻兒小女,在永州也都是被人尊重追捧的對象。在永州,你提及蘇家,所有人都只會想起蘇淮仁,你提及蘇家的少爺小姐,那人們也只會認可蘇淮仁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