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所謂真心

沄淰目送何宸遠去,渾身竟然驚出一身的冷汗,何宸今日不動她,並不代表今後不動她。她下意識的回憶了下剛剛何宸眼中所散發出來的絕望般的目光,渾身不禁不經意的抖動,她慌忙抓起一件衣服,摔了門出去。

門外,蚊子一臉呆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何宸憤然離去的身影。

沄淰見此,更加嗔怪道,“皇上來了,爲何不報!好大的膽子!”

蚊子慌忙跪在地上,央求道,“姑娘別生氣,皇上剛纔怒氣而來,不讓奴婢稟報,奴婢在外面可急得跟什麼似的,合計皇上再不出來,奴婢都想把朝鳳宮給點了。”

沄淰瞅着蚊子清澈善良的眸子,深知她說的是真的,她看着蚊子失落的樣子,便也收住了心中的怒氣,道,“悠娘呢,喚她來,我倒要問問她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活膩了。”

“悠娘和宜人心照不宣的都去給靈婕妤賀喜去了。”

沄淰冷哼了一聲,陰沉着嗓子道,“以前,一個笑臉相迎,一個不言不語,這會兒,還是按耐不住攀高枝去了。”

蚊子接着說道,“張德海剛纔說,今日早朝,琅邪王又耍起酒瘋,在人前背後到處開皇上和墨菊的玩笑,說他的侄兒南宮瑾能死在皇上心愛女人的手裡也算是值得的,還說皇上天性風流……這些渾話又被一些不知規矩的宮女傳播開來,恰好被皇上聽着,皇上盛怒之下,纔來找姑娘的,想必是希望姑娘回心轉意,不料卻吃了個閉門羹,所以,剛剛出門,便氣憤的吩咐張德海今夜安排靈婕妤侍寢,這不,悠娘和那個幾天都沒爬起牀的宜人便一蹦三跳的討好靈婕妤去了,朝鳳宮內,就剩下公主和蚊子兩個人了。”

蚊子低頭,擺弄着自己的衣襟,接着撅嘴道,“剛纔,我看見春河、夏雨、秋霜、冬雪四個奴婢得意洋洋的從朝鳳宮門前經過,以前,她們見到我,對奴婢不說卑躬屈膝,也算是客客氣氣,以禮相待,這會兒可好,每個彷彿都像是被封了婕妤似的,美滋滋得狠,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裡,高傲的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生的了。”

沄淰淺笑,“這樣不也好,起碼讓我們看出到底誰纔是自己人。”

“那個墨菊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恃寵而驕,若沒有公主您提拔,她今天還在司衣局縫補衣裳呢。”

正說着,門口跳進來一個黑色的身影,沄淰慌忙制止道,“誰,是誰在門口鬼鬼祟祟?”

蚊子立刻立在沄淰前面做保護狀道,“是誰那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在沄淰姑娘這裡放肆?”

黑影中走出一個老頭,雪白的頭髮下,露出一雙綠得發光的眼神,那眼神中帶着濃濃的敵意,彷彿一頭餓狼,隨時都笨過來咬上幾口。

“原來是琅邪王。”沄淰斜眼一看,見琅邪王手中掄着一罈酒,渾身酒氣的樣子估計有是一場大醉。

“就是你害死我侄兒的,老子今天要報仇!”琅邪王邊說,邊揮舞着酒罈子往沄淰身上砸去。

蚊子見勢便躍出一大步,與那琅邪王打在一處,兩人是拳腳相加,都想將對方制服,頓時,朝鳳宮飛沙走石,打鬥處刀光劍影。

但是,琅邪王畢竟久戰沙場,沒用幾招,便將蚊子打倒在地。

躺在地上的蚊子灰頭土臉的罵道,“琅邪王,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在朝鳳宮造次,不說皇上喜歡咱們姑娘,就是太上皇,也可以把你置於死地!我勸你還是趕緊滾!不然,我回稟了皇上和太上皇,到時候,恐你王位不保。”

琅邪王眯縫着眼睛,他叉着腰仰天大嘯道,“就讓我先用你的血祭奠我死去的侄兒。”說罷,他腳下生風的來到蚊子眼前,右手緊緊的鉗制住蚊子的咽喉。

沄淰本不想大開殺戒,但是,見琅邪王始終咄咄逼人,便也拿起紅玉劍,狠狠衝着琅邪王的腦後刺去!眼看着便可得手,琅邪王的爪牙也從後面追來,將沄淰圍在中央。

“沄姑娘,我勸你還是放下劍,不然,我就扭斷這小丫頭的喉嚨!”

沄淰倔強的扔下手中緊握的劍,罵道,“琅邪王,放了她,我願意用自己的命抵南宮瑾一命。”

琅邪王大笑一聲,“好啊,求之不得,那就自己乖乖過來吧!”他邊說邊一把抓住沄淰的頭髮,上下不住的打量,最後,流連一般道,“本王一生無子,侄兒便如同我生,未曾想到,他居然恥辱的死在了你的手上,今天,本王就要用你的人頭祭奠我侄兒的在天之靈!”

一個小廝上前勸阻道,“王,萬一皇帝惱怒……”

“滾……”琅邪王幾近崩潰的喊道,“若不是匡扶前朝大任在肩……”他忽而和顏悅色的說,“皇上今日大婚,你不是早已在宮內外打點好了嗎,今晚咱們就會國!走!”

琅邪王將沄淰五花大綁的裝進麻袋,聲色俱厲道,“回去再把你千刀萬剮!”

琅邪王爲了防止沄淰喊叫,又下毒手的的將她打暈。

蚊子的臉比紙都白,她望了望天,才發覺竟然是那麼的黑的可怕。

沄淰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處陌生的榻上,周圍僻靜,好似無人。

沄淰警惕的坐起,摸着自己鼓得腫腫的腦袋,忽而想起琅邪王的卑劣,不禁倒吸一口寒氣。

這難道是琅邪王的府邸?不可能!如果真到了琅邪,自己應該是被五花大綁的被拘禁起來,而自己渾身上下卻穿戴整齊,一雙纖手也是潔白無瑕,不沾染一點微塵。

帶着滿腹的狐疑,沄淰輕手輕腳的緩緩下地,紫木屏風上,女子策馬肆意馳騁在草原上,舉手投足間,眉眼柔媚,盡顯絕代風華。

她本看得出神,忽而聽見一聲清脆的鳥叫,才提步往外走。

外間雖不是很大,但是,佈置倒是面面俱到,中間是一張普通的八仙桌前,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桌子中間擺放的是一本《詩經》,書本雖乾淨整潔,但是,卻不難看出被人反覆閱讀了很久。沄淰忽而一笑,因爲她看見桌上的一張紙上寫着幾排雋秀的字體: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那詩,那字,她過目不忘。

原來,這裡,是他的府上。

此刻的沄淰擺脫了之前警惕的心情,此刻的她心情十分美好,她回眼看見一個梳妝檯,雖然比起自己宮中的稍顯簡陋,但是,卻十分乾淨。她下意識的去打開一旁的梳妝盒,裡面,卻只躺着一隻鼻菸壺,那是自己親手送給他的鼻菸壺。

原來,自己便一直都在他的生活裡,沒有離開過。

他和她認識的其他人不同,他雖柔弱,卻有任何人那一企及的傲骨。

沄淰推開門,瞬間,心便漏掉兩拍,眼前,無數的桔梗匯聚成一片茫茫的紫色花海,微風吹落之處,花瓣搖曳,彷彿張張笑臉,璀璨生輝。沄淰的眼睛登時彷彿被陽光刺痛了一般,緊跟着,碩大的淚珠汩汩而下,如春暖花開時的溪流那般奔涌。

劉生,她一次次在心裡默默的喊着這個名字!如果說從前,她不曉得他對她意味着什麼,今天,她懂了。

“太師,姑娘還沒有醒呢。”那說話的正是蚊子。

沄淰聞此,連忙躡手躡腳的跑回牀上繼續裝睡。

門倏的被打開,一道金色的陽光就打在屏風上,想到他可能來爲自己把脈,沄淰趕忙用內力抑制住急速的心跳,然後,豎起耳朵聽他的一舉一動。

可是,進來的卻是兩個人,劉生腿腳不便,兩人也並不奇怪。

他們兩個似是在八仙桌前坐下。

“太師,不要爲沄姑娘擔心了,待姑娘醒了,你們便可以離開這裡去弦國了。”說話的正是劉生的髮妻,劉夫人——王氏。

“嗯。”

沄淰若有若無的聽到那麼一聲,便再也沒有聽到劉生說什麼,只是王氏一直在給他倒茶,嘴裡不住的唸叨,“秋天到了,桔梗花便也要凋謝了,臣妾去取點兒種子,待到明年春天,這裡依舊是生機一片。”

沒有迴應。

“梳妝檯似是落了些灰塵,臣妾去收拾一下。”

“我說過,這裡的一切都不準碰。”劉生終是硬生生的說了句話,“我要看書了,你出去。”

王氏含淚離去的時候,劉生亦是悔恨不已,他在外面反覆嘆息,每一聲都毫無遺漏的透進沄淰的心裡。

她知道,此刻的他,依舊生活得不愉快,因爲他的婚姻,是被迫強加的。

她終於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有些事情,他雖然未說,卻遠遠超出別人做到的。

她就那樣安靜的躺着,她要等他自己來到眼前。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那是《詩經》裡有名的輾轉悱惻的愛情詩句,沄淰自是知道的,她忽而壞壞的爬起牀,卻不小心扭到了腳。

只聽她“哎呦”一聲,那腿腳本不靈便的劉生卻早已身在眼前。

沄淰本是故意假裝摔倒,不料,劉生不僅快速的來到自己的面前,本來想譏諷一下酸不溜正在讀書的他,這會兒,沄淰竟然是呆若木雞一般,瞠目結舌的看着劉生,好像是正對着一個陌生人,滿眼狐疑。

劉生的雙手牢牢的抓住沄淰的胳膊,沄淰能夠感受的到,他的力氣很大,與之前那個柔弱內斂的書生根本就是判若兩人,她擡眼再看,一股從未見到的攝人魂魄的英氣在劉生的臉上蔓延開來,放佛暗夜中波濤洶涌的大海一般,席捲了她整個身體。

“我的腿,還有我的手——其實都沒事,隱瞞你,是出於你的安全——”

“我知道。”沄淰旋即附和着,她的眼睛開始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我自小便習武,只是,父親卻只讓我在人前表現得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酸書生,也是這樣,纔不會成爲朝中那些惡人打擊的對象。”他繼續低頭解釋,放佛自己做錯了什麼。

沄淰莞爾一笑,“你剛纔那首詩,我很喜歡,拿來給我看看。”沄淰低頭看着劉生依舊挽住自己的手臂,得意的笑了一下,放佛並不介意,安靜的屋子裡,氣氛頓時變得與衆不同。

劉生慌亂間收回了手,又像是一個書生般,面生紅霞,只說了句“對不起”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