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了他們所謂的住所,與他們徐氏族人來講,應該說是牢籠來得更爲具體一點。
行路之上,兩旁的族人皆停下了手中的粗細活兒,田埂上,隴頭間,不管是男女老少,皆用一種怪異的眼光掃描着我,這眼光看得我渾身冷不丁打顫,彷彿誤入了虎狼窩一般,被億萬種眼神死死束縛住,任憑我如何走路看地來躲避這樣的眼光皆無濟於事。
不過也是,如今定教徐門尚獲一絲自由,能在外面活動的人,只有我一個,況且還是一個留過學的海歸,看到我這樣的新鮮血液,就算不是仇恨我怎麼說也會抱着一種新穎出奇的眼光對我渾身上下打量一番,這倒也不足爲奇。
這裡,其實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村莊,料想着父親曾經也應該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過路時偶爾也會瞥見幾張熟悉的面孔,那幾個老一輩的族人拿着小木板凳坐在外面抽着長杆煙槍,緊緊凝視着我。
雖說是熟悉,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遇到過他們,猜想着若不是我還抱在懷裡又或是滿月的時候見到過?那也不可能啊,要真是這樣的話,這麼說誰也逃不過童年期遺忘的科學理論啊?
“呵,溜了這麼一大圈子,這不還是回來了。”
那幾個老人雖然說是竊竊私語,可嗓門兒仍是出奇的大,彷彿就是故意講給我聽的一樣,聽得我心中一陣又一陣的發怵。
果不其然……
就是那幾個人,在我的童年中可是留下了陰影的族人。還記得老狐狸走後,就是這幾個族人強行逼着母親要我上任什麼徐門掌教,母親不願意看我成爲這羣人手中的棋子,被逼無奈纔會將我連夜送走的。也不能說是走,是趕着趟連夜逃走的。
我沒有過多理會他們,自顧自埋頭行走,腦子裡卻打不住的思考一些莫名其妙就流進我記憶中的事情。
相較於尤溪古鎮上的徐氏祠堂,那麼看來,準確點說尤溪纔是我們徐氏的祖籍發源地,可是十六年前他們能出現在我尤溪的家中,說明那時候他們還是自由的,那隻能說明我出國的這些年,老狐狸還是出過山,對於這羣族人有所行動的,況且這羣徐氏族人又是如何被我父親騙到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陵陽山裡的呢?
這一切,都只能等稍作安定下來之後問墨羽或者暘子了。
暘子給我安排了村寨中心的一間閣樓,說實話,這裡比剛纔的茅草屋好上那麼一點,可我已經不敢再抱怨了,想到剛纔暘子說的那些話,又回憶起剛纔那羣族人虎視眈眈的眼神,指不定那天就給我做掉拋屍喂老虎了,我更不敢在這裡放肆。
仰天長嘆,算了,老子的生死天註定。
上了閣樓,暘子帶我來到一間較乾淨的房間,幫我放下包,又幫我打掃了一遍,我心裡雖說是感激可我習慣了不屑於說謝謝。
奔波勞累了一天,怎麼說我現在就可以倒頭就睡。剛坐下,木板牀倒是把我硬生生彈了出來,我心裡叫苦:這什麼牀?這麼硬?怎麼睡?
可我看暘子這麼熱心又有點於心不忍。
“在國外,睡慣了席夢思吧。”
“啊?倒也沒有。”我趕忙揮了揮手,撓撓後腦勺眯着眼睛勾勒嘴角的一條優美弧度,而後解釋說:“在海外,我可也是睡過公園長凳的人。”
那瞬間,暘子像個木頭人一樣,直瞪瞪看着我的臉,問道:“像小二爺這樣尊貴的金身佛,怎麼還會睡公園長凳?”
我擺着一副得意的樣子,洋洋自得會想起那段海外的過往:“那可不,席夢思太軟了,睡得我脖子不好,就去公園睡睡長凳,鋪個報紙當褥子,害!別提有多舒服了。”
說道興致處,動作幅度也跟着大了起來,不小心摔倒了硬木板,霎時擱着我手臂一陣火辣辣的麻木疼痛,我方纔想起了手臂上的傷勢。
我的**聲驚動了暘子,他扔下手頭的東西,趕忙來看我的手臂,我看他很細心搓揉着我脫臼的部位,心中猜想着這人對於醫術這一方面也是懂一些的吧,那我這條手臂的存廢還要依靠他了。
“你學過醫?”我好奇問道。
“略懂一二,小時候跟阿爹上山採過藥草。”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暘子皺着眉頭如此嚴肅。
“小二爺,忍一下,馬上好!”
“哎呦我的娘!”
就聽到骨頭一聲巨響,然後我也麻木了……麻木之後,渾身卻是變得輕鬆了許多,脫臼的手臂恢復了不少,雖說還使不上勁兒,不過至少沒有原來這麼痛不欲生了。
“好了!我去拿點藥草幫你敷一敷,您休息一下。”
我沒有回答,側過身子閉目養神準備休息。可除卻了關門的聲音,我卻感到一絲莫名的安靜,很特別,安靜的有點滲人,可我已經筋疲力盡不想睜開眼去探究到底是什麼。
“辰希。”
“啊?誰叫我?”我翻了個身猜出來是墨羽。
“還疼嗎?”
我暗中帶着冷冷的諷刺:“要你多管?自作多情。”
“剛纔的事情我全知道了,還在生氣?”
我臉上唬着滿不在乎的樣子,吊着半陰陽的語氣說道:“生氣?我何必對着一羣籠中困獸生氣?”
墨羽見我這般口是心非的樣子,不免癡聲一笑:“你若真不生氣,那我便可放心了,料想着替你去訓斥那幾個欺生的外人,見你這般不在乎,那也大可不必了。”
聽到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急得猛然跳起身,拉住他的衣角,大喊:“給我回來!”
他並沒有走遠,回過身,淡然裝作無事人一樣。
我心裡本就是一陣怒火,越想越氣,帶着滿是委屈的聲調和他傾心抱怨:“你們要是覺得我就這麼沒用,你們完全可以忽視我的存在,爲什麼還要讓我來到這個地方?來受一羣鄉巴佬的氣?我大可以找個安安穩穩的工作,這樣就不會拖累你了,況且我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樣的氣!”
見我說出了鬱悶在心的傾訴,燦然笑出了聲,隨着我坐在木板牀上,輕輕揉着我的額頭。細膩入微的說道:“我明白,幽冥界也是,人間也是。無論是辰希還是徐泰,你都是如此高高在上。可是現在,你已經不是邪冥王了,也不是曾經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徐家小少爺了,我說的長大,你真的明白嗎?”
“呵,既然我早已不是當初的辰希,你爲什麼還要來找我!現在的我,是徐泰!是徐泰!你在找的一直都是辰邪,我可以說我根本不需要你管我。”
“我需要你……”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說:“不然我就不會苦苦尋你三世。是,就算你不是曾經的辰希,可你還是未來的徐門掌教,身爲未來的掌教,你要做的是把敵人化爲友人,讓他們對你心服口服。這纔是一個掌教真正應該擁有的氣度。”
“吼?掌教?你也想讓我當什麼狗屁掌教?你也希望我成爲六門裡面的一顆棋子?”
墨羽撫着我的背,很輕很柔,又遙遙望着窗外勞作的一羣人,說道:“你父親徐二爺早已幫你鋪好了路,至於做魚肉還是刀俎,在於你。”
“嘿我就奇了怪了,你口口聲聲說有六大門宗,你這麼一直賴在我身邊算是個什麼意思?是其他五門不香嗎?”
我試着打量了自己,普通人一個,也沒有什麼標新立異與衆不同的地方吧。
他的眼睛如鷙鳥般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而後轉爲溫柔桃花似的眼眸,說:“因爲我身爲護教司,畢生要做的就是保護三教圖……還有你。”
瞧瞧,又在我面前玩煽情,我沒有理他,躺下側過身去假裝自己睡着了一樣。
“明天我要去轉山,你去嗎?”他繼續問道。
“不去,不如睡覺!”
“那你別惹事。有些事情忍着就好,實在不行的,等我回來,我自會幫你解決。”看我沒理他,看似有些失望,試圖挽留卻無濟於事:“那……我走了,好好休息。”
剛走到門口,暘子端着一鉢搗爛的藥草正好見着墨羽,暘子屈躬作揖喊了一聲“墨大人”,墨羽側着在他耳邊嘀咕兩三聲,暘子連連說是,接着我能確定的事,墨羽……真的離開了。
怎麼,我還真有點不捨了呢?
“小二爺……那個……”
暘子端着要,直杵在我的身邊,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都是男人,婆婆媽媽幹什麼?”說着我脫下半件衣裳,露出左膀子。
“可是……您這身子是屬於墨大人的。若是讓墨大人知道,我豈不是死無全屍!”他唯唯諾諾道。
“屁!”我氣不打一出來,感受到身後暘子的那雙手在顫抖。
說着,暘子冷不丁朝外面看去,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不過看他這般恐慌的樣子,我也猜到了那一雙來自班主任視角的死亡凝視。
“要不……我去喊墨大人親自給您上藥?”
暘子時不時觀望着外邊,兩頰的肌肉都鬆鬆地下垂了開來。
“吼?那我今個兒偏要勞煩你鄭暘之幫我上藥了,他墨尚卿能拿我怎麼樣!”
我的眼神瞟過門外,將這話說得越大聲越好,就是故意講給墨羽聽的來着。
腸子嘟嘟囔囔一個勁兒的委屈說道:“小二爺,您可害慘我腸子了!”
“要真是那老不死的幫我上藥,就是你暘子害死我徐泰了!”
“暘子,我是邪冥王?”暘子幫我塗草藥,一股灼熱刺激着我的全身,也許是刺激到了我的腦子,讓我稀裡糊塗就問了這麼一句。
暘子聽聞我的問話,驚詫站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僵硬抹出笑意,搖搖頭說:“說什麼呢小二爺?那邪冥王早就死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己很沒用,連點利用價值都沒有。”說到這,我忍不住捂着臉,繼續唸叨着:“我真的很沒用。”
“小二爺,我今天話說到這裡。我,暘子跟你一世,你好也罷,壞也罷,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就是我的小二爺,你永遠都是是少爺!”
冷冷抽動着嘴角,不禁感到十分好笑:“少爺?我早就不是少爺了。”
多少年了,這一次,我又找到了一點人情,淳樸的不帶任何修飾,像是外面的綠水青山,一飲牧童長笛,就這麼忍不住,眼淚就不爭氣落了下來……
重新躺在這生硬的木板牀上,彷彿回到了海外的那個公園……
那羣黃頭髮的室友將我的牀鋪櫃子再次掀了個底朝天,唯一翻出來墨羽給我的鈴鐺這麼一樣稀奇玩意兒,把弄了好久,卻被正進門的我撞見。
我怒不可遏,奮力搶奪:“把鈴鐺還給我!”
這是我唯一有所留念的東西,決不允許這羣人對他如此輕浮隨意!
“嘿!有本事,你來拿啊!”
他們人多,將我推搡擠在中間,一個勁兒掐打着我。爭搶中,只見其中一個個兒高的把鈴鐺狠狠扔向了門外,而我亦跟着鈴鐺飛起的弧度撲了個出去,將鈴鐺死死護在懷裡。
“快!把門鎖上!今晚讓他睡大街去!”
“砰!”伴隨着響徹宿舍的巨大的關門,我,再次被他們趕了出來。
孤影繚繞,這也不是第一次被室友趕出來了,無論我學習上多麼努力,多麼拼命去證明自己,我始終矮他們一個頭,也是,身後沒有任何人的支持,在國外,我始終是個擡不起頭的孤兒。
“喂,你看那個中國佬!誰在我們國家的長凳都是玷污了凳子!”
“呵,自家人都不要他這黑鼻狗……”
所有的東西都在宿舍裡,我一個人身無分文只得睡在公園的長凳之上,海外的冬天格外冷,狂風怒號着,公園的黑夜裡,寒風凜冽,卷襲着雜物垃圾在半空中肆虐,我凍得渾身麻木早已失去裡心中刺痛的知覺,就連風雪都在我的耳邊徘徊嘲笑着我,就如同一把把利劍,一絲不苟地往我的心裡死命的鑽,割得我遍體鱗傷。
我只有不停往身上鋪報紙,墊枯樹葉子,方能自我安慰出一絲的溫暖。
“徐泰,你怎麼?睡在公園裡?”
“害,那席夢思睡得我腰痠背痛的,過來睡睡長凳正正骨。”
“嘖,你這位中國少爺可真奇怪。”
“是啊……我,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