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書中,崔婉珍從石室反射機關之內,看到有一個女子企圖闖陣,斐劍疑是東方霏雯,要崔婉珍出去查個究竟。
崔婉珍對斐劍是百依萬順,立即轉身出室。
斐劍本來已逐漸平復的心湖又涌起了狂波。
如果來的真是紅顏知已東方霏雯,自己該如此自處?
他象熱鍋上的螞蟻,在室內不停地踱步。
雖然,他雙目已盲,但眼前似乎盡是東方霏雯的影子在晃動,這使得他幾乎發狂,他用力絞扭自己的頭髮,希望能借皮肉之痛來沖和沸騰的情緒。
東方霏雯佔據了他的心,他曾自許她是自己生命的一部份!然而,此刻,一切都變了質,奇慘的遭遇,否定了一切。
工夫不大,崔婉珍回進房來,面色十慘淡,但斐劍是看不到的,他劈面第一句話就問。
“她是誰?”
崔婉珍以不自然的調者:“不知道,是一個極美的少婦,另外幾人被你說中了,是絳衣婢女。”
斐劍全身一顫,慄聲道:“是她,是她……”
“她是誰?”
“我認是一個異性姐姐!”
“不是愛人?”
斐劍登時連脖子都通紅起來,他想,不該瞞她,於是鼓足勇氣道:“是的!”
崔婉珍粉腮慘變,頹然坐在椅上,面色更加蒼白的,半刻之前,由於愛的力量而產生的青春氣息,也告消逝無蹤了,眼中,盡是幽黯之色。
斐劍許久不聞聲息,立時憬悟自己一句話傷了她的心,他看不見,但可以想象得到她臉上的神色,當下和聲道:
“珍妹,別難過……”
“我……沒有!”
“別以爲我看不見,我想象得到,珍妹,對方還有什麼舉動?”
“她……她在叫你的名字!”
“哦!她一她……”
斐劍連退兩下,重重地碰擊在石壁之上,全身簌簌而抖,東方霏雯怎知自己在“劍冢”
之中呢?她怎會跟蹤而至呢?記得兩人因兜戳“紫衣人”而分手,難道的行蹤一直在她掌握之中,那她何以不早早現身相見呢?
“遲了!一切都晚了,大姐!”他不禁地喃喃出聲。”
淚水,隨聲而下,堅毅冷漠逾常人的他,竟變得如此脆弱。
經過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他忽然縱聲狂笑起來……
這是悲憤的發泄,也是對命運的自嘲。
笑到後來,那聲音比哭還要難聽,最後,變成了嗚咽。
崔婉珍也是淚痕斑剝,不知是崔婉珍所感還是別有所思,她起身扶住他的肩頭,幽幽地道:“劍哥哥,不要這樣,有時候,人必須學習忍受命運。”
“是的,這是命……運……”
“劍哥哥,你歇一會?”
“珍妹,你在發抖。”
“我……我在想,我從小就受命運播弄,在盡情忍受之後,象是抓到了什麼,可是這剛抓到手的東西,似乎又要被命運剝奪,我不知道是否還能忍受?”
斐劍當然聽得出她意所指,正待加以安慰……
驀地……
一聲聲悽怨的呼喚,傳人耳鼓:
“斐劍,弟弟,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你仍然活着嗎?回答我……”
一遍又一遍,字字句句,扣人心絃。
這是以極高的“千里傳音”之術所發,否則傳不到這石室之中。
斐劍如被千百支利劍穿心,全身的血管,象是要爆裂開來。
他快要發狂了,厲吼一聲道:
“我必須見她一面!”
崔婉珍一鬆手,踉蹌退了兩步,悽怨欲絕的道:“劍哥哥,你該去見她的,去吧!
我……”
“珍妹,原諒我?”
“談不上原諒,我說過這是命運……”
“我只要見她一面,說幾句話。”
“她美若天仙,我自漸形穢,她認識你在我之先,我憑什麼呢?”
“珍妹,我只要見她一面,當面交代幾句話……”
“劍哥哥,但願你還能記得我,不要把我從心裡抹掉,我就證滿足了,我愛你,永遠,直到生命終結。”聲音帶着嗚咽。
斐劍發急道:“珍妹,我不是要離開你。”
“劍哥哥,我有預感,你會離開我!”
“不會,珍妹,我永遠珍惜這份崇高的感情。”
“是的,我相信,現在讓我扶你出去!”
斐劍呆了,傻了,狂動的情緒,立時降到冰點,扶出去!自己連行走都要藉助別人之力,讓東方霏雯看到這份狼狽的慘象嗎?自己還能配她嗎?把以前美好的記憶完全破壞嗎?
“不!不!,不能!”他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
“劍哥哥,什麼不能?”
斐劍痛苦萬份的道:“我不能見她,請告訴她,我死了!”
崔婉珍低頭略一思索,道:“不,你必須見她!”
“珍妹,爲什麼?你不是……”
“你不見她,把話交代明白,你心中永遠有一個陰影,你會受不了,我……也不希望見你因此而陷於長久的悲痛,心靈上的枷鎖,必須解除,我不擅詞令,但你想得到我說的話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但我想通了,見面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萬一,她嫌我盲殘而改變了往昔的態度,我會受不了!”
“可是你說的只是萬一,如果讓這陰影留在心中,將更可怕!”
“珍妹,我已經想透了!”
就在此刻……
陣外東方霏雯的呼聲變了,變得淒厲而絕望:
“弟弟,如果你已永遠離我而去,你也該顯靈啊!”
這呼聲,包含了多少悲哀,多少刻骨樓心之情。
斐劍的意念又動搖了,他覺得真該見心上人一面,一頓足道:“珍妹,扶我出去!”
崔婉珍悄悄拭去了長掛的淚水,暗聲道:“走吧!”
他象是押赴法堂聆聽宣判的囚徒,每走一步,心頭便是一顫。
路上,兩人不再開口,似乎各懷沉重的心事。
這一段距離並不長,顧盼之間,已來到陣門,崔婉珍顫聲道:“劍哥哥,向前跨五步便出陣,你去見她吧!”
“你,不陪我?”
“我在這裡等你!”
斐劍緊緊握了握崔婉珍的手,這一握包含了無限的情意與安慰,同時,也等於告訴她,放心,我會回到身邊。
他久久不能舉步,他有太多的興奮,但也有無比的恐懼。
這一見面,結果將是什麼?
呼喚的聲音,近在颶尺,仍不斷傳來。
“劍哥哥,你該出陣了。”
“啊!弟弟!”
象一陣旋風,撲上身來,熟悉的幽香,豐腴的胴體,柔若無骨的玉臂,包裹了他,耳畔,是急促而低沉的呢喃:
“弟弟,我以爲已失去了你!”
斐劍有些暈眩,他不知該說什麼,千言萬語,似乎無從說起,這剎那之間,他忘了一切,甚至他的不幸。
另一邊,陣門處墨石之後,崔婉珍在掩面而泣。
這孤苦而癡情地女子,芳心已被撕成碎片了。
突然……
東方霏雯驚呼一聲:
“弟弟,你的眼?”
雙臂一鬆,連連後退?
這一聲驚呼,使斐劍從迷幻中回到現實,也象是從飄渺的雲端裡,一交摔到平地,有股但冷之感,從心的深處流出,擴散到全身。
他看不到對方的面容,無法想象對方的反應。
場面,呈現死一樣的沉默。
斐劍幾乎咬碎了牙,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我的眼瞎了!”
沒有迴應。斐劍猶如失落萬丈冰窯,他想自己大錯而特錯了,不該見她面的,現在,海已無及,在極度的悲憤之餘,後天培育的傲性又擡了頭,冷冷的道:“大姐,你只當我已經死了!”
說完,轉身便向陣門衝去……
“弟弟!”
東方霏雯尖叫一聲,一把抓住了斐劍的胳膊。
“放開我!”
“弟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姐,你以前的弟弟已經死了,我……只是一個殘廢的人。”
東方霏雯顫抖着聲音道:“弟弟,爲什麼要對我說這樣的話?”
斐劍俊面一陣扭曲,痛苦的道:“大姐,忘了過去吧!”
“什麼?忘了過去,弟弟,忘了得了嗎?你……是出自本心的話嗎?”
“我……已經不配了!”
“不配?哈哈哈哈,弟弟,你冷靜些,聽我說,我雖然看去綺年玉貌,但已超過了不惑之年,內功,使我駐顏。但不能奪造化之機。我纔不配愛你,同時,另有原因,我不能愛你,可是,弟弟,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真正全心全意的愛上了一個人,也完全得到那個人的,便是你,我只是因爲太過意外而震驚,你以爲我改變了心意嗎?”
斐劍的情緒,隨着對方的言語起伏,他流出了淚水,微顫的道:“大姐,原諒我……”
“我並沒有怪你?”
“大姐,我滿足了,也心安了,我將永遠記住這一份愛情……”
“什麼,你想離開我?”
“大姐,我已不能給你幸福……”
“弟弟,不談這些,你且說到怎麼回事?”
“我中了,‘獅魔’的鐵梟草之毒!”
“哦!鐵梟草……”
“是的,鐵梟草!”
“獅魔呢?”
“被我殺了!”
“你……殺了‘獅魔’?”
“是的,大姐很意外嗎?”
“的確感到意外,照說你的功力決非他三招之敵!”
“不瞞大姐說,我在你密室中,參悟了那半本‘天樞寶笈!”
“哦!”
東方霏雯的面色,變得極爲難看,但斐劍看不到。
一窒之後,她接着道:“弟弟,你殺了‘師魔’的事,不宜外泄!”
“爲什麼?”
“會招致可怕的報復!”
一我不在乎,即使其他幾魔不找我,我一樣要……”
要什麼他說不下去,他忘形失口,說了一半纔想到自己已是盲殘的人,還談什麼豪勇,自身也難保啊!他沉痛地垂下了頭。東方霏雯自然知道他的感受,柔聲道:“弟弟,不要氣餒,我必使你雙目復明!
斐劍慘然一笑道:“大姐,謝謝你安慰我,這是不可能的事?”
“你不相信了?”
“事實本來如此!”
“我不是空言安慰你?”
“什麼,難道是真的……?”
“當然,我有把握!”
斐劍聞言之下,不由喜極欲狂,他連想都不敢去想的事,居然會發生,東方霏雯說有把握,當然決不會假,以她神秘的身世,莫測的武功,當然會有意想不到的能力。
使盲目復明,等於重新賦予他生命,他焉能不喜。
他激動得無法控制顫抖的身軀。
他象一個業已判處死刑的囚犯,忽然得到特赦令。
“弟弟,我的馬車在谷外,我們……噢,我忘了問你。你是爲那柄傳說中的神兵而人‘劍冢’?”
“是的!”
“劍冢之內是何人物?”
斐劍實然想起情意如山的癡心女子崔婉珍,事實不幸而被她言中,爲了使雙目復明,自己真的要離開她了,這對她,將是殘酷的打擊……
“咦!你怎麼了?”
“大姐,我該隨你一道走嗎?”
“那是當然的,這一問異非多餘!”
“比如說,我等待你取到解藥……”
“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你爲什麼說這話?”
“因爲……”
“因爲什麼?”
“對‘護劍人’很不好交代!”
“護劍人,誰?”
“一位姑娘。”
東方霏雯粉靨一變道:“劍冢之內是個女子?”
“是的!”
“弟弟,想不到你也是個多情種子?”
“大姐,話不是這麼說,我……如何解釋呢,如果沒有她,你已經見不到我了,我不可能還活着!”
“感恩圖報,你愛上她?”
“說愛不如說崇敬更恰當些!”
“唉!造物何妒,我以爲可以完全得到你,想不到……”
“大姐,我愛你絲毫未變。”
“可是你也愛她?”
“大姐,請想想我的遭遇,我本已打算不再見你了,我自漸形穢,也不願破壞美好的記憶,你知道,我是下了多少決心才現身的!”
“好,弟弟,你打算怎麼樣?”
斐劍左思右想,久久之後,才道:“我該向她解釋一下,交代幾句話然後再跟你走!”
“我等你!”
斐劍回身人陣,摸索了數步,崔婉珍已迎上前來,首先開口道:“劍哥哥,你要走了?”聲音充滿了幽悽之情。
斐劍滿面愧疚之色,囁嚅着道:“珍妹,相信我的心,我愛你!”
“是的,我非相信不可,因我此生已別無選擇。”
“請聽我……”
“不必解釋,我全聽到了!”
“珍妹,她說有把握使我雙目復明……”
“劍哥哥,你會忘記我這苦命女子吧?”
“決不!”
“我祝你早日復明,我等你……永遠……”
幽幽癡情語,斷人肝腸,感人肺腑。
“珍妹,我料不到會這樣,你珍重!”
“會的,因爲我要等你!”
“那麼我走了?”
“劍哥哥……”
“珍妹還有話要說?”
崔婉珍一把摟住斐劍,把櫻脣湊了上來,於是四片火熱的脣瓣,接合在的一起,一種鹹鹹的液體,從口角滲入,他知道,那是淚水。
他反抱住她,深深地吮喋。
這是離別之吻,將來是什麼,誰也無法逆料。
久久,才分開來,斐劍也是淚水漣漣,他的淚,歉疚的成份多於離別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