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開沄淰,搬了一把凳子優雅的坐到她的面前,兩道柔和的目光瞬間便打在沄淰冰冷的臉頰上,如一對手掌,在來回的摩挲着。
沄淰只覺得臉頰一熱,慌忙理着鬢間垂下的亂髮道,“到底說不說!!!!”
弦王莞爾一笑,打量着沄淰粉嫩的小臉,道,“當本王知道你墜落山崖之後,追悔不已!夜夜噩夢驚醒,想起最後一次你來跟我借船,臨別時,本王卻一時置氣,說你欠我的,生生世世都還不起!本王懊惱至極!日夜禱告上蒼希望將沄兒送回來!也好給本王一個解釋的機會,其實,本王那麼說是因爲本王嫉妒皇上,本王其實心中希望沄兒好……不過如今,沄兒真的回來了!!本王會傾盡所有讓你做一個明媚如春的女子!總管現在天下,戰亂不定,只有弦國最太平富庶!也只有在這裡,沄兒才能最幸福!所以沄兒,跟我走好不好!”
聽着弦王柔情款款、輕聲細語的說完,沄淰的腦海瞬間不禁一片空白!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腦袋是虛無空白,似有微微的眩暈,若不是旁邊的香閣傳來陣陣款款的古箏的聲音,她還沉浸在莫名的感覺之中。
沄淰輕咳了一聲,微笑着淡淡回道,“我已經不是個值得你愛的女子了!因爲,我是個不潔的女子,而且,我早已厭倦了你爭我奪、爾虞我詐的後宮生活,更何況,他也不會允許的。世間之大,能容萬物,伯牙子期知音之交、廉頗相如刎頸之交、陳重雷義膠漆之交、角哀伯桃捨命之交,而你我,可以做相視而笑,莫逆於心的莫逆之交,所以,我們還有機會如現在這樣喝喝茶,說說話,沒有猜忌,沒有防備,就已是相知知己,既然心靈相通,又何必在乎其他?”
沄淰一邊說,一邊垂首,她雖說的振振有詞,有理有據,可是,當看着興高采烈的弦王那漸次凝重的臉色,心裡,不由自主的涌上一陣心虛!
是啊,如果感情這回事果真如自己說的那般簡單,那麼,自己又何必對劉生念念不忘?半年來,自己又何必在那漆黑一片寸草不生的蝴蝶谷中苦苦等候隋安的死而復生呢?
可是,弦王卻不管不顧的再次擁她入懷,苦苦祈求道,“我要帶你走!不要拒絕我!你每一次的意外都讓我追悔莫及!!!如果本王當初不幫助你逃離皇宮,你早應該是本王的名正言順的王妃!而不是現在這樣!!!”
“弦王厚愛的一直是那個敢愛敢恨的沄兒!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沄兒現在的心願只有一個,報仇!!!不管是劉生的仇還是隋將軍的仇,沄淰都要報!哪怕是拼着這具破爛不堪的身體!!!剛纔看弦王處處維護神顏姑娘,想必對她一定十分體貼關愛,弦王現在既然已經懂了知己難求的道理,何不今早把她帶回去,千萬別再辜負了她的一片盛情。”
弦王滿臉苦笑,縱然一世爲王,看遍江山更迭、人間冷暖,卻唯獨看不清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
他淡淡一笑,將沄淰正對着自己,低眼,一板一眼的道,“你是不是怪我!你是不是吃醋?”他忽而像個少年一樣,眼中含着的全是青春萌動的氣息,竟然讓沄淰有點兒失神。
“我從不吃醋,因爲我愛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一句話將春風得意的弦王頓時墜進冰窟。
他拉住她纖弱的雙手,低眸深邃的看她,雖未開口,卻已然是不悅的樣子。
“沄兒四月初五散金樓一顯舞藝,還望弦王屆時光臨!”
“不難!三年前的四月初五本王沒有娶了你!三年後的這天,本王一定會牢牢抓住機會的!!!”弦王優雅的拿起白水只輕呡了一口道,“你在這裡好好修身養性,媽媽會好好照顧你的,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重生,便要隨遇而安,隨緣而定,勿想太多,本王走了。”
沄淰癡癡的看着那個人影,纔不過一會兒功夫,齊嶽一聲不吭的走了,弦王也走了,空蕩蕩的屋子裡雖然佈置的奢華富麗,可是,總是透露着一股脂香刺鼻的氣息,沄淰緩緩走到牀邊,輕輕推開窗戶,不料,一雙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正對着自己!
沄淰一怔,旋即不悅道,“你偷聽?”
葉公子不敢苟同的斜眸笑了一下,解釋道,“剛剛路過,不過是想問問沄姑娘,剛纔我那曲奏得可好?”
沄淰卻興致全無,便要關上窗戶,卻不料,那葉公子“哎呦”一聲,原來,窗戶剛好夾到了他塞過來的手臂!
沄淰低頭看着已經被夾得有點兒紫的胳膊本想鬆手饒她一馬,可是,眼看着他那手掌馬上就要張牙舞爪的抓到自己,還一張一握的在自己面前做垂死的掙扎,便低聲喝道,“看來,夾得還是不夠狠!!!”於是沄淰更加用力了。
那人卻一邊嗷嗷叫喚,一邊反駁道,“小人與女子難養!小人與女子難養!!!”
沄淰忽而氣的火冒三丈,大罵道,“既然瞧不起女人,就別賴在女子聚集的地方,你這種公子哥來這裡不過是找找樂子,你要是真的對神顏姑娘有情,何不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可能是怕被老爹打斷了狗腿吧。”
沄淰邊說,邊踮起腳尖去目測了一下葉公子的腿,內心不禁讚道,修長筆直,估計,跑路會很快!於是,她又不屑的低頭看着那一隻猥瑣不堪的髒手。
“哎呦——葉公子,媽媽可怎麼說你好!你要是想進屋喝茶,也要拿出三千兩黃金啊,不然,就別打擾沄姑娘休息嘛,您也是有身份的人,趁着弦王不在就欺負這裡的姑娘,如果這事兒傳出去,恐怕您家老爺又是會大大‘賞賜’你一番吧……”
葉香城卻陰着臉側過頭立刻吼破了喉嚨反駁道,“你沒看見是她不讓我走麼?狠狠夾住我的胳膊!你們青樓的女人是不是都這麼的欲擒故縱,比我們生意人還會做生意?”
沄淰面容鎮定的對着一旁的欒氏說,“媽媽,哪把刀來,有髒東西擋着我關不了窗了。”
欒氏捂鼻一笑,眼中露出讚歎的目光,心裡讚歎道,華容照水的沄兒生氣起來的樣子也是如此的讓男人們怦然心動,天下的女子如果都能生得這樣,男人們纔不會來青樓尋樂子呢。
就在這時,突然樓下一陣騷亂,欒氏往下瞅了一眼,當即凌亂道,“看吧,小祖宗,你家老爺子又派人來這兒鬧了!葉公子,以後您還是別來了!你付的銀子都不夠打碎我們這裡的碗錢的!”
欒氏一邊說,一邊細着嗓子風一樣的跑下樓去,陪笑着說道,“哎呦幾位大爺,又來了,你們家的公子半年可沒來這裡了,您幾位去別處找找吧,千萬別再打爛我這裡的瓶瓶罐罐的了,您知道,這半年來,我們生意也不好……啊——您怎麼能推我呢——哎呦——好粗魯的男人——”
咣噹——咣噹——咣噹——鏘——
樓下傳來不絕如縷的杯碟被砸碎的聲音,那一聲聲,都是砸在欒氏的心尖尖上!她哭得聲嘶力竭,椎心泣血。
原本還在廳堂裡招攬客人的姑娘們都嚇得驚聲尖叫,四下逃竄,其他的客官們也都聞風喪膽,落荒而逃,一邊跑還一邊罵罵咧咧道,“得,今天的銀子又白花了,連手都沒有摸到,葉公子可真是煞星!”
“啊呀呀——”欒氏當即哭死成一團,伏在地上慟哭不止。
“趕緊走,別連累我們。”沄淰怒目而視。
“你放手,我就走!”他反而一副自鳴得意、悠然自得並不着急的樣子。
沄淰卻忍不下這口氣,只揚着脖子朝下面喊,“你們找的人在這——唔唔——”
只覺得眼前一道藍光,葉公子已經破窗而入,那隻猥瑣不堪的手正捂在沄淰的口鼻之上,頓時,一股清涼的茶葉味道瞬間映入沄淰的鼻孔,她只覺得心中清爽。
她忽而想起蚊子說的話,那一年自己昏迷,齊嶽和劉生帶着她去了樊藩,自己被打扮成茶花女的模樣,穿着白色素衣,聽說樊番那裡茶種很多,瑪瑙茶、蕉萼白寶珠、石榴茶、一捻紅、晚山茶、南山茶,而且,花瓣也是奇異美麗,有單瓣、半重瓣、重瓣、曲瓣、五星瓣、甚至還有六角形,紅、黃、白、粉幾色相錯,美如天境……
可是如今,一個遠在天邊,一個斷臂而去……
葉公子看着懷中失神的沄淰,忽而鬆手,道,“在下失禮,還望姑娘見諒,求借屋子讓在下躲一躲,感激不盡。”
就在這時,一個大漢拿着兩把大斧站在門外,瞪着牛大的白眼珠子推門吼道,“穿好衣服!我要進來找人啦!”邊說,邊隨即伸了頭進來。
沄淰站在陽光下,看着瞠目結舌的大漢道,“你都看了半天了,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還不走?”
那大漢遲疑了一會兒,忽而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問道,“你是傳說中的神顏姑娘還是沄姑娘!”
這時,就聽別人催促着說,“是不是又跑了?趕緊繼續追!再找不到人,咱們腦袋就搬家了。”
大漢依舊笑嘻嘻的看着沄淰,一臉的恭敬道,“怪不得我家公子喜歡來散金樓,原來,這裡的姑娘真的是貌美如花,比我們那個毒辣的夫人好多了!可是,若姑娘看見公子,還望姑娘傳句話,就說夫人馬上就要生產了,全家人還等着公子回去團圓呢,老爺說了,只要公子乖乖回去,這次,就不懲罰他了。”大漢恭敬的拜了拜,又輕輕閉門而去,於是,這樓裡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
沄淰回頭,聲音不快道,“葉家公子,家有悍婦,就別風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