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鸞鳳擇良木而棲

荀貞預備大用審配,故此七夕這晚的家宴,打算把他也叫來。

七夕的中午,荀貞想起了此事,因叫岑竦去找審配,將此事告之與他。

過了許久,岑竦回來覆命。

“下、下吏已告訴了審掾。”

岑竦這個人在軍、政、法等各方面雖然都沒有什麼特殊的才幹,口齒亦不伶俐,有結巴之疾,可勝在忠孝,能夠爲君上保密,而且從小就學儒家典籍,處理些日常的公文、私信還是沒有問題的,故在宣康、李博等人陸續外放之後,荀貞擢用他接任了宣康之職,現爲郡府主記室。

“噢,……卿爲何面色古怪?”

“審、審掾不在曹院,下吏在吏、吏舍中找到了他……。”

“……然後呢?”

岑竦憋得滿臉通紅,半晌才憋出來:“然、然、然後,下吏在吏、吏、吏……。”

“吏舍。”

“……對,在吏舍裡見、見到了一樁奇、奇、奇……。”

“奇事?”

岑竦平時說話沒這麼結巴,可能是因爲此時太過驚奇,導致情緒“激動”,以至結巴的程度較之平時顯得嚴重了一點,聽得荀貞替他說出“奇事”二字,他如釋重負,連連點頭。

“是何奇事?”

岑竦整理了下情緒,把驚訝的情緒略微安撫下去了些,回答說道:“下、下吏見有一人,坦、坦腹舍院。”

此時正當午時,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無緣無故爲何坦腹躺在院中?荀貞問道:“卻是爲何?”

“下、下吏問之,其人自、自言是在曬書。”

曬衣、曬書,這是七夕的風俗。即便是在郡縣的吏舍裡邊,每到這一天,郡縣的吏員們也會把自己的書拿出來,放到日頭底下曝曬。這種風俗本意是爲了防黴、除蟲,可隨着時間之推移,慢慢地就變了味道,成了一些富貴人家藉此競相炫富、炫書的機會。

荀貞前世讀過《世說新語》,記得書中記載了兩個有關七夕曬衣、曬書的故事。

一個是阮籍的侄子阮咸的故事。阮氏聚族而居,居路北的諸阮皆富,居路南的諸阮皆貧。阮咸居路南,家裡很貧困。七夕這天,北阮盛曬衣,皆紗羅錦綺,阮咸遂在院中豎了一根高高的竹竿,把自家用尋常粗布做成的犢鼻褲拿出來,掛到上邊。犢鼻褲相當於後世的大褲頭,很短,長不及膝,是秦漢魏晉時窮人常穿的衣物。院外路過的人看到此景,有的就很奇怪,問他爲何將此物掛於院中,還掛得那麼高,他回答說道:“未能免俗,姑且如此吧。”

一個是東晉名士郝隆的故事。還是七夕這天,大中午的,郝隆坦腹仰臥,人問其故,他回答說道:“我曬書”。

阮咸爲人曠放,不拘禮法,多才多藝,郝隆無書不讀,詼諧幽默,有博學之名,此二人皆一時之俊傑。荀貞卻沒想到,在他郡府的吏舍里居然會有一人和後世的郝隆一樣,也做出七夕曬書這種趣事來,啞然失笑,說道:“倒是個妙人!此人是何姓名?”

“其、其人自稱欒固,內、內黃人也。”

“原來是他?”

荀貞早前曾令各縣舉薦人才,充實郡朝,欒固當時在舉薦之列,是被內黃縣舉薦來的。荀貞對此人的印象很深刻,一是因此人相貌魁梧,荀貞帳下勇士雲集,可身長過八尺的卻也不多,而此人身長足八尺有餘,十分壯健,二是因此人的出身,他是內黃欒巴的從孫。

欒巴是魏郡,甚至整個帝國,甚至可以說,是從古到今罕見的一個奇人。

奇在兩個地方。此人本是宦官,順帝時給事宮中,後“陽氣通暢”,也就是“還陽”了,那話兒又長出來了,遂白上乞退,外放爲吏,此是身奇。他本是宦官,可卻好讀儒家經典,在宮中時不與諸常侍交往,以士人自居,外放爲吏後,與黨人、名士交往甚密,此爲志奇。

最終因誅宦不成,在今天子初年,欒巴和竇武、陳蕃等同被治罪。

他運氣好一點,沒有立刻被殺,而是被貶爲永昌太守,但他沒去上任,以功自劾,辭病不行,上書極諫,爲陳蕃、竇武喊冤,激怒了今天子,被收付廷尉。從順帝起,他歷經順、衝、質、桓和今天子五朝,乃是元老大臣,正如李廣不肯受辱於獄中的刀筆吏,他亦不肯,遂自殺。

兩漢之世,像欒巴這樣身在宮中,卻與權宦不交接,而自居士人的宦官有不少,可像他這樣本是宦官,後卻陽氣通暢的唯他一人。因此天下皆傳言,說欒巴善道術。

荀貞對此自是不信的,兩漢之閹割與後世不同,不去睾丸,只去其器,大約就是因此之故,欒巴纔會陽氣通暢的,可能他的再生能力比較強。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細節,對欒固曬書之舉,荀貞本就覺得有趣,聞得他是欒巴之從孫,更有興趣了,心道:“欒巴因誅宦而死,我聞其子欒賀亦清正之人,雖名未入黨人之列,然與諸宦亦不交接,不知欒固其人如何?”如果欒固也是個清正之人,那麼就可視其才而一用。

想到此處,荀貞說道:“卿可再去吏舍,把他召來。”

岑竦應諾,離堂出院。

這次他去了不多時,即帶了一人歸來。

這人跟在岑竦後邊登堂入室,下拜行禮。

待他起身,荀貞舉目看去,見此人大鼻長鬚,身長八尺餘,體格健碩,正是欒固。

荀貞吩咐他與岑竦落座,笑問他道:“吾聞卿於吏舍庭中坦腹日下,不知是爲何故?”

“下吏家貧,無有書,今七夕,舍中諸僚皆曬書,下吏無書可曬,遂坦腹臥庭。”

“無書曬而坦腹中庭,可是在曬腹中之書?”

“正是。”

“卿所治何經?”

“下吏所治,乃《詩》。”

“師從何師?”

“師從本郡耆儒王公。”

“王公”是魏郡的一個大儒,多年前已經過世了。

“王公之名,我在趙郡時就曾聞聽過。卿既學的王公家法,想必對《詩》必有造詣。”

“不敢說州郡第一,然較之郡府羣吏,如言《詩》,下吏一馬當先。”

荀貞笑道:“我讀《詩》,有一疑問,存之久矣,不知卿可否教我?”

“請明公示下。”

“《詩》三百,緣何《關雎》居篇首?”

《詩經》乃五經之一,是儒家的重要典籍,孔子卻爲何把寫男女之情的《關雎》放在此書第一篇的位置?這是一個老問題了,很多人在學《詩》時都問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有人回答說是因孔子重視夫妻倫理,有人回答說是因“思無邪”,等等,很多種回答。

欒固答道:“少年好色,夫子欲以此誘少年學《詩》耳。”

荀貞楞了下,放聲大笑,說道:“卿真妙人也。”

堂下陪坐的岑竦面色不快,他是個忠孝本分的人,不喜歡欒固這種“不尊重”典籍的態度。

荀貞打量欒固,說道:“卿體態雄偉,可曾學過騎射、擊劍?”

欒固身上穿的這套郡府發下的吏服是他唯一能夠穿得出去的衣服,平時連件換洗的衣物都沒有,可見其家貧程度,不過劍爲君子武備,身爲郡府吏員,代表的是國家、郡朝的威嚴,需要注意儀表,他倒是也有劍一柄的。剛纔入堂時,他把劍交給了典韋,留在了堂外。

他回答說道:“下吏師王公文武兼備,下吏嘗從王公學了三年擊劍。”

“卿現爲郡朝何職?”

“下吏現爲法曹書佐。”

郡法曹,主“郵驛科程事”,是負責管理郡中郵傳驛站的一個機構。這個機構比不上戶曹、賊曹權重,也比不上倉曹、市曹有油水,但比時曹這類雖貴重然卻清如水的“清貴”之曹還是要強上很多的,也是能搞來點油水的,只是欒固剛到郡朝任職不久,又只是個書佐,位卑人微,想來便是有油水也沒他的份兒,書佐是斗食小吏,他本就家貧,又無油水,寓居郡治,開銷不小,生活難免就會更加窘困,也難怪今天吏舍裡的吏員們都在曬書,他卻無一書可曬。

“前賊曹掾傲上無禮,我斥逐之,今賊曹缺掾,我意以卿守賊曹掾,卿意如何?”

因爲郡賊曹、決曹關係到荀貞誅趙的大事,所以這兩個曹的曹掾至今缺人,是郡府諸曹裡唯二兩個自前曹掾被逐走後、到現在還沒有曹掾上任的曹。

之所以不直接任用欒固爲賊曹掾,而是先用他“試守賊曹掾”,卻還是爲了謹慎起見。

畢竟荀貞現在對欒固瞭解不多,雖喜其詼諧、壯健,欒固本人也可算是黨人之後,然欒固到底本性如何尚且不知,故此先試之,若如意,便轉爲正式,若不如意,便換人。

欒固離席至堂中,伏拜說道:“明公所命,固豈敢辭?”他擡頭看了看荀貞,頓了下,接着說道,“唯有一事,讓固爲難。”

“何事?”

“領受明公檄令容易,上任卻難。”

“爲何?”

“郡賊曹,備盜賊之曹也,此郡之武曹,固今爲曹掾,不可無劍。”

“卿方纔入堂時,不是曾解劍?難道那柄劍是借來的?”

“倒非借來的,只是有礙觀瞻,恐有損郡朝威儀。”

荀貞叫典韋把欒固的劍拿來。

典韋捧劍入堂,將之放到荀貞案上。

荀貞觀之:只見此劍寒酸非常,劍柄是木頭的,沒有任何裝飾,只用粗布裹了幾圈,劍鞘也是木頭的,由兩片長木相對構成,外用麻繩纏繞固定。

荀貞小心翼翼地抽劍出鞘,小心又小心,總算沒把劍鞘弄壞,拿劍在手,只覺極輕,晃了兩晃,劍身打顫,試往案上劈砍,案上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與其說是利劍,不如說是鐵片。

典韋強忍住笑,把臉扭去一邊。

岑竦也是出身寒門,見欒固之劍如此寒酸,想起了自家的往日,對他本是去了兩分不喜,然見他以郡書佐之身被荀貞超遷爲郡守賊曹掾,卻無有一句感謝之話,反而立刻就公然在堂上向荀貞求劍,不由對他又多了兩分不喜。

欒固卻是坦然自若,毫無難爲情之色。

荀貞嘆道:“不意卿清貧至此!”把他的劍還入鞘中,解下自家佩劍,下到堂上,親手贈送給他,說道,“我用我劍換卿之劍。”

欒固卻不肯,說道:“固斗膽,請明公將固劍還固。”

“爲何?”

“固要將之掛在舍中壁上,以時刻提醒固不可忘昨日之貧賤,不可忘明公之恩擢。”

聽到他此句,岑竦面色略微轉和。

典韋把欒固的劍拿來,遞給他。欒固將兩把劍分別插入左、右腰中,爲了表示對荀貞的尊敬,把荀貞賜給他的劍插到了右邊的腰帶裡。

荀貞問岑竦:“郡府吏中,清貧如欒卿者,可有幾何?”

岑竦是主記室,不是郡功曹,不主人事,對此不知。欒固代爲答道:“如固一日一餐、無衣可換、劍不足用者,無一人,一日二餐、衣舊劍鏽者,頗有人。”

兩漢之世,普通百姓通常一日二餐,富貴人家則一日三餐或更多。郡府吏員多是出自地方大族,一日二餐的在其中就是貧困的了。

“叔敬,你爲我書檄一道,就說‘今因欒卿,我方知郡府吏中竟有清貧缺衣食至是者,此我之過也’,寫好後,給功曹王淙,命他把郡府吏中缺衣食的統計出一個名簿來,從我的俸祿裡每月分別支錢若干與之。”

岑竦應諾。

荀貞又命堂外的原中卿、左伯侯取來錢、帛數盤,賜給欒固。

先是把欒固從郡書佐一下擢到郡守賊曹掾,接着把自己的佩劍賜給他,又賜給他錢帛,並且在寫給王淙的檄文裡還特地把欒固的名字提出,把每月救濟困窮郡吏的起因歸功於他,就這麼短短的一會兒,對欒固而言,“祿”、“利”、“名”就全來了。

欒固當面在堂上沒說什麼,辭別荀貞出堂,回到吏舍中,對兩個好友說道:“鸞鳳擇木而棲,固何幸也,得遇明君!”

42 孫郎威震定潁外141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七)15 燕趙意氣多豪俠(上)125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137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三)98 戲忠建言攻山陽1 關東州郡聯兵盛 建威討逆二將軍160 沙丘臺上舊時月(十五)120 晝聚虎狼爭爲戰 夜宴當以軍法行62 太守行春(下)68 三軍悄然各入屯142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八)57 我爲君取彼良駒(三)193 荀徐州爲子儲才5 且以盜賊付太守29 志高行健皓月明40 隱秘非只君可尋115 且行且戰五百里(下)32 破敵(中)150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81 冠軍將呼太史慈(三)91 襲陣兵退夏侯惇(九)9 太守長史兩不負77 張飛宿將襲如狼(中)77 了卻山中寇賊事(一)14 臧霸風從元直言72 初見一龍(下)127 孔明歡喜情竇開109 父子兩路齊上陣42 孫郎威震定潁外60 鎮東結與糜家婚185 星羅雄傑滿部中(上)78 好立功業潘文珪 乳虎欲奪猛虎功?42 君臣自古固多疑38 範繩50 人謀不藏實堪浩嘆14 陽城治吏(上)70 土爲季夏序主養 將臨戰至紛請前33 鸞鳳擇良木而棲33 戰罷將軍色不改 願以剩勇取全功15 命令169 滿營呼擁張益德(下)46 盜馬100 英雄豈止班定遠73 鎮東檄調三將援70 陶謙雖怒忍不言 糜竺借力反愈重113 詔討東郡出汝南(下)8 勢先造成計乃行269 先嘆董卓再嘆民39 班底160 沙丘臺上舊時月(十五)11 荀家五虎度陳倉(中)99 做下何事引敵驚亂28 辰彼碩女30 將戰189 聚得幹才羽愈豐(下)27 將之慎者其有五 君侯良計在腹中157 沙丘臺上舊時月(十二)275 夏侯淵傳捷坎谷(下)27 朱公偉奉天子詔15 原盼勸賊75 既見君子其樂如何272 公仇稱引水灌城47 張飛急襲葛陂西39 開練48 正旦之日90 襲陣兵退夏侯惇(八)133 聖旨一下赴冀州(三)20 屯田從來積糧策102 欲攻昌邑先斷援203 當治上田糧產豐197 周幼平如熊舉將(下)5 當民兵預備役遇到野戰軍,後者華麗敗退了71 董仲穎操立天子 袁本初離洛奔冀70 劉玄德率部西攻39 忽報胡軫襲追到 進去不知何其神136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三)51 兵前先有禮臣至 軟在硬後聲威奪魂186 星羅雄傑滿部中(下)153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170 許顯臨機能應變(上)12 道是襄陽德珪來27 高素三勸222 臨將戰復授機宜287 彰廉禮賢下邳行(下)202 議得良策增民戶21 賞錢14 賊困屋中70 土爲季夏序主養 將臨戰至紛請前33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四)27 將之慎者其有五 君侯良計在腹中103 殊死鏖戰破敵營(中)300 陳國相襄軍第一(九)63 同道8 清洗潁陰(下)84 威震陽翟(中)55 買馬(上)119 三戰盡復東郡地(四)40 荀攸之志13 荀君有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