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山中王孫歸來兮

閻行攜獲勝之師,以及俘虜的張濟士卒返回安邑之後,沒有急於論功行賞,他知道自己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自己的地盤雖然一時間擴大了一倍不止,可是實際的實力,卻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夠相應得到增強的。

比如說賦稅、比如說軍力,吃的依舊是河東屯田的老本,甚至乎河南生產、民生凋零,河內剛剛經歷戰事,這兩郡都需要河東郡反過來賑濟和派出兵馬駐守。

爲了收取河內的民心,閻行已經下令免除了今歲河內全境的賦稅,而河南地,更是需要輸送糧秣芻藁,供應當地的河東駐軍,還有賑濟境內的諸多流民。

這樣算起來,閻行的實際實力短時間內,不但不是膨脹擴張,反而是因爲地盤翻倍,在糧秣、兵馬上變得有些拮据起來。

當然,按照嚴師等文臣對河南、河內兩地的土地、人口測算,河內郡受兵災程度還不算嚴重,到了明年應當就可以正常徵收賦稅,同時依照傅籍徵召民役,訓練士卒了。

而河南地的恢復則要慢上許多,不管是從招撫流民、恢復生產上來講,幾乎都是從零開始的,就算是大規模借鑑河東郡的經驗,實行屯田,初有成效至少也需要再有兩三年的光景。

具備優勢的是,河南地作爲本朝的京畿地區,不管是陽渠水利,還是近郊田地,都是肥沃便利的所在,加上“周人之俗,治產業,力工商,逐什二以爲務”,河南地藉助着四通八達的地理位置,也是發展河東池鹽商業的好位置。

待到兩三年後,閻行徹底消化、鞏固了三河之地,那他的實力就將躍上一個新臺階,成爲了一個能夠與河北袁紹、關中李傕、郭汜這些勢力全面抗衡的龐然大物。

而這些的前提,都建立在天時人和上,閻行相信自己麾下文武的軍政才能,但也有一些事情,是不受人力所控制的。

比如說旱災,如果說接下來的旱災持續不斷,那麼不僅河內、河南兩郡的生產、民生恢復會陷入遲滯,連同欣欣向榮的河東郡也有可能陷入到了饑荒的災難之中。

幸運的是,今年八月份,終於開始天降甘露了。

雖然之前的農業損失已經無可挽回,各地的民生也不可能因爲一場雨水就能夠改善多少,但至少這是一個好兆頭,特別是對於剛剛擴張了地盤領土的閻行而言。

攜帶着今歲喜降甘露的喜悅,閻行趕到了河內境內的野王。

張楊雖然消滅了,但不代表河內就平定下來了。

接下來,河內的士民以怎樣一種姿態,來對待這些進入境內的河東兵馬,關乎到了閻行對河內的統治根基。

爲此,閻行需要親自面見一個人,他就是常林。

常林年少尊親面斥父友、在王匡手下解決自己的叔父、在上黨協助陳、馮兩家抵禦張楊的襲擾,可以說,他年長之後的威名,全是抗拒在任的河內太守的強權得來的。

但也正因爲如此,常林的名氣,在河內的很大,不畏強權的事蹟在河內的士民婦孺中廣爲人知。

閻行入主河內,不想重蹈前面兩任太守王匡、張楊的覆轍,他們以強權刑罰、兵馬刀兵來壓制河內的士民,鞏固自己的地位,雖然能夠得一時安穩,但是長久的隱患衆多。

河內衣冠逃離、黔首側目,這就是張楊雖然坐據了河內這個大郡,卻在短短時間內,就被來自河東的大軍徹底消滅的重要內因之一。

他能依賴的只有那一支他帶來的幷州兵馬,一朝戰敗失利,被河東大軍打殘,張楊就失去了所有翻身的機會。

閻行鑑於如此,已經決定了,要上表長安朝廷,以常林爲河內太守,推行以“河內人治河內”的制度。

這雖然和桓帝時的“三互法”,即地方官員籍貫迴避制度相互違背,但是閻行堅持“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的觀念,依舊下定決心,在戰後連續三次修書前往上黨,邀請常林前來野王一晤。

身在上黨的常林,思慮再三之後,就啓程下太行陘,進入河內,前來野王與閻行相見。

究其原因,除了閻行信中所言的上表長安朝廷,請授自己“河內太守”一職之外,常林還有另外的一番想法。

他想要親自來見一見這位近來在三河之地聲名鵲起的平北將軍。

與閻行在平定河東之後,才聽聞常林在上黨抗拒張楊剽掠兵馬、拒絕幷州刺史高幹的事蹟不同,身爲河內名士的常林卻是很早就聽聞了閻行的名聲。

只不過閻行的名聲、事蹟譭譽參半,讓人捉摸不透,心生疑慮。

早在王邑當政河東之時,閻行就有“鬼校尉”的名聲,有人說他平賊安民、國之干城,有人說他折辱、擅殺官吏、衣冠,驕橫跋扈。

到了董卓伏誅之後,有人說他是董逆黨羽,命在旦夕,結果長安遭難,他搖身一變,擺脫了董逆餘黨的身份,變成了河東太守、平北將軍,還驅逐了王邑、平定了境內大姓豪族的衛固、範先的叛亂。

再到了當下,依然有人說他屯田安民,是保境安民的“賢太守”,也有人說他“聚谷厲兵”,野心勃勃,恐非並非是國家的良純之臣。

這衆多的流言傳說,造就了閻行本身一個複雜難明的形象:他野心勃勃、好戰跋扈,他體恤民生、折節下士,他兵逼長安、亂臣賊子,他保境安民、賢良太守。

就如同他現下所做的事情一樣,閻行若不是野心勃勃之人,就不會冒着安邑被襲擊的威脅,徵發大軍攻佔河內郡,可他若是單純的貪戀權勢之人,首先應該做的就是以刀兵、刑罰的強權,來確立、鞏固自己在河內的統治。

而不是像眼下這樣,言辭誠懇地邀請自己返回河內,並打算上表長安朝廷,以自己爲河內太守,希望倚重自己來着手恢復、治理好河內這個大郡。

也正因爲如此,常林想了多次,覺得自己必須親自拜謁閻行,見一見這一位衆說紛呈的平北將軍、河東太守。

見面結果,不管外界衆說如何,野王官寺大堂,兩人的初次相見,各自都給對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在閻行眼裡,這位河內名士,面容清朗,長鬚飄飄,衣冠佩劍,頗顯幾分睿智幹練之色。

而在常林看來,這位平北將軍有着邊塞漢子的雄壯身軀,談吐盡顯豪邁之色,卻也知禮平易,待人親和,不似作僞,不愧是有“賢太守”之名。

兩人交談甚歡,閻行見到常林並不抗拒河東之心,也欣然有入仕牧守河內之意,也就不再刻意寒暄,而是坦誠向常林詢問治理河內的良法。

常林聽到閻行問到治理河內良法,成竹在胸,淺然一笑,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開始向閻行說道:

“爲政之要,在得民心,眼下以河內的實情來看,將軍若想要獲取河內士民之心,不如先從取士用纔開始!”

閻行也露出了笑容,接着問道:

“哦,取士用才,固我所願也,願聞其詳。”

“所謂用非其才、處非其所,必難致治。這些年來,河內的兩任太守,或以刑罰立威,或以刀兵迫衆,只知兵戎軍爭之事,一味漠視民生,盤剝士民,使得衣冠遠避、黔首側目,士民苦之久矣!”

“將軍若想革除弊政,恢弘賢德,就應該闢除賢良之士,免除重斂軍賦,聽聞將軍已經免除了河內全郡一年的賦稅,這實在是難得的善政,所以林以爲,將軍當務之急,在於闢除郡中俊傑良才入府,爲將軍治境安民!”

閻行收起笑容,嘆了口氣,慢慢說道:

“河內地靈而人傑,多有才俊之士,奈何王匡急暴、張楊苛切,致使賢良之士紛紛外逃,我雖欲復招其返郡,闢除入府,奈何各地戰亂,音訊難尋,爲之奈何?”

常林見到閻行嘆息,笑了笑,也接着說道:

“將軍若有愛才取士之心,何愁河內才俊不紛紛來投,若將軍不以林卑鄙,林願修書爲將軍招攬逃散他鄉的俊傑之士!”

閻行眼睛一亮,嘴邊又露出笑容,問道:

“先生,真有方法爲我招來逃散的河內才俊?”

常林點點頭,認真說的:

“遠的在下不敢說,但往河南避難的楊俊楊季才,前往荊州的司馬子華,趕赴黎陽的司馬伯達,還有郡中不願出仕張楊的荀公高,與林還偶有書信往來,林願說明河內當下的近況還有將軍的愛才之心,爲將軍招攬來賢才!”

“如此大善!”

閻行哈哈一笑,他禮賢下士,邀請常林,又不辭辛勞,趕來野王會見常林,其中想要借用的一點,就是常林在河內的偌大聲名。

另外,就是常林在士林中的人脈。這些逃亡各地的名士還偶有書信來往,彼此聯絡之下,能夠對郡中的其他才俊之士多有了解,由此按圖索驥,將河內的賢才籠絡到自己的麾下,也就事半功倍了。

只是笑過之後,閻行又漸漸收起笑容,認真地對常林說道: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山中險惡,王孫豈可久留。只是先生剛剛也說過了,用非其才、處非其所,必難致治。豔也聽聞名士韋著、向栩的前事,值此兵戈四起、國難之時,徹夜輾轉,恐辜負朝廷安境牧民所託,生怕用人不當,不僅落得了“有愛才之心,卻無識人之明”的笑柄,也會害了剛剛安定下來的河內百姓!”

當此大爭之世,羣雄逐鹿、四方紛擾,閻行推崇的是曹操的那一套富國強兵、唯纔是舉的定霸制度,而不是向劉表那種招攬四方賢才,卻惜乎不能用其所長的徒有愛才名聲。

他相信常林能夠招攬來一批名士才俊,可也擔心其中有兩類人,一類是名不副實、徒有其表的高堂闊論之士,一類是結黨營私、包庇境內大姓豪強的私利之士。

這兩種人,都是閻行用人取士的大忌,閻行雖然願意聽從常林的建議,也在士林中得個“禮賢下士”的愛才名聲,可是卻不想有這兩類人來腐蝕河內這塊自己大軍辛辛苦苦打下的,在自己的計劃中有重大作用的領地。

正因爲如此,閻行也毫不諱言,用韋著、向栩這兩個人的例子,來說明自己的顧慮和底線。

韋著,是扶風人。韋氏爲三輔冠族,韋著也以年少高才、避世不仕而獲取了隱士、高才的偌大名聲,大將軍樑冀、孝桓帝接連徵辟,他都拒不應闢,使得自己更是聲名鵲起、名動海內。

可是到了靈帝之時,宦官勢大,詔書逼迫,韋著卻抵擋不住壓力,反而在其他隱士拒不同流合污的情況下,出仕爲官,爾後又被爆出了妻子驕恣亂政的醜聞,使得他的名聲大損,於是返回家鄉,又被奸人所殺害,隱士們都以他爲恥。

如果韋著還屬於那種守不住底線、又管束不了妻子的假隱士,那同常林一樣身爲河內人的向栩,則可稱之爲名不副實、高堂闊論的庸才了。

向栩自詡狂生,不好語言而喜長嘯,言談舉止異於常人,也是在靈帝之時,因爲多次拒絕郡府、公府闢除,營造出了偌大的高才賢士的名氣,直到了朝廷天子特徵之後,這才勉強受詔,出仕爲官。

這個向栩在議論朝廷大事的時候,侃然正色,高堂闊論,百官憚之。可是到了黃巾之亂,張角兵起的時候,需要真正知兵事、能實幹的將帥前往河北平定亂事的時候,向栩卻認爲不需要發兵,只需要派遣將吏在大河上向北誦讀《孝經》,那些叛亂的黃巾賊就能夠得到感化,自己滅亡。

這種咄咄怪論,自然引起了朝廷上下的一致不滿,向栩隨後也被張讓誣爲與張角相互勾結,送到了宦官掌控的黃門北寺獄,在獄中處死了。

常林聽了閻行的話,臉色微變,當即起身,正色說道:

“韋著臨危忘志,苟利婦人,爲士人所不齒,向栩狂生竊名,言談誤國,林也恥與同郡,今日爲將軍推薦的,都是貞節賢良之士,將軍若是相疑,那請罷今日歡宴,林自請辭去,返歸上黨山中躬耕,不復談言河內政事!”

章名出自《楚辭·招隱士》“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久留。”漢末也是歷史上儒學發展的一個關鍵節點,經過兩漢皇帝對儒學的推崇,漢末儒學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但士人風氣除了先前談到的磨礪名節、不畏強權之外,也出現了結黨營私、沽名釣譽的衆多怪像,本章特意提到的這兩個當時的名士,其實就是其中這種怪像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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