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荀攸說的,在聽完戲志才的計策後,文太守果然猶豫不決,最後說服他的人不是荀貞,也不是荀攸和戲志才,而是郭圖。
郭家是陽翟大族,郭圖本人亦頗有才幹,又比較會揣摩上意,因此不管是故太守陰修,抑或是現在的文太守對他都很有好感,甚爲信用。文太守特地把他從城上召來,詢問他的意見。
出乎荀貞的意料,郭圖對此表示了贊同。
他說道:“下吏奉明府諭令,督守西城牆,亦覺賊兵之撤退就在這一兩日中。當此之際,正是吾輩爲君王分憂、取功名於沙場之時。便是明府不召,下吏也正準備來求見明府,請明府遣兵破賊!”
“如此說來,卿亦贊同戲忠之計了?”
“賊衆我寡,欲要取勝,非奇計不可。戲忠所言,正是下吏所想。”
“賊衆我寡,欲要取勝,非奇計不可”,在這一點上,郭圖和戲志才的看法一致。
荀貞心道:“郭公則雖氣量狹小,私心太重,以虛事上,不是剛正之臣,但眼光、見識還是有的,也有膽略,縱非人傑,也是一時之才,倒也不愧他日後能在史書上留名。”
郭圖與荀貞、鍾繇有矛盾,但在面對共同的危險時,也能暫時放下嫌隙,與荀貞、鍾繇站在一起,共同對外。只憑這一點,他雖私慾太重,但也勝過那些只知內鬥的庸庸之徒了。
荀貞他們來時,文太守正在睡覺,他以爲是城頭出現了什麼變故,起來得匆忙,髮髻沒有紮好,白髮蓬鬆。他撓了半晌頭,最終艱難地做出了決定:“好,既然公則也這麼說,那就依此行事!”
……
得了文太守的同意,荀貞、戲志才、荀攸等人馬上返回城頭。
鍾繇前前後後總共招了一千多的民夫。因爲東城牆是黃巾軍主攻的方向,所以這一千多民夫大半都在東城牆。荀貞回到城上後,馬上令人把民夫們叫醒。
按道理說,挖掘地道是一件非常需要技巧的事兒。
首先,要確定地道挖掘的方向和地道的深度;其次,要知道怎麼纔能有效率地往外運土;再次,也是最重要的,要保證安全,不能正在挖掘的時候,突然坍塌。
要想把這幾點做到,非得有專業人士不可。
不過,對眼下的城中而言,卻不需要如此麻煩,因爲他們打算挖掘的這條地道很短,從城牆內側開始挖,只需要通過城牆,把洞口開到城牆外側就行。
這條計策是戲志纔想出的,荀貞把挖掘的任務交給了他,令馮鞏、高素兩人配合。
連着這麼多天,黃巾軍每次攻城之時,戲志才都在城頭觀戰,對黃巾軍的排兵佈陣,通常他們何處人多、何處人少已經做到心中有數,昨晚他又細細觀察了一夜,對城外的地形也瞭如指掌,早就選好了三處最適合挖掘地道的位置。
他接了荀貞的命令後,把數百民夫分成三隊,馮鞏、高素以及他自己分別各帶一隊,同時開工。
這個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
黃巾軍的望樓乃是倉促搭建而成的,不夠高,且離城較遠,從望樓上至多能看到城中,看不到城牆內側的活動。因此,儘管天色已明,荀貞、戲志纔等人卻也不怕波才發現他們的行動。
戲志才、馮鞏、高素帶着幾百人在城下熱火朝天地挖土。荀貞、文聘、荀攸、許仲、江禽、程偃、小任、劉鄧諸人立在城上,迎着晨風,藉着亮起來的天光俯視黃巾軍的營地。
荀貞遙指前方數裡外黃巾軍的那兩座望樓,對文聘、許仲等人說道:“仲業、君卿,日後若有機會行軍打仗,你們要切記:望樓一定要搭建得足夠高。望樓者,眺望之樓也。孫子云:‘知己知彼,百戰不貽’。之所以搭建望樓,就是爲了能看清城中的虛實,就是爲了能夠‘知彼’。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就比如眼下,咱們在城中挖掘地道,城外卻茫然不知,那搭建望樓還有何意義?”
文聘、許仲等人點頭應是。
守城的這幾天,荀貞學到了很多東西。他以前只看過一些兵書,沒有實戰經驗,通過這次守城,也幸虧他的對手是波才,同樣沒有經驗,他這纔有了機會把以前看到的內容學以致用。
文聘、許仲等人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他們是從荀貞身上學到的,比如“打仗就是爭奪戰場主動權”,誰能獲得主動權,誰就佔據了戰場的主動,可進可退,可攻可守;又比如在敵人夜晚騷擾時,可以反客爲主、主動出擊,並同時把士卒分成兩班,輪番更替;又比如在作戰時,不能把全部的兵力盡數投上,一定要留下一支後備隊,以應付突發狀況;又比如在危急之時,主將要敢於進攻,要身先士卒,在戰後,要撫卹士卒,與士卒同甘共苦,等等等等。
程偃甕聲甕氣地問道:“若要看清城中虛實,望樓至少需得高達數丈。如此之高,不止需要木料,並且也需要匠人,如果木料不夠,又或者沒有匠人,不會搭建,該怎麼辦?”
作爲守城的一方,在敵人來前,有經驗的將領常會把城外的樹木砍光,一是避免敵人就地取材,二來也是爲了避免樹木遮擋城中的視線。
荀貞曾看過《墨子》城守諸篇。
墨子是一個防禦大師,擅長防守城池,墨家子弟常會幫助一些小國對抗大國的侵凌。
《城守諸篇》就是寫來教人守城的兵法,總共二十篇,從“備城門”到“備高臨”到“備梯”、“備穴”等等,不但逐一破解了十二種攻城方法,而且對軍法、選將、戰術皆有詳細講述,並對城中在戰時應該怎麼佈置人員、部署物資,乃至對應該怎麼掌控城中百姓,以防城中生亂等都有描述,可謂鉅細無遺。可以說,就算是一個完全不懂兵法的人,只要有些才智,按照這個城守諸篇來守城就能保證城池不失。當然,前提條件是:敵人並非名將。
在城守諸篇中,就提到:在敵人來前,要把城外的林木砍伐一空。
荀貞受命守城後,便按照篇中此言,遣人出城砍伐樹木。只可惜,時間太緊促,只砍光了近城的樹木,沒能把遠處的林木也都砍掉。
荀貞回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程偃,對他能提出這個問題感到很滿意。
黃巾已起,天下將亂,無論是保全性命於亂世,又或者取功名於疆場,程偃、許仲諸人都將是他的心腹班底。他當然希望他們能夠快一點的成長起來,不說獨當一面,至少可當大用,所以,他不怕他們問題多,只怕他們沒有問題。
他回答說道:“可以壘土爲山。”
“壘土爲山?”
“土,到處都有。沒有木材,可以掘土。壘成土丘,高臨城內。特別在長期圍城時,此法最爲合用。”
文聘問道:“爲何?”
荀貞轉述他從兵法上看來的內容,說道:“屯大軍於城外,不但你攻城,城內可能也會主動出擊,來進攻你。因而,在攻城之時,不能只想着攻,也要想着守,要把營地紮好,一定要在營外挖掘溝塹,以防敵人突襲。挖掘溝塹的土,正好用來築造土丘。此是一舉兩得。”
“不能只想着攻,也要想着守,……,以防敵人突襲”。
這幾天守城,荀貞兩次帶隊出城突襲黃巾軍,都取得了較大的戰果。文聘、許仲、程偃諸人對此印象深刻。此時聞得荀貞此言,皆深以爲然,文聘說道:“原來如此!”
“除此之外,壘土丘還有幾個好處。”
“噢?什麼好處”
“首先,土丘不比望樓,不易毀壞。其次,土丘壘成後,可以遣派蹶張士、弓箭手上丘,居高臨下,向城內射矢,配合步卒進攻。再次,又如果城堅南下,而同時我軍士卒衆多,還可以把土丘慢慢延長至城下,使士卒可以通過土丘直接向城頭髮起進攻。”
沒想到壘造一個土丘還有這麼多講究,文聘、程偃、許仲諸人佩服之極。
程偃說道:“還好攻城的是波才那個豎子,不是荀君你啊!要不然,陽翟怕早就被攻陷了。”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這些都是我從兵法中看來的,紙上談兵罷了。”拍了拍立在他身側的鐘繇、荀攸,又往城內正在挖掘地道的戲志才處指了指,繼續說道,“要論破敵制勝,還得元常、公達、志才啊!”
荀攸一直在觀察黃巾軍的營地,此時突然說道:“貞之,賊兵將要聚衆進攻了。”
城外,從波才的中軍營地裡,奔出了數十騎,都打着小旗,分散馳入前軍各營。他們經過處,原先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休憩的黃巾士卒紛紛起來,不多時,整個的營地上升起了數十道炊煙。
以這幾天守城的經驗來看,在他們吃過早飯後,就會發起新一次的攻勢了。
荀貞、荀攸、鍾繇對視了一眼,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
荀貞從懷中取出在太守府時寫好的“降書”,遞給鍾繇,說道:“元常,此去深入賊穴,務必要小心謹慎!”
依照戲志才的計策,先“詐降”,再“出擊”,並且“詐降”要在黃巾軍發起“最後一次”攻勢之前,以泄其氣,那麼,現在就是“詐降”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