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羣說道:“以德望論,首推治中。”
荀貞沉吟說道:“子布謙退之士,昔被郡中舉孝廉,他辭不受,若他亦不肯應我察舉,該以何人爲備?”
依照順帝時的新規,凡被舉孝廉者當在四十歲以上,但若是特別優異的,也可不在此限之列,張昭當年二十歲的時候,剛剛加冠,就被郡中舉爲孝廉,可謂極大的榮譽,但他辭不就。不願接受孝廉的察舉,那麼他也極有可能不會接受茂才的察舉。
陳羣說道:“次則州祭酒。”
趙昱、王朗兩人皆已相繼被陶謙舉爲茂才,張昭除外,此二人之下,名望合適的便是張紘。
荀貞說道:“子綱亦謙退士,昔已爲州舉茂才,卻辭不受。,我縱再舉之,恐亦難屈其志。”
張紘早年遊學京都,苦修經業,學有成,回到郡中後,被州舉茂才,然被他所辭,他能辭第一次,當然也就能辭第二次。
孝廉、茂才是仕進的正途,得之後,也會光耀名聲,佔了大多數的士人對此二者都是汲汲以求,可卻也有小部分的士人會辭而不受,這其中有真正的謙退之士,因爲覺得州郡中有比自己更有德行、學問的人,所以辭不接受,也有明爲謙退,實則“以退爲進”,通過“辭不受”的舉動,以求可以獲得更大名聲的。張昭、張紘兩人顯都是前者,所以荀貞說他倆“謙退士”。
陳羣說道:“祭酒如亦辭,可舉陳元龍。”
荀貞笑道:“元龍知權務實,非浮華之士,必不會辭。”
張紘、張昭雖然都不是腐儒,但兩人畢竟是正統的儒生,重視諸如“謙退”之類的儒家美德,可陳登卻是雄傑之士,敢爲天下先的,荀貞如舉他茂才,就像他年二十五被舉孝廉而不辭的往事一樣,他肯定也不會推辭,這倒不是因爲他看重被舉爲茂才後會得到的好處,而是他根本就不以此爲意,得之則受,不會去搞什麼謙退,不得亦可,也不會三求四告。換言之,舉他茂才,他不會辭,不舉他茂才,他亦不求。
陳羣先後列出的張昭、張紘、陳登三人,荀貞最心儀的是陳登,雖然很想直接舉陳登茂才,但張昭、張紘兩人的年歲、名望放在那兒,卻是不能直接跳過。
荀貞心道:“便先舉治中,治中如不受,再舉祭酒,如仍不受,再舉元龍,而如治中、祭酒有人受之,便就只有等下年再舉元龍了。”
明知道張昭、張紘兩人可能不會接受,可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一來,表示對他兩人的器重,二來,也是通過“再次被舉茂才”而爲他兩人“再揚一次名”。
荀貞說起茂才,陳羣由之而也想到了今年荀貞察廉吏的事情。
此時茂才人選已定,他遂問道:“不知明公今年欲察何人廉吏?”
“卿可有何舉薦?”
“明公去年、前年所察之廉吏皆爲潁川、冀州故吏,羣以爲,今年可察徐州吏。”
“卿與我所見相同,卿可有合適的人選麼?”
“袁長史清廉奉公,當是其一。至於其二,羣愚意明公可令郡縣舉薦。以明公治賄選之嚴,料郡縣定不敢徇私,凡能得受舉薦者,必清廉之吏,即便只能擇一而察,餘下的卻可先留記牘冊,後而用之。”
荀貞初臨州不久,除了廣陵之外,連其餘四郡轄境內的縣令長都是何人尚未記全,更就別說那四個郡裡的郡縣屬吏們了,對他們更不瞭解。
如陳羣所說,卻是可藉此次察廉吏的機會,讓各郡縣分別舉薦人選,從而得以對各郡縣都有哪些清廉能幹的百石吏做到一個大致的心中有數,日後需用人時,就可由此中斟酌選任。
對陳羣的這個建議,荀貞以爲然,說道:“卿言甚善,我便叫幕府按此傳檄。”
察廉是將軍的權責,所以不能由州府傳檄,得由幕府傳檄。
陳儀從荀彧那裡回來,荀貞又把他喚入堂上,命他寫此兩檄。
待檄寫好,荀貞與陳羣看了,都覺得合用,便即分給兩府,命各自頒傳。
如荀貞所料,張昭、張紘兩人果然俱皆辭受。
荀貞因便順水推舟,第三次傳檄,察舉陳登。
亦如荀貞所料,陳登半點沒有推辭,絲毫不拖泥帶水,接檄當時,便即領受。
陳登領了荀貞的察舉後,他的主簿來見他,對他說道:“州伯先舉治中,繼舉祭酒,而治中、祭酒相繼辭不就。三舉明府,明府受之。以下吏愚見,明府錯矣!”
“噢?哪裡錯了?”
“治中、祭酒辭後,州伯方舉明府,可見於州伯心中,明府不如治中、祭酒重。又,治中、祭酒皆辭,獨明府受之,恐州人亦會議明府德不如治中、祭酒。”
“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方今之計,明府不如亦辭,可即速上書州府,述以謙虛之辭,舉州賢良以代,如此,既可擡聲價於明府心中,又從而能使州人知,明府德操不居治中、祭酒下,免使明府名望受損。”
陳登笑道:“汝此迂闊不忠之論!”
“明府此話何意?”
“國家事皆成於實,未聞有以名平天下者。主上知登非慕名之徒,故在治中、祭酒皆推辭不受後,不怕我的誤解,依然舉我茂才。我前去廣陵,主上懸榻以待,主上之心,我豈不知?非汝可知!況且,治中、祭酒,皆州望之所在,先舉他兩人固是應當,登附其後,有何不可?再則,治中已辭,祭酒亦辭,可一辭、可二辭,豈可三辭?我如也辭,固可全名,而置主上於何地?汝勸我亦辭,是想讓外州士以爲主上竟被徐人輕麼?全己名而污主名,登所不爲!”
主簿還要再勸,陳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笑道:“我到郡後,聞汝有清正名,是故闢汝爲我主簿,本望多聞悔喻,卻不意汝竟釣譽之徒!汝現即回舍,收拾行裝,返家去罷!”
主簿張口結舌,不知所對。
陳登懶得理他,叫門外的小吏:“送主簿回舍。”
待小吏將這主簿帶出,陳登心道:“士多邀名。再闢主簿時,我需得細察,省得再是名實不符!”闢除主簿不是緊急的事,可以徐徐擇之,陳登又心道,“主上行檄郡國,令舉孝廉,此必是爲平息因榷鹽而引起的州議。既如此,本郡該察舉誰人爲孝廉,我就得慎重行事。”
之前有人對陳登說,本郡的諸葛瑾、徐奕兩人被荀貞徵辟,現皆得荀貞愛用,諸葛瑾更是以未冠之齡而被荀貞任爲侯府庶子,所以建議陳登,此次舉孝廉不如就舉此二人。
陳登當時不置可否,但實際上他並不打算舉此兩人。
固然,以荀貞對諸葛瑾的愛重,若是舉了此兩人爲孝廉,或許能如進言之人所獲:可使荀貞滿意,——事實上,陳登對此是不以爲然的,在他看來,以荀貞的英武明智,是絕不會因爲私愛而輕忽州政的,不過,進言之人的另一層意思倒是說得沒錯,如能通過舉孝廉而與諸葛瑾和徐奕兩人處好關係,成爲了他兩人的舉主,日後或能得其助力,但這不是忠臣之道。
荀貞這個時候令舉孝廉顯是爲了平息因榷鹽而引發的州議,那麼在孝廉的選舉上就必須要使選的人符合郡望,以使郡中士人轉移議論,改以讚美荀貞的清平公正,這纔是真正的忠臣之道。
琅琊郡人口多時不到六十萬,可舉孝廉兩名,在這兩個孝廉的名額上,陳登要細細斟酌,再做決定。
孝廉的人選不能倉促定下,荀貞的另一道檄文,令郡國上報廉吏,陳登卻是可以現在就完成。
他提筆寫下了幾個人名,因他之前任州中的典農校尉,對各郡縣的屬吏比較熟悉,所以,他舉薦的這幾個人不但有琅琊的,也有其它郡的。寫好,他令人即刻送去州府。
辦完了這件事,陳登摩挲着豎放在案側的佩劍,轉而思考另一件事。
他心道:“徐州鹽官,多在琅琊。東海、廣陵之合,亦不如琅琊鹽豪之盛。我遣人打探,已得悉彼輩鹽豪與泰山兵多相連結,臧霸雖被主上調屯東海,可郡內尚存四營泰山兵馬,合計亦有數千之衆,昌豨諸人又皆有勇名,我需防他們勾連生亂。當與荀將軍再議議此事。”
荀成都督琅琊軍事,駐地便在開陽,與陳登同縣。
陳登隨即起身出室,喚人備車,出城去營中見荀成。
他到營中時,荀成正與高堂隆談話,見他來到,起身相迎。
高堂隆於受任次日就來了琅琊,剛到沒多久,但陳登作爲一郡之長,已與他見過。
三人見禮畢,分別落座。
荀成對陳登說道:“君來得正好,我與高堂君商議兵事,正想聽聽君之高見。”
“商議的可是泰山兵事?”
“不錯。”
“登今之所來,也正是爲了此事。我聞糜子方已開始在朐縣購鹽坊,朐縣鹽豪少,無外援,糜氏又是當地強豪,或不致生變,而如等他來到琅琊,琅琊鹽豪多,又與泰山兵諸校尉連通,我卻有點擔憂,或會有作亂之逆。”
荀成問道:“君可有化解之策?”
“登慮之再三,思得兩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