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芥蒂
窗外天色,從暗藍變成濃黑。
而屋內,有人正神經亢奮。聰明絕頂的錦鄉侯好像變成了一個感覺遲鈍的惡客,就算主人我屢屢暗示睏倦了要逐客,他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極其執着地保留自己呆在這房間的權力。
他負着雙手,在屋子內來回走了幾趟,引得我目光遊弋,幾乎頭暈。
最終他突然停住,目光在我腰間逡巡來去,躊躇,問道:“你的傷口,是怎麼造成的?”
猶豫半天,就是爲了這麼無營養的問題嗎?
我無力打了個哈欠:“侯爺,你在明知故問?或者故意要下我的面子?”
我看着他。
“哎呀呀,不要這麼小人之心,警惕過度好不好?”錦鄉侯說道。
“我跟覃王爺不同,我的消息沒有他那麼靈通,我只是聽說覃王爺帶着一批人來到這小客棧,因此特意趕來看看他弄什麼玄虛而已。”他辯解說。
“哦……既然如此,”我伸手拉了拉外袍,將依舊滲血的那處遮掩住,說道:“是我……自個兒錯手傷的。”
“哦!”他嘴角一扯,依稀在笑,“你倒是肯爲了他遮掩到底。”
“你還說你消息不靈?”我怒目以視,爲自己的謊言連一瞬間的溫度都沒保持住就破滅而感覺惱羞成怒。
“在你說那句‘下我面子’之前,我的確消息不靈,但論起察言觀色,本侯還是懂得的。”錦鄉侯笑道,“你面色忸怩,先前對他話語之中又諸多不滿,肯定是吃了他的虧了。”
他衝着我調皮的眨眨眼睛。
原來他如此聰明,卻來套我的話,我一笑:“侯爺真是讓小的大開眼界,可是,侯爺你能否給傷病者一點福利,叫我好生休息一下?”
既然暗示無效,我只好直言不諱。
“好啊,不過,我還有一兩個疑惑,勞煩玉兄弟給我解答一番。”
“講啊!”我呻吟道。
“我想問一下玉兄弟:他爲什麼要傷你?”錦鄉侯忽然轉身,目光如炬。
“無非有兩個可能。”我淡淡一笑。
“哦?說說看?”
“第一,他發現人羣之中有人跟蹤,所以故意出手,攪得大亂,好趁亂溜走。”
“嗯,說的很有道理。”他點頭,似聽得津津有味,緊緊追問道:“那麼第二呢?”。
“第二麼……”我苦笑,“侯爺你明明知道,卻要給我好看麼?”
錦鄉侯雙眼清亮,如水般落在我面上,似笑非笑說道:“如果你不說,我怎知你我是否想的一樣呢?”
“好吧,”聰明人面前,不需要講假話,我調轉目光,看向窗外,“第二個原因乃是,他以爲,我也是追蹤他的人其中一員,所以出手,傷我,逃。”
錦鄉侯看了我一眼,點頭不語。
“侯爺滿意了麼?”我問。
“是的,很滿意。”
“如果無他事,我要休息,侯爺慢走,不送。”
“嗯……也好,”他應了一聲,竟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忽然停住,“日後遇到他,我會向他解釋。”
我一愣:“解釋什麼?”隨即釋然,“哦,不必。”
“爲何?你寧可被人一輩子誤解麼?”他驀地回頭,雙目之中透出驚訝的光芒。
“那又有何不可?”我將頭倒在枕上,側面,說道。
“可是……”
“他的心中既然已經認爲我是那等人物,且已經如他的心意般做了相應舉動,那就隨着他去吧,你忽然告知他真相併非他所見,讓他平白無故心中有愧,有悔——我並非說他對我有愧有悔,是他對他自己的判斷力有愧有悔或者不自信,你懂麼?”
沉默一會,錦鄉侯道:“我懂。”
“況且……”我閉上眼睛,“況且,我跟他,此生此世大概都不會相見了,對於一個再不相見的人,又何必澄清些無所謂的子虛烏有,你說呢?”
爲了不肯恨他,也爲了到此爲止,我選擇相信什麼都沒發生,寧可自欺欺人,也要如此。
“我明白了。”錦鄉侯黯然說道,“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話:誤解你,是他的錯。”
“無妨,只要我心無芥蒂就好了。”我吐出一口氣。
幾天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驀地落下。正正好落在我心頭埋葬“唐少玄”三個字的地方,結結實實地,不留一絲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