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親自上前,欲扶卜己起身,卜己一躍跳起,猛得撲了過來!這時,荀貞離他只有一兩步遠,虧得久經沙場,反應敏捷,疾退了幾步,方纔閃避開來。許仲從荀貞的身後衝出,擡腳把卜己踹得趔趄後退,抽刀在手。荀貞叫道:“且慢!”話說得卻是晚了,殺死卜己的不是許仲,而是劉鄧。在聽到荀貞的叫聲後,許仲已經收了手,只是拿刀指着卜己,劉鄧卻是勃然大怒,躍步上前,抽劍在手,先是勒住卜己的脖子,接着把劍由後刺入卜己的腰中,刺入、拔出,刺入、拔出,眨眼間連刺了四五劍。卜己痛呼一聲,下意識地反手去捂腰上的傷口,鮮血噴涌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的麻衣,順着腿流到地上,他只覺力氣從身上漸漸消失,眼前發黑,站立不穩,劉鄧鬆開手,放任他跪倒在地,雖然跪倒了,神智已經模糊,他卻仍然試圖堅持着挺直腰桿,並睜大了眼,去尋找對面荀貞的身影,但這都是無用功了,“轟然”一聲,他栽倒在地。
“唉,唉。”
荀貞看着卜己倒下,又爲剛纔後怕,又覺得可惜,走到卜己的屍體邊兒上,蹲下來,想幫他把眼睛閉上,連撫了兩下他的眼簾,卻都沒能成功,順着他雖仍睜着卻已失神的雙眼,荀貞仰臉向上望去,蒼天無語,白雲朵朵。“這是何必呢?”荀貞低頭看了會兒卜己的遺容,站起身,吩咐說道,“厚葬。”若放在千餘年後,卜己可能會成爲一個戰功赫赫的將軍,可能會實現他“耕者有其田”的理想,但在眼下這個時代,他卻註定是一個悲劇。
劉鄧殺了卜己,是救主心切,荀貞沒有責備他,但對他“厚葬”的命令,戲志才卻表示反對,他說道:“貞之,不能厚葬。”荀貞說道:“因爲他是反賊麼?……,他雖是反賊,然視死如歸,剛烈不屈,也算是一個烈士丈夫了,值得厚葬。”戲志才說道:“話雖如此說,但是貞之,郡北尚被賊兵佔據,有卜己的人頭在,對我軍來說會更容易收復郡北的,而且你已派信使去給皇甫將軍告捷,卜己乃是東郡賊渠帥,你不可能擅自厚葬啊。”
荀貞同情黃巾軍,同情卜己,故此從感情出發想要厚葬他,給他一個身後之榮,戲志纔對黃巾軍沒有什麼感情,所以從利益出發勸阻他。荀貞默然片刻,又低頭看了卜己的遺容多時,說道:“志才所言甚是,是我糊塗了。來人,取下他的首級,呈給皇甫將軍。”不忍看卜己死後又被砍下腦袋,他轉身就要離開,聽見典韋問道:“荀君,這李驤怎麼辦?”
“小人願降!小人願降!”
從荀貞來後,李驤就沒怎麼敢擡頭,一直老老實實地伏在地上,這會兒見卜己被殺,橫屍當場,他膽顫心驚,唯恐也被殺了,搗頭如蒜,哀聲求降。李驤不是太平道信徒,是遊俠出身,沒有堅貞的信仰,在初被俘虜時,他倒也暗自下過決心:“死則死矣!絕不能丟我東郡男兒的臉面。”可真到死亡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的勇氣不翼而飛了。畢竟,“好生惡死”乃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先前荀貞有勸降卜己的舉動,看起來不像個好殺之人。
荀貞頓了頓腳,回頭瞧了眼乞降求饒的李驤,想起剛纔劉鄧說這李驤有些勇力,兼之見他隨行在卜己軍中,想來必是東郡黃巾的一個頭目,心道:“郡北尚有多縣未下,若將此人殺了,恐會激起郡北黃巾的頑抗。”回過身來,問李驤,說道,“你果然願降?”
“願降,願降!”
“你在東郡黃巾裡是何職位?”
“小人本非黃巾信徒,是頓丘百姓,卜賊起兵,小人被裹挾入內,因至今日。卜己喜小人頗有勇力,用小人爲賊小帥。”
一個黃巾小帥,不用稟告給皇甫嵩,荀貞自己就能做主留用,當下說道:“你既不是黃巾信徒,又誠心悔改,那麼倒是可以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對典韋說道,“老典,就把他補入你的陷陣曲裡吧。”典韋應諾,李驤叩頭感謝。
辛璦問道:“我等擒獲了近千俘虜,這些俘虜怎麼處置?”荀貞感嘆卜己之死,對剩餘的這些黃巾俘虜無心處置,說道:“選些精壯的補入部中,其餘的送去給皇甫將軍處置。”吩咐完,帶着荀攸、戲志才、宣康、李博等轉回本部軍中。
卜己已死,郡南的戰事告一段落,下邊該怎麼打、該怎麼收復郡北,得等皇甫嵩的將令,倉亭臨着黃河,不是駐兵之所,留下了辛璦、劉鄧、典韋選揀、押送俘虜,荀貞下令全軍轉向,先去東阿。行軍不過兩三裡,前頭有斥候來報:“有一支人馬從東阿來。”東阿是東郡僅有的幾個沒有被黃巾軍佔據的縣城,荀貞心道:“此必是東阿令聞我擊卜己,故遣衆來助。”復又前行兩裡,見前頭路上有數百青壯立在道邊。
這些青壯裡邊穿鎧甲的不多,大多布衣草鞋,用的兵器也五花八門,有漢軍制式的環首刀、戈矛長戟,也有民間百姓用的刀劍。兵器雖然不一,但是這數百人的隊列排得甚是整齊。在這支人馬的最前邊站了三個人。
荀貞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中間之人。第一眼看到這個人,不是因爲他站的位置,而是因爲他的身高,這個人個子太高了,足有八尺餘,是荀貞穿越以來見到的最高大的一個人,粗略估計,差不多摺合後世的一米九左右,黑衣高冠,腰上插劍,昂然站立。因爲他的個子太高了,襯得立在他左右兩邊的那兩個人如同孩童也似。
荀貞揮手令部隊停下,叫戲志才暫時代替他指揮,帶着荀攸和原中卿、左伯侯等親衛催馬過去。對面這三個人也徒步向前。
兩下在官道上合攏,荀貞下馬,行禮問道:“敢問足下大名,可是東阿令遣來的麼?”
中間那高個子之人回禮說道:“在下程立,正是奉吾縣縣君之令來助王師破賊,請教足下?”
此時雙方站在一塊兒,荀貞才發現跟在程立左右的那兩個人個子其實也不低,各約有七尺餘,只是因爲程立太高了,這才顯得他倆矮小。荀貞的身高不低,摺合後世大約一米七六、七七這個樣子,但仍需得仰視,才能看到程立的長相。先入眼中的是一部鬍子,黑亮茂密,嘴不大,鼻很高,兩眉如劍,雙眼炯炯有神,觀其相貌,約有三十來歲,正當壯年。
荀貞心道:“程立,程立?”他隱約記得這個名字似乎是三國時期一個著名謀士的原名,但一下子想不起來,回答說道:“在下荀貞,皇甫將軍麾下佐軍司馬。”瞧了瞧程立腰中的佩劍,心道,“我聽說這程立本是東阿名士,因爲黃巾之亂,東阿縣丞王度聚衆造反,東阿令逃走,城中無主,他聯合縣中大戶薛氏,奪復東阿,找到縣令,遂共守城。……,此人乃是人傑。”絞盡腦汁,扒撿記憶,想要找到此人後來的改名。
程立“噢”了聲,說道:“原來足下便是荀乳虎!久仰君之威名,今天終得一見。”可能是驚詫荀貞的年輕,上下打量了荀貞幾眼,然後給荀貞介紹身邊兩人,這兩人卻都是姓薛,料來應是縣中薛氏的子弟。
要說起來,這個程立的確如荀貞的評價,是個“人傑”。王度作亂,縣令逃走,程立和縣中吏民最先也是出城奔逃,逃到縣外的東山,後來因見王度無意守城,在燒燬了倉庫、搶掠過後出到城外,在城西四五里處駐紮,便乃起意奪回縣城,先說服了不捨得拋棄家業的大戶薛氏,接着又用計欺騙不願從他收復城池的吏民,因爲畏懼王度兵亂,吏民不肯從他回城,他就對薛氏說:“愚民不可計事。”偷偷派遣了幾個騎士在東山上舉旗,大呼叫道:“賊已至”,然後帶頭下山往城裡奔去,吏民惶恐驚亂之下,奔走隨之,一舉把縣城收復。收復了縣城後,他又找到縣令,共同守城,打退了王度的進攻。
這整個過程看起來很簡單,但要沒有足夠的洞察力和勇氣,換個普通人,別說成功了,恐怕連爲之都是不敢爲之的。就不說別的,首先,王度的叛軍就在城西幾裡外,程立可謂是在叛軍的眼皮子底下奪回了東阿;其次,當時東郡遍地黃巾,在這樣一個大的形勢下,程立卻毫不畏懼,不但不怕東郡黃巾的報復,而且牢牢地守住了縣城。膽、智,缺一不可。
不但有膽,有智,從他對薛氏說的那句話:“愚民不可計事”,也可看出此人的剛傲,並從他用計欺騙百姓回城,也可看出此人狠辣的手段。百姓不是心甘情願跟着他回城的,萬一他失敗了,那這些百姓可以說都是被他騙去送死的。
荀貞說道:“程君與薛氏諸君奪回東阿,使東阿得以保全,保全了一縣百姓,功莫大焉。皇甫將軍亦知君名,曾對在下誇讚過君之膽勇智謀。足下今又率衆來助王師,忠義可嘉。”程立望了望荀貞後邊的漢兵,七八千漢兵旌旗林立,戰馬嘶鳴,雖然是停駐站立,但自有凜冽的殺氣撲面。他問道:“荀君從倉亭來,那卜己定是已然被擒了?”
“皇甫將軍遣我追擊卜己,幸不辱命。”荀貞給程立介紹了荀攸。荀攸比荀貞出名早,荀攸的諸父也比荀貞的長輩有名,程立卻是早已聞聽過荀攸之名了。荀氏乃天下名族,程立言談之間,非常客氣。說了會兒話,程立說道:“道上非久談之所,不知荀君這是要往哪裡去?”荀貞笑道:“皇甫將軍令我殲滅卜己潰軍後,便在此地等待聽令。我正欲往東阿去。”程立說道:“縣中已備下了勞軍的酒肉,荀君,請。”
荀貞傳下軍令,數千漢兵起行,程立等在前引路。荀貞騎在馬上,望着前邊程立高大的身材,在一衆青壯的簇擁之中,如鶴立雞羣,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此人後來改的名字:“程立、程立,可不就是程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