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的一聲,一縷指風激射而至,把斐劍抹向頸頭的長劍震得直湯開去,出手的,竟是紫衣少女舒眉,他駭然也惑然,寒聲道:
“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紅樓主人”接去了話頭:
“掘墓人,你可以走了!”
斐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是否真實,但他那冷漠的面孔,沒有驚奇,也沒有喜悅,仍是那樣冰凍般的陰冷,悠悠的道:
“但是在下敗了!”語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愴然況味。
“不錯,你敗了,但也可以走了!”
“爲什麼?”
“你並非我想象中要找的人,要你動手的目的,只是要想從招式窺察你的來歷,雖然,我仍認不出你的來路,但那已不重要的,你走吧!”
斐劍這下要真正的激動了,他發現這是一個極大的趣的謎,他完全原諒了對方,同時對贈藥療傷一節,感受更深,因爲他是從死亡邊緣回來的,於是,他衝口而道:
“在下可有什麼能爲尊駕效勞?”
“紅樓主人”似大感竟外的道:”
“什麼,你想替我做點事?”
“是的!”
“什麼原因使你與起這念頭?”
“療傷贈藥之情。”
“掘墓人,想不到你倒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在下恩怨分明,不想平白受人恩惠!”
“我贈藥給你並非有意示惠?”
“在下正爲此,所以纔有此請!”
“好,那就請你在江湖中替我探查一個的下落!”
“什麼樣的人?”
“屠龍劍客司馬宜!”
“你……你認識他?”
斐劍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屠龍劍各司馬宜”是他母親遺命要殺的仇人,沒有半刻忘懷,現在,“紅樓主人”竟然也要找“屠龍劍宜”,這可真巧,他竭力按捺住情緒,平靜的道:
“在下也正要找他!”
“你,也在找他,爲什麼?”
“此點屬於個人隱秘,恕不能奉聞!”
“有線索嗎?”
“聽說他失蹤江湖已十多年,不過,在下無論如何必要找到他的,即使他死了,也要找到埋骨之處!”
“這倒是很巧,如果你找到他,就問是否忘了‘紅樓’十年前之約……”
斐劍心中一動,暗付,必是情感的糾葛,當下不經意的道:
“如此說來,尊駕在這裡等他已十年已上了?”
“是的!”短短的兩個字,帶着無比的幽怒與悲憤,從聲調上可以聽得出來。
“尊駕的名號?”
“你只說!‘紅樓主人’足夠了!”
斐劍心中自是很想知道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但這話卻說不出口,他無理由要求現面,也不能追詢對方的隱私,他無法想象當自己說出與“屠龍劍客”是生死之仇後,對方將有何反就,但話又不能不事先說明,因爲要替她辦事,是他自己開的口,如不說明事實的真想,將來必無法交代。
心念之中,沉聲道:
“在下有句話,必須說在頭裡!”
“什麼一句話?”
“尊駕所交代的話,如果見到“屠龍劍客”本人時,一定轉達,但卻不能保證他能活着來紅樓!”
“爲什麼?”
“因爲在下誓必要取他性命不可!”
“你……與他有仇?”
“生死之仇,而且是上代留下的仇?”
“事實是如此!”
“紅樓主人”歇了片刻之後,道:
“你很坦白,如果我要求你說出仇怨內容,你可能不答應,因爲你曾拒絕透露你的來歷,我也坦自告訴你,我很愛他,如果爲了避免可能發生的不幸……”
斐劍寒聲道:
“尊駕可以先殺了在下?”
“我有這想法,不過,我不會這樣做!”
“願聞?”
“第一,這是你親口透露的,我殺你是爲不義。第二,我很放心,因這你決不是他的對手,第三,我也會殺他……”
“話已說明,可否容在下告辭?”
“你可以走了!”一頓又道:“舒眉,送他出去!”
斐劍朝碧紗屏門拱手,跟在紫衣少婦,出了“紅樓”,到得橋邊,展目望去,已有見“四海浪蕩客”一行人的蹤影,止步向紫衣少女道:
“舒姑娘,請留步,在下告辭!”
紫衣少女深深地看了斐劍一眼,道:
“注意,‘金月盟’的報復!”
“在下理會得!”
過了橋,他想起該查看一下“陰魂不散”的屍體,予以掩埋,以免暴骨路邊,心念動處,彈身朝半日前交手之處奔去,到了地頭,只見殘留着幾灘凝固了血漬,屍首卻已不見,想是被人收埋了。
是誰收屍呢?如果是“金月盟”的人“陰魂不散”的屍體,他們會好好收埋嗎?
他在道旁百丈內展開的搜查,希望獨得確切的答案。
忽然,他發現道旁約五十之處的一株古槐之下,赫然隆起一坯新土。
走近一看,心中不由一陣悽測,不錯,果然是“陰魂不散”的埋骨處,一方平滑的石塊,作了墓碑,碑文是指力刻就,指力十分猷勁,入木三分,正中一行大字:
“近故友遊俠陰魂不散的之佳城”
無名無姓,僅有外號,是誰做的呢”。
墓銜左下方,刻了數行小字,仿古詩歌體,看來象是墓銘:
“有遊俠兮,陰魂不散,爲正義兮,暴骸道旁。彼強梁兮,氣焰方張,妄窺武林兮,行比豺狼,安得有志士兮,力挽狂瀾,陰魂不散兮,矢志以匡。”
夜翼初展,暮靄四合,宿鳥覓巢,牧童橫倚牛背,吹着不成腔調的短笛,樵子負薪,晨夫荷鋤,散散落落地向炊煙梟梟的野村,好一幅動人的鄉景,充滿了信恬與和平,然後,身爲武士的他,無論身心,都沒有和平可言,他所處的,是與普通人不同另一個世界,恩怨牽纏,刀頭舐血。
斐劍孤單地兀立墓前,對這迷一般的人物,“陰魂不散”,作誠心的唁弔。
如果“陰魂不散”不與自己同行,也許他現在仍活着。
想起了一心想君臨天下的“金月盟”,助紂爲虐的,“四海浪蕩客祝少青”,凝聚胸中的恨,又蠢然欲動,恨所發揮出來的,便是殺機,於是,他喃喃在祝禱道:
“老丈,我會替你討這筆血債的,安息吧!”
驀然
一個森冷的聲音道:
“陰魂不散的朋友,可以瞑目了!”
斐劍暗自心驚,冷聲喝問道:
“誰?”
“區區在下!”
隨着話聲,一個落拓的中年文士,從不遠處的樹叢之後,現身出來,柳須飄拂,一步三點頭,一派孺雅之風,只是面孔青滲得怕人,直走到斐劍身前五步之外,才停了下來。
斐劍冷漠地掃了對方一眼,道:
“閣下如何稱呼?”
“陰魂不散!”
斐劍駭然退了一步,道:
“什麼,閣下也叫‘陰魂不散’?”
“不錯!”
“閣下是什麼意思?”
“咦!掘墓人,你這句話問得出奇,難道‘陰魂不散’四個字是別人包辦,區區就不能有這外號?”
“冒人名號,閣下不覺得可恥?”口中說話,心裡卻奇怪對方竟能一口道出自己的來路,而自己對他卻完全陌生。
落拓文士手捋長鬚,淡淡的道:
“名號只是一個人的記號,你又安知不是死者冒用區區名號?”
斐劍冷哼了一聲道:
“閣下很擅詭辯,但死者生前是在下朋友,決不許旁人冒他名號!”
“你的意思是……”
“閣下從現在起,不許以‘陰魂不散’自稱!”
“如果區區不答應呢?”
斐劍目中殺光一閃,道:
“在下非菩薩心腸的人!”
“你的意思是要流血?”
“可能是這樣!”
“如果區區也是死者的至友呢?”
“你……閣下是他的至友?”
“嗯!不然區區又何必冒‘金月盟’報復之險,替他收屍立碑。
斐劍心內大是激動,手指墓碑道:
“這是閣下所爲?”
“正是!”
“如此在下敬謝老丈之德。”
“不必,這是區區份所當爲!”
“閣下用這‘陰魂不散’的名號,必有相當理由?”
“當然,此理至明,‘陰魂不散’者,指死者之陰魂不喪也,你不見碑文的後一句,‘陰魂其不散兮,矢志以匡。’這已說明了一切。”
“閣下以‘陰魂不散’第二自居?”
“第一第二,毋庸爭論,反正“陰魂不散”不死就是了。”
“閣下倒是有心人?”
“就算是!”
“如果閣下別無居心,爲了紀念死者,在下倒想交交你這位朋友?”
落拓文士當一揖,道:
“承你‘掘墓人’看得起,區區感到十分榮幸!”
“請教尊姓大名?”
“陰魂不散!”
斐劍不由爲之氣結,但又無可如何。
“我們上路,先到前村飲幾杯喇麻酒!”
“什麼,閣下……”
“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下不解?”
“世事滄桑,真真假假,何必太過認真。”
“閣下方纔說上路,什麼意思?”
“噫!你不要找‘兩儀書生?’”
斐劍登時心頭劇震,面色爲之大變,難道對方真的是已死的老者,陰魂不散,否則怎會知道自己不爲人知的秘密?世間真的有所謂鬼魂嗎,想到鬼,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掘墓人,不必驚奇,區區便是‘陰魂不散’的後繼者,他生前一言一行都瞞不過區區在下,而區區在下也誓以‘陰魂不散’自居,記住那句碑名,陰魂其不散兮,矢志以匡。
“匡誰?”
“匡輔有志力挽狂瀾之士!”
“世上到底有多少陰魂不散?”
“只有一個!”
“那閣下算是老幾?”
“二而一!”
“可是在下還認識另外一個人,他也叫‘陰魂不散!’”
“什麼樣的人?”
“一個出道不久的年青武士,名叫尹一凡?”
落拓文土哈哈一笑:
“哦!他嗎?那小子鬼計多端,區區認識他!”
“當然,不然豈有任他使用‘陰魂不散’這句名號的道理!”
“依在下推測,尹一凡與閣下及死者,似乎關係很密切?”
“豈止密切,形同一個!”
“噢!那是同門?抑是……”
你說對了,正是同門,而且功力相等,做法一致,連思想也相同!”。
“這倒是件稀罕事!”
“掘墓人,你對尹一凡似乎過份了些?”
“此話怎講?”
“他一意攀交,出於至誠,你竟然峻拒他同行……”
斐劍愣望了對立半響,心中突地一動,不答所問,換了一話題道:
“一個人如果精於易容之術,同時能以詭異修爲,改變聲音,甚至身形,當無往而不利?”
落拓文士陡地向手退了兩步,道:
“你這話是指什麼而言的?”
“你!”
“區區在下?”
斐劍哈哈一陣大笑,道:
“尹一凡,下次易容時,對衣着可要留意些,你儒衫下面可是當初小乞丐的行頭,好傢伙,若不是你外衫下襬被風吹起,露出馬腳,我可真被你矇住了!”
落拓文士嘻嘻一笑,三把兩把除去化裝,露出一張臉面,他,赫然是尹一凡化裝的,不過,象這種易容之巧,變音改形之術,在武林中應歎爲觀止的。
尹一凡嘻皮笑臉作了一個長揖,學做戲的口吻道:
“大哥恕罪則個!”
斐劍心中十分欣賞他的慧黠多智,但表面上卻扳着面孔道:
“凡弟,不作說,化裝老人的也是你了?”
“這不能怪我,因爲你不准我與你同路!”
“這墳墓怎麼事?”
“表明,‘陰魂不散’已死而已!”
“空的?”
“是的!”
“好哇!大人不計小人過,一併原諒了吧!”
“如果‘金月盟’發現這是空墓?”
“正要如此,讓江湖中知道‘陰魂不散’是死不了的!”
“我見你栽在“四海浪蕩客視少青”手下?”
“天機不可泄露,小弟我自有辦法趨吉避凶,反正死不了不是!”
斐劍啼笑皆非,狠狠地瞪了尹一凡一眼,道:
“紅樓主人是什麼路道?”
“這個……不知道!”
“那你爲何要我向北方跑?”
尹一凡扮了一個鬼臉,道:
“這叫做賭命,你不走,畢死!闖紅樓,還有一線希望,大哥,你不知我擔了多大心事,如果再不出來,我就要闖進地池!”
“賭命?”
一個人到計窮之時,只有睹命,但善於睹命的人,總是贏多負少。
“嗯!不過睹命這玩竟只要負一次便完了!”
尹一凡伸了一伸舌頭,作出擦汗之狀,道:
“大哥可肯把經過向小弟一述?”
於是,斐劍把所有經過,敘述了一遍,尹一凡皺眉道:
“一個門下弟子的身手,竟然高過大哥你,‘紅樓主人’可就有些不可思議了,她會是誰呢,而且與‘屠龍劍客”有糾葛……”
斐劍擡頭望了望了星空,道:
“我該走了!”
尹一凡重行化裝,恢復了落拓中年文士的形貌之後,道:
“大哥,我們保持距離吧!如果發生意外,也有個接排處,你只管照自己去做,別管我,我會隨着你,最好是……”
“最好怎樣?”
“你也化裝!”
“大丈夫明來明往,我不原改變形貌!”
“那小弟我是小人了?也罷,大哥,我喉裡酒蟲爬得歷害,要先走一步了。”
說完,彈身疾奔而去,眨眼消失在空中。
斐劍仍孤零地站在那座空墓之前,他對尹一凡產生一種莫測高深之感,從出現與結交,都是那麼突兀,而且一舉一動,也帶着濃厚的神秘色彩,師承來歷,從未提及。
他也想到師仇,親仇與個人的恩怨。
突地,他發現一條人影,幽靈似的出現在丈之外,那人影,似乎原來就站在那兒,因爲他沒有看見他是如何現的,憑他銳歷的目力,可能看出是一個紫衣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