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不管齊嶽喝多少酒,眼前,沄淰的樣子總是揮之不去,他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腦袋,罵道,“該死!你難道真的愛上她了麼!”
依然記得,
春風滿園時,她九歲,輕舞衣袖,周身芳香,擷起一隻蝴蝶,輕輕的放在他的鼻尖,他牽起她的小手,看盡滿園景緻,走完四季春秋。
驕陽似火時,她十二歲,眉目如畫,仙姿佚貌,紅磚綠瓦間,她莞爾一笑,一身雪白的軟銀輕羅百合裙,如花如畫,曼妙多姿。
秋葉乍落時,她十四歲,劍已寸步不離周身,飛鏢以時常藏於袖內,眉宇之間,純真依舊,更添了幾分若有似無的成熟。葡萄架下,她三番幾次爲他拭去額頭的汗水,眉開眼笑,流連忘情。
冬雪飄舞時,她十六歲,朝鳳宮內,愁眉不展,輕聲嘆息,已變成她度日的常態,直到他送自己寶劍,他才第一次確認,自己的主子,喜歡上自己了。
剛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孩,如今,已經可以爲他人着想,不顧及自己公主的身份,做那些奴婢做的事情,這樣純真善良的女子,爲什麼自己要無緣無故的恨呢?
想起她最近穿的那件粗布衣,齊嶽便覺得心痛,拎起劍,便跳出牆外。
果然,不久,便找到了劉萬卷口中所說的商隊,他要做的,不過是弄點糧食,最重要的是給沄淰找一件更好看的衣服。
商隊也是僱了衆多好手保護,看樣子,是由南往北去,途徑這裡,暫歇一晚,他們一行不多不少五十人,其中,二十幾個人在徹夜不眠不休的保護十幾個大箱子,那箱子很大很長,如果是通往別國的商隊,中間肯定是有別國女子喜歡穿的中國絲綢。
齊嶽笑笑,正想動手,卻見不遠處,一個黑影往這邊快速躥來。
齊嶽的眉一皺,頓時躲在一旁小心觀望,心裡合計着,會不會是馬三也得到了消息,所以,也派了手下前來搶奪,但是,按照馬三厚顏無恥的德行,他肯定是派出大批人馬將這個商隊一網打盡,而不可能只派一個人,只拿回些零星的玩意兒。
那個黑影在外面前後看了半天,似乎並沒有動手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彷彿是累了,便坐在地上休息了起來。
齊嶽見此,不禁一笑。
說話間,又見黑影從腰間掏出一個什麼東西,像扔石子一樣,狠狠的扔進商隊。
齊嶽正納悶,湖發現裡面亂成一團,不乏有人邊抓耳撓腮的跑便聲嘶力竭的喊着,“哎呀,哪兒來的黃蜂,蟄死了,快跑!啊——有毒!”
齊嶽的心一沉,看着對面那個瘦削的身影,氣憤的兩步跑了過去,一把按住黑衣人瘦削的肩膀,狠狠拽下她的面罩。
白皙俊俏的臉頓時撞擊着他的眼球。
他嘴裡冷冷的擠出四個字,“怎麼是你?”
沄淰笑嘻嘻的說,“明天不是要去給你這個大當家的請安嗎,我合計,也得送兩樣像樣的見面禮,不光是爲了給大當家的長臉,也算是給弟兄們提提氣,我們以後,只要團結起來,就能把伙食搞好,士氣搞好。”
以前的她從不會耍手段,明明知道別人設計陷害她,卻也是迎頭而上,每次,都被欺負的很慘,可是今天,這個簡單的小女子卻爲了寨子獨自以身犯險,任憑齊嶽再恨她,再鐵石心腸,此刻,也情不自禁油然而生一股憐惜。
“我纔是大當家!以後,外面的事情全權由我來管,你只負責把大家的伙食搞好就可以了,要知道,他們吃飽了,才能出去幹活!”
沄淰嘟囔着個嘴,“之前,袁二除了廚房之外,也管一些別的——”
“袁二是男人,我還不想讓別人知道,我齊嶽的山頭,差的居然要讓一個女的出去給我們尋活路!如果不答應,那就算了,趕緊回去收拾收拾,立馬走人。”
“答應!我答應!”
齊嶽見她答應,又陰着臉說,“你在這裡等着我,我進去。你想要什麼?只要你說的,我都拿給你。”
沄淰笑說,“拿點上好的金瘡藥,老楠用得着;再搶回幾匹馬,賈六好幾天沒有馬管,病怏怏的都要死了;蚊子的頭髮亂糟糟的,給他拿個梳子,還有,如果有合適的鞋子,也拿一雙。”
“鞋子?給誰?劉萬卷?”齊嶽譏諷着說。
“不是,是給你的。”
齊嶽頓時啞口無言,看着自己有點破的鞋子,釋懷的說,“這有什麼?以前,還光着腳上戰場——”他想起自己從前的戎馬生涯,到了嘴邊的話也戛然而止,忽而一臉嚴肅的說,“我現在是大當家,哼,別說是一雙鞋子,但凡我看上的東西,我就可以一如反正的得到。”他狠狠的瞅了一眼旁邊緘默不語的沄淰,冷冷道,“乖乖待着,丟了,我可不會管你。”
沄淰明明開始看到他的臉上有一絲暖意,突然,有板着個臉,不禁嚇了一跳,心裡想着,這該是個很難解的結。
齊嶽不一會兒便牽着幾匹馬出來了,手上拎着沄淰想要的金瘡藥、梳子,自己腳上也穿了一雙嶄新的皮靴。
齊嶽遞過馬繮、金瘡藥、梳子對沄淰看都不看她一眼說,“喏,你要的東西。”
沄淰趕緊接了過來,見下面還有一條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說,“咦?這個是條裙子?”
齊嶽狠狠瞅了她一眼道,“恩,寨子裡沒有女人,你要是不嫌棄,就穿上,要是不愛穿,就扔了。”正想說幾句感謝的話,一擡頭,卻發現齊嶽已經一個人在前面走了好遠,冷冰冰的樣子,似乎對她根本不屑一顧。
沄淰笑着推開門的時候,劉萬卷一臉氣憤的坐在書桌前。
沄淰一怔,立即陪笑道,“劉大哥——嘿嘿——我出去了一下,你這麼快就來了!”
劉萬卷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道,“是啊,我就是腿賤,總想勤往你這兒跑,手也賤,總合計着多給你弄點藥吃,沒想到,心也賤,總惦念你別出什麼事兒,你說,你都這麼大一人了,我還窮擔心什麼!”他說着就氣憤的往門外走。
沄淰看着一臉怒氣的劉萬卷說,“劉大哥,你看。”她掀開自己的兩腮邊的頭髮,頓時,藉着燈光,劉萬卷不禁瞠目結舌,“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滿臉紅腫?中了什麼毒?”
沄淰笑着跑過去說,“你不是想研究蜂毒嗎?我就讓蜜蜂先蜇了幾下?你看這些夠不夠,我還在瓶子裡留了十幾只,不夠的話,我再去蜇幾下。”
劉萬卷氣得雙腿直顫抖,“你是瘋了,不要臉,還不要命!我必須要跟大當家說清楚,這個二當家的位置,一定不能給你當!魔仗了這是!鬼迷心竅!”
沄淰躺在病牀上,一口接一口的喝着人蔘湯,眼睛不住的打量着一旁喋喋不休的劉萬卷。
只聽劉萬卷指指點點的說道,“你看看,他不懂事,你難道也不懂嗎?怎麼可以讓蜜蜂蟄自己呢?臉都這樣了,比之前大了一半多!先不說性命,就單說這長臉,萬一要是治不好留下疤痕,以後,肯定是一臉傷疤外加大麻子!那時,哪個男人還敢娶她?我覺得,今天,你們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沄淰差點沒被蔘湯噎道,咳咳的說,“是我自願蟄的,不需要——大當家——什麼——交代。”
沄淰從腰間拿出一個精緻的鼻菸壺,笑道,“這個是你最喜歡的物件。”
劉萬卷一看,頓時啞口無言,卻又立即拉着臉說,“少賄賂我!我是大夫!必須以行醫治病爲己任!你明天給我分派兩個聰明的,我要潛心煉藥給她治臉解毒。”
“好,劉兄說誰聰明,誰就聰明,二當家的,這個事兒就拜託你去辦了。”說着,便若無其事的走了。
沄淰盈盈一笑,輕輕的點點頭,這是她最近幾日第一次見齊嶽與自己如此的近在咫尺,語氣雖說並不溫暖,也好像也不如從前那般冷淡。
劉萬卷瞪着呵呵傻笑的沄淰問道,“你們今晚到底幹什麼去了?還居然有鼻菸壺?哪弄的?”
“我去跟他劫富濟貧去了?這些都是戰利品!”
“你們真的去了?哎呀呀,你也做了流匪草寇?你們決定置禮義廉恥於不顧——你一個姑娘,打家劫舍,以後,誰敢娶你啊!”
沄淰偏着頭說,“我們沒搶什麼值錢的,不過都是些小東西。”
劉萬卷無奈道,“小東西也不準隨便就拿,那樣是不對的,以後,我每天上午煉藥,下午,你必須跟我學習讀書識字,多懂些道理纔好,如果你不好好學,我就讓齊大當家的廢了你這個沒文化的二當家的頭銜,你聽明白了沒有?還有,在外面,你可以以二當家的身份讓別人都聽你的,但是,在這裡,在你的病沒有痊癒之前,你還是要按照我的辦法來調理身子,不準找各種理由不配合治療,聽見了沒有?”
沄淰看着神情嚴肅無比的劉生點點頭,道,“這人蔘哪裡來的?你也喝上一碗吧,你最近也瘦了。”
劉萬卷方纔語氣平緩的說,“我是劉生,堂堂太師府的大公子,隨便大筆一揮,就能賺回家財萬貫,一條普通的人蔘,難不倒我。不過,這也多虧了我爹,我讀過的書,萬卷不止,所以,很多人都叫我劉萬卷,劉萬能。我爹很溺愛我,雖不希望我能上的了戰場,卻希望我至少能夠紙上談兵,他雖不允許我遊走大江南北解救萬民疾苦,卻要我醫術過人至少有一天能夠自救,所以,我學了一身本領,卻毫無用途。一年之中,出家門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次聽到將軍的事情,好不容易串通了書童偷跑出來,這裡是我的另一個世界,我決定,將我的所學發揚光大,我的琴棋書畫是門絕學,就傳授給你了,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詩詞歌賦你也要學,兵法,我應該去找大當家的,多教教他總是好的,他這個人,戰場上雖英勇,但是,比起那些陰險小人,卻還是不足,醫術,若你有興趣的話——”
沄淰趕忙搖頭,“劉大哥,我還是先把病養好再說,哎呦呦,頭又開始疼了,我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