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高八尺三寸,換算成後世的長短計量單位,約有一米九,美鬚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劉岱的個子也不低,在時人中來說算是正常身高,但比程立足足矮了兩頭。
爲了表示對程立的重視,劉岱沒有在廂房接見程立,而是在州府的正堂與他會見。正堂很大,可容納數十人就坐議事,劉岱屏退左右,只叫了別駕王彧、治中萬潛和主簿張觀三人坐陪。
劉岱對程立說道:“今幽、冀將戰,波及吾兗,連日來,公孫伯珪、袁本初數派使者,求與我盟,此二公與我皆結有婚姻,俱我之所親近者也,本初把他的妻、子託付於我,伯珪遣從事範方將幽州精騎助我,該擇誰與盟?州府不能決。素聞君有謀,能斷大事,敢請君教我。”
程立正襟危坐,說道:“公孫伯珪雖遣騎助公,然如論親近,又何如袁將軍託付妻、子?明公所以連日不能斷者,立實知其故。”
“噢?那就請君說說,我連日不能斷的真正緣故是什麼?”
程立說道:“公孫伯珪方破青州黃巾,斬首數萬,得輜重數千輛車,聲威大振,軍資並豐,明公不能斷者,定是因懼公孫兵強力雄。”
劉岱笑顧王彧等人,說道:“程君真知我也!”
王彧說道:“程公智謀名士,自能明見事由。”
劉岱肅容對程立說道:“君既已知,我也就不再瞞君了,不錯,我確實是懼公孫伯珪兵強。君可能不知,伯珪叫範方給我帶話,說:我如不把本初的妻、子交給他,那麼等他擊敗了本初,就要加兵於我。……而今兗州州內的形勢,程君你應該知道,我名爲刺史,而實際上能調動的郡國只有寥寥數個罷了,我實是有些擔心,萬一本初兵敗,伯珪真的加兵於我?”
程立說道:“明公是擔心不能抵擋幽州精騎。”
“正是。”
明眼人面前不說暗話,既然是希望得到程立的建議,對程立,劉岱便開誠佈公,無所隱瞞。
萬潛說道:“幽州鐵騎,天下聞名,乃是海內有數的強兵,能與之相抗者,恐怕只有幷州精卒,因是,州府裡的不少人都認爲本初必敗,而一旦公孫伯珪進兵我兗,我兗恐亦難支。”
程立笑了起來。
劉岱問道:“君緣何發笑?”
“如果只是兵強便可以獲勝,項羽爲什麼會失敗呢?方纔治中說恐只有幷州精卒才能與幽州鐵騎相抗,敢問之:董卓今何在?”
“程君的意思是?”
“兵強不重要,重要的是民心,是以,項羽雖強而亡,董卓雖暴而敗。”
張觀說道:“董卓今在西京,挾持天子,怎能言敗?”
“董卓爲何燒了洛陽,去了西京?”
“乃是因關東諸侯兵起。”
“然也,此不正就是他在洛陽安不住身了,故而不得不遁去西京?今其雖尚苟延殘喘,而我料之,早晚他必覆亡。……這就是民意啊。”
“公孫伯珪的兵馬尚未入冀,而我聞季雍已叛,冀地的郡縣長吏、右姓豪強也又不少主動與公孫伯珪暗通,如果說民意,這不也是民意麼?”
“季雍之徒只看到了公孫伯珪眼前的強橫,卻沒有看到袁氏雄厚的底蘊,庸人罷了,又哪裡配稱得上民意?袁氏四世三公,樹恩海內久矣,討董之初,本初始舉事,天下的士人、豪傑們蜂起影從,不辭千里,或至傾家相投,唯恐不及,我聽說‘仕於家者,二世則主之,三世則君之’,這就是‘主之’、‘君之’了啊,袁本初以此爲資,又豈是公孫伯珪可比的?即使會有一時之失利,而最終之兵敗者,以我料之,必公孫伯珪也。”
堂上人少,顯得空曠,程立的聲音在堂中迴盪,劉岱、王彧、萬潛、張觀皆默然沉思。
程立接着又說道:“州內郡國裡邊,親近袁將軍的有多少?不用我說,明公想來也很清楚。此等局面下,如舍袁本初而與公孫伯珪盟,州必內亂。我到州府後,聽說徐州荀侯於日前遣兵入兗,又聽說豫州的陳、樑二國已快被孫侯攻破,荀侯、孫侯俱英雄也,非一州之可侷限,兗北又有黃巾肆虐,州既內亂,外患繼至,當其時也,內外交困,敢請問明公:將何去何從?”
劉岱悚然而驚。
袁紹、公孫瓚,該與他兩人誰結盟?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其實是一個根本不需要考慮的問題。爲何?就像程立說的:“州內郡國裡邊,親近袁將軍的有多少”?
袁遺、曹操、鮑信、應劭,這四人必是支持袁紹的,張邈會不會支持袁紹不好說,但他肯定不願意看到公孫瓚強大,所以至少不會支持公孫瓚,這五人都是實力派,各掌一郡,皆有兵馬,現下劉岱尚未定下和誰結盟,他們五人可以靜觀,但劉岱如果定下與公孫瓚結盟,這五人十有便會傳檄反對,此五人一反,不用等“外患繼至”,兗州刺史的位置就得易主了。
劉岱先是拍案,繼而扶額,說道:“如非程君,我險爲州吏誤!”連日不能決斷的事情,他做出了決定,“我這就傳州報與本初,與冀州盟!”
見劉岱定下了決策,程立便起身告辭。
劉岱再三挽留,程立遂在州府住了一宿。
次日,劉岱再次徵辟程立,但仍被程立婉拒。
程立辭別歸鄉,劉岱送他到城外,望其牛車遠去,遠處天高雲淡。
劉岱不覺嘆道:“程君真高士也。”
王彧相從在側,見左右沒有外人,他對劉岱說道:“明公,既已決定與冀州結盟,外事已定,以彧陋見,可收拾州內了。”
劉岱怔了下,轉顧他,問道:“收拾州內?”
“正是。”
“此話何意?”
“誠如昨日程君所言,而今兗州諸郡名雖以明公爲主,而實與袁將軍親近者衆多。此前,外事未定,沒辦法抽出手來收拾州內,現下可以開始做了。”
“如何收拾?”
“彧有二策。”
州內諸郡多與袁紹勾連,這早成劉岱的心病,聞得王彧有兩策可解決此事,他喜出望外,說道:“叔文,快請言之。”
叔文,是王彧的字。
王彧說道:“此前之所以任徐州兵侵駐任城者,是欲以此爲籍口應付冀州、幽州的使者,現在不需要了。以逐佔我任城的徐州兵爲由,飛檄諸郡,召集各郡兵,然後藉機將兵權握於手,此一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