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高家

“鄉亭”即“鄉治”的所在,在“繁陽亭”東北方向,中間相隔了兩個亭部,抄近路的話,大約十幾裡地。

荀貞和陳褒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十幾裡地轉瞬即至。“鄉亭”雖然是“鄉治”所在的地方,但道路上行人稀疏,明顯比繁陽亭冷清很多。

陳褒說道:“在去年的疫病中,鄉亭亡故者甚衆。”

繁陽亭境內沒有空閒的田地,都種滿了麥子,而才入“鄉亭”,路邊的土地就有荒蕪的了。不但“鄉亭”,他們一路走來,路過的那兩個“亭部”中,也或多或少分別都有此類現象。

民以食爲天,只要有口氣在,農人就不可能讓田地荒蕪,很顯然,這些土地的主人應該都是全家盡數歿在疫中了。——不過,這種田地閒置的現象不會延續太久,不知道有多少在虎視眈眈地盯着呢!最多到明年,必就會或被豪強之家佔走,或被亡者的族人收歸族中。

陳褒知道程偃的家,領着荀貞七拐八折,盡走的小路,不多時來到一處裡外。

這個裡的規模不小,比安定裡、南平裡都大,粗略估摸,至少能住**十戶人家。里門的瓦當上飛雲爲紋,中有兩字:“程裡”。

以姓爲里名,說明是聚族而居。荀貞問了陳褒,果不其然,裡中皆爲程姓。

在沒有公事、又不是休沐的情況下,亭長一如郡、縣長官一樣,是不能擅自出界的。所以,荀貞此次出來,換下了亭長的服飾,裹了個黑色的幘巾,看似一個普通的黔首百姓。

“裡監門”很負責任,見他二人近前,從塾中出來,問道:“做什麼的?”

陳褒代爲回答,說道:“俺們與本里民程偃同在繁陽任職,今有事去他家中。”

“繁陽?……,你是?”

“俺叫陳褒。”

“裡”的管理是很嚴格的,有陌生人來時必須要問清楚,如果有外人想要暫住“裡”中,還必須登記,得有“任者”,也即保人。荀貞之所以能在“繁陽亭”的各里中出入無忌,那是因爲他是亭長。現在來到別人的地盤,肯定會受到盤問。

裡監門打量了他兩人幾眼,問道:“知道程家在哪兒住麼?”

“二門東入,即爲程舍。”

知程偃在繁陽亭任職,又知程偃家住裡中何處,看着不似歹人,裡監門打消了懷疑,讓開道路,說道:“進去吧。”

“二門東入”。裡和裡不同,有的裡是一條直道,住戶分住兩側;有的裡是兩條直道交叉,住戶分住四方。又有的裡除了直道還有小巷,巷子與直道相交,相交的位置設的也有門,比如荀貞住的高陽裡就是如此。“二門”,即進到裡邊之後的第二個門,“東入”,方向在東邊。

兩人牽馬步入“裡”中。

正是農閒時節,此時將近午時,太陽曬在身上很暖和,三兩閒漢蹲在巷中,懶洋洋地聊天,瞧見荀貞和陳褒入來,往牆邊靠了靠,讓他們過去。有多嘴的問道:“來找誰的?”

陳褒答道:“程偃。”

“喲,那你們來的可不巧,小五前幾天就回亭裡了。……,你們知道他在繁陽亭麼?”

“俺們就是從繁陽亭來的。”

幾個閒漢對視一眼,先前說話的那人問道:“可是小五出什麼事兒了?”

荀貞心中一動,問道:“爲何如此問?”

那漢子打個哈哈,卻不肯說了,只道:“隨口一問,隨口一問。”

再問時,他們索性不開口了。

見從他們這兒問不出什麼了,荀貞與陳褒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聽見那幾個閒漢竊竊私語,隱約聽到一句:“那高家的人昨兒又來了,對小五家裡說,最多再只寬限兩日!……。”

往前走了幾步,陳褒低聲對荀貞說道:“看來阿偃家中確實有事,只不知是怎麼了?”

荀貞不動聲色:“到他家問問就知道了。”

進入二門,向東走,第三戶便是程偃家。

宅院甚破,木門上盡是裂口、縫隙,黃土夯成的牆垣,圍着一個不大的院子。

陳褒上前敲門,等了片刻,門內有人應道:“誰?”

“繁陽亭亭卒陳褒。”

院門打開,出來一個美婦。

荀貞只覺眼前一亮,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陳褒。

陳褒也是呆了一呆。他雖與程偃同亭爲卒多年,也知他家住何處,但因平時勞忙,逢上休沐也都是各回自家,或孝敬父母、或親善妻子,卻是從來沒有登門來過,試探性地問道:“請問當面,可是嫂嫂?”

那美婦人神色焦急,胡亂點了點頭,急急問道:“可是程郎將錢湊夠了麼?”

確認了眼前美婦便是程偃妻子,這回輪到陳褒下意識地轉臉去看荀貞。荀貞想道:“程偃相貌猙獰,萬沒想到其妻竟這般美貌!這真是、這真是,……。”找不着合適的形容詞,一邊作揖,一邊說道,“在下荀貞,繁陽亭亭長。”

“啊,原來是荀君!”

美婦忙要行禮。荀貞制止了,說道:“我此次來乃是便服,不必行禮了。”向院中看去,問道,“家裡還有別人麼?”

“沒,沒有了。”受了荀貞提醒,美婦人才想起來請他們進門。

院中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餵了兩隻母雞,正蜷伏在雞塒前的地上曬暖。

美婦人帶着他們穿過院子,來入堂屋。堂屋裡沒什麼東西,只在地上鋪了一領席,席前一個矮案,牆上掛了個竹編的籮筐,除此之外,別無長物。雖然寒酸,但和院中一樣被打掃得很乾淨,席子、矮案,甚至地上、牆上都是一塵不染。

看得出來,這程偃的妻子必是個愛乾淨的。

請荀貞、陳褒二人坐下,程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家裡沒什麼東西,荀君、陳君遠來,必然渴了,且請稍等,妾去燒點溫湯。”

“不用了,你不用忙活。我們今天來,主要有件事兒想問你。”

上次程偃回來,程妻已聽過荀貞的名字,對陳褒的名字她更是熟悉。面前兩個男人,一個是她丈夫的頂頭上司,一個是她丈夫的同事,最先的迫急過後,她顯得有點侷促,聽了荀貞的話,便不安地側身屈體在席前,說道:“荀君請說。”

她屋中只有一領席子,男女不同席,荀貞和陳褒坐了,她只能站着。

“適才門前你脫口而出,問是不是錢湊夠了。我且問你,你家中近日缺錢用麼?”

程妻扭了扭身子,不安地說道:“程郎沒對荀君說麼?”

“沒有,所以我們纔來問你。”

“既然程郎沒說,那……。”

荀貞打斷了她的話,說道:“程偃雖沒說,但自回亭中後,他連着多日沉默寡言,每日只是舉重不止。這樣下去怎麼能行?你不必顧忌他,究竟發生了何事,盡與我言就是。”

程妻猶豫不決。

“其實你不說,我們也知道了。剛纔來的路上,遇到了幾個你們裡中的住民,聽他們說是高家,……。”荀貞說到此處,故意頓了一頓。

一聽到“高家”之名,程妻神色陡變,從侷促不安變成了惶恐害怕,顫聲說道:“既然荀君已經知道,妾也就不隱瞞了。昨天高家的人還來,說最多再等兩天,要是仍不還錢,便要、便要,……。”

“便要如何?”

“便要將妾綁走頂債。”

“抵債?”荀貞頓了頓,從容地問道,“你家欠高家了多少錢?”

“去年大疫,阿姑病重,爲延醫買藥,借了高家三千錢。”

荀貞頓時瞭然,原來是爲給她婆婆治病,所以欠了高家的高利貸,問道:“三千錢?月息多少?”

“一百五十。”

一個月利息一百五十,一年一千八百錢。本錢三千錢,摺合下來,貸款的年利率百分之六十。荀貞微微蹙眉。他雖沒借過錢,但也聽說過,通常來說,當時借貸的年利率在百分二十上下,百分之六十明顯過高。不用說,定是高家趁火打劫。

“去年何時借的?”

“二月。”

荀貞很快算出來,截止目前,該還錢不到六千。他暗暗奇怪,五千多錢,雖不少,也不算很多,程偃還有個兄長,兩家湊湊,再找親戚借點,總能拿出來的。程偃卻爲何那般作態?他說道:“還差多少錢不夠還給高家?”

“五千錢。”

荀貞愕然,難道是他算錯了?又算了一遍,沒有錯,的確本息合計,不到六千錢。就算程偃一個錢也沒有,也不該還差五千。他心知其中必有玄虛,問道:“本息合計,不足六千,還差五千錢?”

程妻也很愕然,說道:“本息合計,該還七千六百五十錢,怎會不足六千?”

荀貞細細詢問,方纔知曉,原來程家向高家借錢的時候,所籤文書上寫得清楚:一年內還,月息一百五十;如果一年到期還不上,那麼月息改爲按前一年本息總計的百分之百。也就是:如果本息總計五千,從第十三個月起,每月的月息變成五百。

程妻說道:“本來這錢今年二月就能還上的,兄公因聽人言語,欲以錢生錢,所以沒還,而是與人約爲行商、販賣貨物。早兩個月賺了點錢,上個月收了一批麥、黍,賣時才發現盡爲陳糧,且斤兩不足,底下竟有以石充重的!只這一下,只這一下,就……。”她泫然欲涕。

荀貞聽明白了,這事兒全怪程偃的兄長,有錢還的時候不肯還,拿去與人合夥做買賣,上個月買了一批僞劣假貨,一下把錢賠完了。

前漢及本朝雖然本着重農輕商的方針,“禁民二業”,禁止一個人從事兩種行業,農人就是農人、商人就是商人,但人性逐利,根本就禁止不了。不但地主爭相經商,普通的小農也會合夥做買賣,就像是“父老僤”一樣,合夥人在一塊兒立個契約,約定各出多少本錢,並約定權力和義務。像這類小農組成的商業團體有大有小,少則各出本錢數百,多則各出本錢數千。

荀貞問道:“出了本錢多少?”

“五千。”

“雖盡爲陳糧,又缺斤短兩,但總不致虧損完,估計能收回多少?”

“兄公算過,不足一千。”

“……。”

荀貞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程偃的兄長也真是個人才,五千的本錢,賠得剩下了不到一千。他說道:“問高家借錢的是你家麼?”

“阿姑如今隨兄公住,這錢是兄公借的。”

“那爲何欠錢還不上,要拿你抵債?”

荀貞問完,沒等程妻回答,他就知道自己問了傻問題。多明顯,定是高家人相中了程妻美貌。果然,程妻臉上飛紅,小聲答道:“高家聽說兄公折了本錢後,本是去他家要債的,當時妾剛好去給阿姑問安,兩下撞上。不知、不知爲何,那高家就改來妾家追債了。”

她先時眼中含淚,這會兒面上飛羞,端得楚楚可憐。荀貞瞧她的模樣,心道:“長成這般模樣,也難怪高家找你抵債。”問道,“當初的債約是誰籤的字?”

“兄公。”

“那和你家沒啥關係啊,即便高家尋你抵債,道理也不在他那邊。……,你兄公怎麼說的?”

程妻默然不語。

荀貞心中有數了,必是程偃的兄長被追債追得無路可走,見高家的人對弟婦感興趣,所以索性就將程妻賣了。一邊是親兄長,一邊是自家妻子。親兄長求着自家把妻子抵債,該怎麼辦?程偃回到亭中後沉默寡言,生悶氣,不給諸人說,怕就是因此緣故。

荀貞長嘆一聲,想道:“許仲兄弟兄友弟恭,程家兄弟卻長兄逼弟。諺雲:‘雖有親父,安知不爲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爲狼’,誠哉斯言!”既然事情瞭解清楚,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他起身說道,“你不必憂慮,有我等在,必不會使你抵債。……,這高家可就是鄉亭的高家麼?”

程妻聽他說“必不會使你抵債”,又疑又喜,盼着這是真的,又怕荀貞哄她,忐忑地答道:“是的。”

“他家限最晚何時還錢?”

“後天。”

“你安心在家,高家的人若再有上門,你就告訴他們,後天必將欠錢還上。”荀貞一邊說,一邊與陳褒從屋中出來,走到院門口,對程妻說道,“留步,不必送了。最晚後天中午,我必會使程偃帶錢回來。”

……

出了“程裡”,陳褒問道:“荀君,你打算借錢給阿偃麼?”

“總不能看他因此破家。”

說起這個,陳褒吧唧着嘴,嘖嘖稱奇,說道:“阿偃這醜漢居然能娶得此般美婦,難怪每逢休沐,他總急巴巴地趕回家去,半刻不願停留。……,他嘴倒緊,認識幾年,竟從不曾聽他說過!”

荀貞家比不上有錢人,但五千錢還是拿得出的。他騎上馬,與陳褒返程,出了“鄉亭”地界,他回首轉望,心道:“這高家首富鄉中,卻如此欺人。雖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一來朝廷明文規定,月息不可過高;二來竟欲奪人妻子,實在過分!”

過分又能怎樣?荀貞只是“繁陽亭”的亭長,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權且抱着息事寧人的態度,將錢替程偃出了。雖然不甘,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可有恩於程偃。

程偃和他的關係本就不錯,其人也有些力氣,是個勇夫,通過此事,或能將其徹底收攬。

252 曹孟德私意圖北18 兵者政之輔,政者兵之基(中)91 卸甲擦傷慰功績 大樹司馬人口傳54 慎事自重,藏器於身256 兩中郎脣槍舌劍9 袁公路縱虎謀北50 搜山千騎入深幽(四十一)24 甲兵四千向神都(四)53 下邳國荀貞得子 廣陵郡笮融逞威(三)10 防寇26 祖宗德澤在遺黎190 非荀侯無以安徐70 今才知君是誰人9 計吏郭圖(上)86 慈仁兵則不能使 將軍臨機最無情138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五)62 忽聞北地羌人亂29 許季46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七)67 二月風雷重又動7 夜眠營中敘舊情 郭嘉不辭尊者賜2 禮錢需得四百萬100 英雄豈止班定遠26 威震郡北9 邯鄲陌上九月秋(九)186 星羅雄傑滿部中(下)286 彰廉禮賢下邳行(中)224 破敵潰阻驕兵計105 豫方郡國唯貌恭 荀家諸俊各有長71 擒得鄭相逃呂尉63 叕兒乃有大志乎53 佳客翩翩洛陽來(下)53 勸降非是一路使 臨敵當有攻守備9 太守長史兩不負59 剛孝好義朱公偉(下)36 會師(上)1 雙喜臨門(上)33 破敵(下)14 荀家五虎度陳倉(五)299 陳國相襄軍第一(八)182 元龍片言郯城開24 文聘(下)2 邯鄲陌上九月秋(二)29 伯符進獻渡河略42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三)30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92 北海郡邑黃巾滿 孔融襟抱稱名儒125 劉備奉使出彭城 郭嘉劃策迫薛禮(四)77 了卻山中寇賊事(一)57 我爲君取彼良駒(三)136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二)26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七)74 程劉自請見臧薛 三陳領命討郡賊292 陳國相襄軍第一(一)138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四)15 命令21 今有潁陰乳虎(中)49 郭公則拍案痛斥 曹孟德座上借兵19 圍不赦以威生仁219 再選英俊固徐方12 馳援268 詔拜鎮東得兩郡5 且以盜賊付太守104 汝輩亦我漢家民153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72 寬仁信義劉玄德(下)68 重施魏郡屯田計 秦鬆笑舉糜子仲17 身負海內盛名望 雲起河內亦如龍117 袁本初議廢天子 戲志才笑其無謀227 孫仲臺奉令出兵32 國家棟梁傅南容17 虛席相問上策何30 將戰27 甲兵四千向神都(七)108 轉戰十縣歸平輿(中)4 牆下相托1 虎士14 賊困屋中188 聚得幹才羽愈豐(上)7 獨行29 伯符進獻渡河略42 可願南下?10 洛陽圖窮將匕見77 曹隱袁進皆貴宦22 文高初見61 陶謙謀逼彭城國 劉備下邳見笮融50 孰謂盜跖不知義30 奉先馳雄擊汝南60 荀君爲政(下)101 兩軍對陣煙塵起9 袁公路縱虎謀北145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十二)2 邯鄲陌上九月秋(二)53 只知太守不知君17 虛席相問上策何75 欺上弄假國之賊34 一怒之威80 帳下授任四司馬 道前空候無功回211 撫戒刺嚇二策行120 晝聚虎狼爭爲戰 夜宴當以軍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