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唐玖,一心一意只想自由,只想有一天不再受制於人。
今生意外再世爲人,他得到了前世自己最渴望的家庭和溫情,他原本以爲自己會滿足現狀。
可事實是他越珍惜這個家,就越想讓這個家變得更好。
可見不管身處什麼境地,人都會產生相應的慾望。
諷刺的是,若想急於求成現在的願望,所付出的代價是要自己很大程度的重複前世的日子!
明玦搖頭道:“我謝謝你勸我這麼久,但我不願將自己家裡人捲進江湖之事。何況……”明玦看向金瑰的眼睛,輕笑道:“你若是母親,你會願意把自己的孩子永遠送離自己身邊,用以去換取更好的日子嗎?”
金瑰愣了愣,皺了皺眉,剛要再說什麼,一旁的歸臥雲擡手製止了她。
“罷了,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歸臥雲豎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道:“瞧你年紀確實小了點,捨不得離家本座也理解,那便一年之後吧!一年後,金瑰親自來帶你走。”
明玦只覺得腦門充血!合着你們勸我這半天壓根兒不是要同我商量,既然如此,跟我在這兒廢什麼話!
明玦正要再次強烈拒接,歸臥雲若有所覺,一記冷眼瞪過來,明玦便覺渾身一冷,一道氣機以不容抵抗的姿態鎖定了他。明玦再想張嘴,卻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了。
“你沒有選擇,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讓步。”明玦眼前一花,歸臥雲已然瞬移般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伸出手,輕輕捏了捏明玦臉頰上的肉,不容置疑道:“聽明白了嗎?從現在開始,你要開始習慣服從我了,否則……”
明玦心裡驟然揪緊,渾身的血液近乎凍結。怎麼這個男人給自己的感覺,危險更勝前世的唐老門主!
沉默許久,終是別無他法。
不論如何,明玦無意徹底惹怒眼前這個男人。
原因無他,雖然厭惡眼前之人,但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和他們也算同道中人。如果換做自己,想要去逼迫一個人屈服,那自然有很多種方式和手段。
正因爲太瞭解,所以更清楚自己現在無力招架。
既然結果都一樣,也沒必要非要去見識一番對方的手段。呵!說起來,這話還是前世唐棠規勸自己的話!
真晦氣!明玦恨恨,心頭滴血。在歸臥雲目光的逼迫下,艱難點頭,咬牙答應:“是。”
歸臥雲摸了摸明玦的腦袋,微笑讚揚:“很好,如此,我們一年後再見。”
說罷,他乾脆的轉身離開。
金瑰輕嘆一聲,主子還是這麼霸道,這麼想來,剛剛自己一通廢話都是無用功,還是直接威脅比較實在麼……
她憐憫的看了看還僵硬坐在原地的明玦,見他額間盡是細密的冷汗,便知道剛剛自家閣主故意內功外散施壓,這孩子只怕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
直到歸臥雲走遠,明玦才緩過氣來,周身的血液開始迴流,手上一軟,險些坐都坐不住了。
金瑰緩步走近,也不說話,只從懷裡摸出一小包東西遞給明玦。
明玦咬着脣,手指還在不受控的發抖。他接過包裹打開一看,裡面是滿滿當當的金葉子。
明玦心中一聲冷哼,手筆倒是大方。
再一擡頭,便見金瑰一隻素白纖細的手,在自己眼前攤開,掌心躺着一枚漆黑圓潤的藥丸。
“雖然閣主讓你一年後入閣,但從現在起,你便已經算是我十方閣的人了,這顆藥丸你服下吧。”
明玦只覺得周身血液逆流,一口氣堵在胸口,氣的眼睛都紅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還魂重生不過幾年,他居然又要再次受制於人!
又是這樣!
用定期發作的毒藥來控制人,沒一點新花樣!
可該死的實用!
金瑰頗有些驚奇明玦的反應,疑惑道:“看樣子你知道這是幹什麼的?你懂得不少啊。”
明玦冷冷的盯着她,背後的手緊握成拳。
金瑰聳聳肩,解釋道:“既然你懂得,我也就不多廢話,簡單解釋一下,這枚藥丸有個不錯的名字,叫絞筋蠱。”
明玦擰緊了眉毛。
什麼鬼,沒聽說過啊。幾十年後的新東西?
前世也沒聽赤軒提過進十方閣還要服藥啊?難道赤軒也吃過這東西?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研究出來解藥來。不過唐門是用毒的祖宗,自己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只要以後找機會取點樣品,未必不行。
金瑰像是有些明白明玦的想法,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早已滅亡的唐門有關係,或者說是你的師父和唐門有什麼關係。過去的唐門擅長暗器和毒,在這兩個領域,就算豈止至今,也沒人敢說自己能越過去。”
明玦聽她這口氣,有點不祥的預感,再次將目光落在那顆藥丸上,鼻尖動了動,味道很複雜,只能聞出其中幾種味道,其他混雜在裡面的味道很陌生。
金瑰笑了笑:“這不完全是毒藥。”
明玦緩緩擡頭,便聽金瑰道:“這是蠱毒。”
蠱毒!?明玦愕然。
“唐門擅毒,十方閣擅蠱。只不過,這蠱毒一事,少有人知罷了。”
明玦的心沉到谷底。居然是蠱毒,難怪,自己半點看不出這藥丸的大致效用。
他對傳說中的蠱毒,一無所知。
金瑰無視明玦越發陰沉的臉色,盡職盡責的解說:“這個比毒藥好用,不需要你定期服用解藥,那很麻煩。你服下這枚絞筋蠱後,只要與你體內蠱蟲相配的母蠱在我手裡,無論你走到哪裡,我們都能找到你,並且隨時都可以讓你體內的蠱蟲發作,一旦蠱毒發作,若無母蠱鎮壓,絕對神仙難救。所以,你千萬不要有其他想法。”
“當然,它不全然是壞處,包裹蠱蟲的藥丸,配上蠱蟲分泌的毒性,也相當於一顆持續大補的藥丸,除開弊端,這枚藥丸能讓你練功事倍功半,一日能抵別人十日功,而且沒有任何後患。”
“要知道,治人的蠱毒很多種,閣裡能有資格服用絞筋蠱的,不足千人。”
“大部分服用的,都是其他普通蠱毒,可沒有這個福利的哦。閣主挺重視你的。”
明玦擡頭冷笑,諷刺道:“你意思我還要謝謝你們?”
金瑰淡淡道:“當然。事實上,你大可不必如此怨恨,就當自己爲了養家,提前找了一份特殊的活計。”
“……”明玦簡直無話可說,這純粹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記住。”金瑰身上溢出淡淡的內息威壓,氣機同樣鎖定了明玦,嚴厲道:“這是你最後一次跟我頂嘴!從現在開始,不要讓我再抓到你忤逆不遜,否者,別怪我沒提醒你,吃苦頭的是你自己。”
說罷,不給明玦任何反應的機會,劈手扣住明玦的下頜,屈指一彈,藥丸直接滾進了明玦的喉底,再不輕不重一掌拍在明玦的心口,明玦嗆得一口吞下藥丸,咳得滿臉通紅。
半晌,明玦虛弱擡頭:“你怎麼還不走?”
金瑰似笑非笑:“我需等你體內的藥丸化開,蠱蟲初次入體,蠱毒會發作一次,我得幫你壓制啊,否則你不得被這蠱毒活活折磨死?”
好吧,他還想催吐試試看呢。
明玦滿腹心酸,憋得心口痛。
他剛剛欺負了別人,灌了人家兩顆藥,一出門,自己就被別人欺負,自己被灌了一顆藥。
現世報也不用這麼快吧!
莫非前世自己作孽太多?這世老天也不放過自己……
沒容他多想,就被體內冒出的絲絲寒意拉回了思緒,明玦開始有點難受,剛想開口問問金瑰,便覺體內一陣劇痛襲來。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明玦只覺得體內的經脈被一根根拉緊,繃到極致。
然後那一根根繃到極致的經脈開始扭曲……
稍一呼吸,微一動彈,便是撕心裂肺的劇痛。
“啊……”明玦忍不住慘呼一聲,隨即便倔強的咬緊了牙關,強自忍耐。
金瑰靜靜的看了半晌,目露驚訝,隨後滿意。這個孩子的意志力出人意料,強得可怕。
閣裡身經百戰,槍林箭雨趟出來的英傑,也不過如此了。
能在絞筋蠱發作時,不至於太過失態的人,在閣裡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哪怕是閣裡訓練場出來的人,在絞筋蠱的發作下,也都只能痛哭流涕,爬蟲一樣的跪地求饒。
明玦雙手深深插入地裡,雙眼緊閉,稚嫩的臉龐因劇痛而扭曲,額間暴起細細的青筋似在抽搐,緊咬的牙關溢出血來。
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因痛苦而滿地打滾,歇斯底里,哀嚎求饒。
只是用盡全力,靜默忍耐。
甚至除了一開始的慘叫,就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金瑰看着跪坐在地,忍耐巨大痛苦的明玦,眼裡再次露出深深的疑惑。
沒人會天生如此。
沒有經過慘烈的磨練,怎會在這般年紀,心智耐力就達到這種程度?
真真匪夷所思,有違常理。
想不明白的金瑰靜靜的等着。
明玦艱難的睜開眼,勉強擡頭看向袖手旁觀的金瑰,簡直嘔得要死,這女人剛剛說什麼來着,不是說要幫自己控制嗎,她居然站在這裡看戲!
果然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是一個德行,喜歡欣賞別人的痛苦!全都是變態!
或者說,這是個很好的下馬威。
這個蠱毒真是非比尋常,比之前世唐門治人的毒藥,更厲害很多倍,饒是自己這般忍耐力,也瀕臨崩潰。
難怪十方閣絲毫不擔憂自己以後會記恨。
這手段,勝過唐門!
就在明玦神志模糊的時候,突的心口一陣強烈的劇痛,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強行鑽入了心口,一個猝不及防,便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心臟劇烈收縮,如擂鼓般激烈跳動,經脈彷彿被繃得更緊,抽搐得更深,直到崩裂。明玦清晰的感覺到體內的肌理被寸寸撕裂,他臉色慘白如紙,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不多時,皮膚下便滲出了非常細密的血霧。
一旁的金瑰見狀遲疑了一下,手指動了動,終是忍住了沒動作。
血霧滲出體表,明玦已然痛得神志不清,只是本能的忍耐,除了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就連金瑰,也忍不住佩服他了。
明玦如果此刻神志清醒,便會發現,滲出體表的血霧,從一開始的鮮紅,逐漸變成了暗紅。
他沒看見,金瑰卻看見了。
金瑰發現,若論驚訝次數,當屬今日最多。
絞筋蠱入體,遍行全身經絡,最終寄居心脈。這一過程,被閣內人稱做洗骨。
洗骨過程雖然痛苦,非常人所能忍,但若能撐到最後,也必然脫胎換骨,好處巨大。
只是很少有人能撐到最後,意志力不夠的,身體素質達不到的,很容易爆體而亡。這時候才需要有人以母蠱引導,跳過這個痛苦的過程,直接到達目的。
只是這樣一來,改造優化身體的目的也就達不到了。
如今閣內撐過洗骨的人,不足一手之數!
可這還不是讓金瑰最驚訝的地方。
絞筋蠱改造身體時,會強行排除體內雜質。閣內撐過洗骨的那幾個人,當時體內滲出的血霧,無一不是暗黑黏膩,異味燻人。
而這個孩子,體內排出的血霧,居然只有一點點暗紅,也沒有絲毫異味,簡直比那些經過洗骨的人還乾淨。
莫非是因爲年紀太小,所以體內雜質也少?
她那裡知道,明玦從孃胎出來就開始修煉內功心法,天靈未閉之前,引用先天之氣打下基礎,身體在無數次運功行氣之間,早就已經洗伐筋骨很多遍了。
自然排不出多少雜質。
不知過了多久,明玦漸漸平復下來,滿身血污,人已經徹底昏死過去。
臉色卻由剛纔的慘白,恢復了紅潤,觀之氣色,更勝之前。
金瑰上前替明玦把了把脈,脈象平穩有力,她暗自滿意的點點頭。這個孩子將來在武學一途上,前景不可估量。
金瑰撿起一旁掉落的錢袋,塞進明玦的懷裡,然後拎着他,縱身躍上高高的樹枝,將昏迷的明玦放在穩當的三叉樹枝中間。茂密的樹冠將他遮的嚴嚴實實。
處理完畢,金瑰也乾脆離開,幾個閃身,便沒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