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查封

秦幹、劉儒雖厭惡太平道人,但在沒有朝廷詔令的情況下卻也無可奈何,說了幾句,也就罷了。

秦幹跪坐席上,將隨身攜來的筆墨紙硯在案上鋪開,叫醒了王屠的妻子,開始問話。具體的案發過程他已問過史巨先,現在只是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家庭情況。

荀貞幫他磨墨。

墨以漆煙和松煤爲之,成丸狀。硯爲木製,左邊是封閉的硯盒,內存水,有一長方形的孔與右邊敞開的硯池相通,水由此進入硯池。硯盒周圍雕刻有云紋、神獸,臨硯池處端坐一個神仙羽人。當世之硯,以石爲主,兼有陶、木。秦乾的這個硯材質簡樸,但雕刻精緻,使人觀之,不覺忘俗。荀貞心道:“不愧是大儒門徒,不求材質,而求意境,非是俗人。”

等墨磨好,也問完了。

秦幹忖思片刻,結合從史巨先那裡瞭解到的情況,一揮而就,寫道:“繁陽亭求盜杜買告曰:‘部中大市有賊死、結髮、男子一人,系本亭南平裡五大夫王某’,……”云云。

將王屠的籍貫、年齡、爵位、名字,案發的過程、兇手,以及報案者,並及他來到亭中後的勘驗、調查,整個過程都言簡意賅、清清楚楚地記錄了下來。

——這份文件是要交到縣裡的。等捕拿到許仲後,再寫一份許仲的口供,加上最後的審判過程、司法判決。放在一塊兒,便是一份完整的“爰書”。

等他寫完,劉儒說道:“天色不早,晚上還得趕回縣中交差,秦君,這就去封查許家吧?”

“好。”

王屠的妻子有膽抓住荀貞的腳,求他做主,但在戴着印綬、儀態威嚴的秦幹、劉儒面前卻不敢失態。她回答問話的時候,秦幹體諒她有病在身,沒有讓她下牀,這會兒聽見他們要走,又想說話,又不敢說,一雙眼直往荀貞身上看,可憐巴巴的。

荀貞不是無情的人,就算他已決定“千金市馬骨”,也無法裝作沒有看見,欲待開口時,秦幹看見了王妻哀求的眼神,溫聲問道:“你有話想說麼?”

王屠的妻子哀聲道:“賤妾的丈人雖然粗鄙,欺辱了老人,但罪不至死,只求能早點將許仲拿到,爲他報仇。”

“此爲公事,吾定全力而爲。”

“那許仲稱雄鄉中,結交廣闊。賤妾聽說,縣中也有他的親友,……。”

秦幹打斷了她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他結交的朋友再多也沒用!”轉頭對里長說道,“王家寡妻孤女,親戚多亡,爾爲本地裡魁,需對其多加照看。若有問題,唯爾是問!”

里長連聲應諾。

在對史巨先做筆錄的時候,秦幹已瞭解到許仲是一個什麼人了,他疾言厲色地提醒過里長後,又對荀貞說道:“許仲鄉間輕俠,朋黨衆多,卿爲亭長,管一地治安,需多加提防,善護王家妻女!”

以前不是沒有過案犯朋黨殺死苦主的事情。荀貞應道:“是,請秦君放心,必不至此。”

……

里長把他們送出裡外,還沒上車,遠遠有兩人騎馬過來。

來到近前,是程偃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

男子的腰上懸掛着青紺色的綬帶,綬帶的一段繫着一個綬囊,裡邊放了一方印,觀其形狀、大小,應是半通印。——青紺色是微帶點紅的黑色。半通印,即長方形的印,是正常官印的一半大小。這兩樣東西都是“百石吏”佩戴的。

此人正是本鄉的有秩薔夫,姓謝名武。

正如大縣的長官稱縣令,小縣的長官稱縣長,並俸祿不同一樣,按照鄉的大小、民戶的多少,薔夫也分兩種,大鄉的“有秩”,小鄉的“無秩”。“有秩”,即有官品、祿秩的意思。有秩的由郡中任命,無秩的由縣中任命。

潁陰是大縣,長官稱縣令。繁陽亭人煙稠密,比得上邊遠地區一個鄉,包含了繁陽亭在內的本鄉,自然也是大鄉,疫病前,有居民兩千餘戶,一萬多口;現在也有近兩千戶,近萬口。

等坐騎停穩,程偃、謝武翻身下來,撩衣行禮。

荀貞沒“秩”,不入流,讓到一側。

秦幹、劉儒還了半禮。

劉儒認識謝武,兩人的關係還不錯,調笑似的說道:“立而望之,君何姍姍其來遲邪?”

“本應早到,只是路上碰見了點事兒,耽誤住了。”

“噢?碰上何事?”

謝武欲言又止。

秦幹看出蹊蹺,問道:“爲何吞吐,有話且說。”

“就是碰上了幾個人,爲許仲說情。”

剛剛王妻擔憂會有人替許仲說情,纔出里門居然就真的碰上了。秦幹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下身邊的車轅,說道:“許仲之勢,竟至於此?他憑藉一點微不足道的膽氣,擾亂漢家律法,罪不容赦,竟還有人爲他求情?”

謝武說道:“誰說不是呢?下官也是這麼對他們說的,但他們又說,許仲畢竟是爲母殺人,一片純孝。”

“他或許孝順了母親,但孝順了國家麼?如果每個人都像他一樣,不遵守國家的法度,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這只是小孝,不是大孝!”

“是啊,小忠賊害大忠,小孝賊害大孝。我不等他們說完,就這樣地拒絕了他們。可是他們又說,《左傳》雲:‘父子兄弟,禍不相及’,許仲犯了罪,是他的過錯,但爲什麼要牽連到他的母親呢?他的母親年紀很大了。”

“此話何意?誰說要牽連到他的母親了?”秦幹問荀貞,“荀卿,你準備把他的母親扣押在亭中,迫其投案麼?”

——按律法的規定,可以將逃犯的父母扣押在亭中,利用逃犯的孝心,促使其投案自首。

荀貞滴水不漏地答道:“許母年高,怕是受不了苦。我暫時沒有這樣的打算。”

“荀卿既無意爲此,何來牽連?”

謝武道:“大概說的是封查許家的事兒。”

“賊殺人者,封其家產。這是國法!”

荀貞算聽明白了,這個謝武怕是已被許仲的朋友說動了,只是因爲知道秦幹鐵面無情,不好直接開口,所以拐彎抹角地,試圖請求他免了對許家的封查。

他能聽明白,秦幹肯定也早明白了,所以言如疾風,色如雷霆,半點不讓步。

荀貞暗道:“昨天的案子,縣吏剛下來,求情的話已經遞到了謝武耳邊。史巨先說許仲朋黨衆多,看來一點兒不假。……,只是,他的朋友是怎麼知道縣吏到來了呢?”

他剛想到這裡,秦幹亦怒聲說道:“吾與劉君今日近午方至鄉中,日不移影,而請託的言辭就已經到了你這裡!許仲的朋黨還真是消息靈通!是誰給他們傳的話?”

荀貞心中咯噔一跳,想到了一個人:“會不會是陳褒在給許季報訊後,順路又找了幾個許仲的朋友?”陳褒是聽了他的吩咐去大王裡報訊的,如果是陳褒,那麼歸根到底,“通風報訊的人豈不是我?”

他從容地說道:“二君軺車袍服從縣中來,有可能被誰在的路上看見了,告與許仲朋黨。”

“哼!”

秦乾冷若冰霜,盯着謝武,加重語氣,說道:“因一己私怨,罔顧國法,勾連結黨,跋扈鄉里,任張聲勢,擅作威福,外表看起來孝順,實際上殘忍無情,此郭解之流也!吾平生所恨,一則閹豎,二即此輩。今奉縣君之命查辦此案,必不會手下留情!”

謝武面不改色,笑着奉承道:“秦君的忠信無害,衆所周知。”

荀貞“做賊心虛”,爲了擺脫“嫌疑”,目不斜視地站在秦幹身側,在聽了謝武的這句話後,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心道:“該說他圓滑好呢?還是厚臉皮好呢?”

薔夫和亭長不同,亭長多用有武勇的人,而薔夫大抵選用本鄉士人。也許接觸的人太少,或者認識的人都太好,自穿越來,荀貞還從沒有見過如此臉厚油滑的士子。

——當然,謝武之所以臉厚油滑,不顧秦乾的怒火,一而再再而三地替許仲求情,可能也與他的官職乃是由郡中任命,與縣中不相干有關。

劉儒打圓場,說道:“封查之任,是我的職責,秦君何必大動肝火?哈哈?……,子明,我也不瞞你,這件事兒,誰說情都沒有用的。……”拉了秦乾的手,笑道,“走,上車去。速將許家查封,也免得再有誰來請託,招人厭煩。”

秦幹不好給劉儒臉色,勉強收了脾氣,與之上車。

荀貞、謝武也跟着上了馬。

程偃行過禮後就退到了荀貞的身後,這會兒叫上杜買一塊兒,兩人共騎。

軺車在前,謝、荀其次,程、杜殿後,六人往大王裡去。

……

謝武和劉儒說了幾句話,招呼荀貞,笑道:“足下定是新任的繁陽亭長荀君了?”

“正是。謝君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怎麼能直呼名字呢?太不禮貌了。我可是久仰荀君大名了,何時來的亭裡?怎不提早告知,也好容我相迎。”

荀貞心道:“我有什麼大名可讓你久仰的?”保持一貫的溫文謙虛,答道,“謝君太客氣了。”

“我的姓本來就很客氣嘛。”

“……。”

荀君一時語塞,頓了頓,說道:“來的匆忙,本該昨天去拜見謝君的,但不巧,來就碰上了許仲案,片刻不得閒歇。”

謝武熱情洋溢地說道:“以後你我同鄉爲吏,理應勤加走動,多加親近,……,唉,你要是能在鄉亭任職就好了,出了亭舍,就是我的鄉舍,門挨着門,兩步路就到。”

和荀貞打了招呼,聊了幾句,謝武又催馬向前,接着和劉儒、秦幹說話。即便秦幹不搭理他,他也甘之若飴。

荀貞心道:“此人八面玲瓏。”

……

談談說說,到了大王裡。

上次來時見過的那個裡監門看見這麼多“貴人”來到,嚇得跪拜在地,不敢擡頭。謝武從馬上跳下,很殷勤地問道:“要不要下官將里長叫來?”

秦幹不給他好臉色,說道:“吾等是爲封查許家而來,非是爲見里長。”拂袖下車。

謝武笑道:“是,是。”里門沒有全開,只開了一扇,他疾步上前,把另一扇也推開,彎腰拱手,道,“秦君請進,劉君請進,荀君請進……,諸位請進。”

對他種唾面自乾的作態,秦幹也是無可奈何,只好眼不見心爲淨,不看他,直入裡中。

每個裡中都有一間彈室,是里長辦公的地方。荀貞衝程偃使個眼色,程偃告個罪,快步走前,先去彈室中找到里長,帶過來,前頭引路,很快到了許家。

到了許家門口,諸人吃了一驚。

門沒關,院中滿是人,足有十幾個人,大多褐衣帶劍,也有衣衫文繡、服飾鮮華的,全都面對堂屋的門,跪坐院中,排了四五排。荀貞第一反應去找陳褒,快速地看了一圈,鬆了口氣:“還好,陳褒不在。”

秦幹一下沒反應過來,扭臉去看里長,問道:“院中何人?”

里長忐忑不安,答道:“都是許家的友人,因聞許仲之事,故特來拜慰許母。”

這哪裡是拜見許母,分明是下馬威!

秦幹鐵青着臉,沒理會裡長的虛詞,直接問道:“彼輩怎知吾等要來封查許家?”

荀貞提心到口,雖不知是否陳褒告訴他們的的,但陳褒來許家報訊的事兒,里長定然知曉。這要被說出來,少不了一個通風報訊之罪。知法犯法,懲處最嚴。

荀貞微微有點後悔:“早知如此,說什麼也不能讓陳褒來!”他雖想對許仲示好,但示好會不會得到足夠的回報還不確定,若因此獲罪,實在得不償失。不過,後悔也晚了,等里長怎麼說吧。

里長小心翼翼地答道:“剛纔有人,……。”

荀貞嚥了口唾沫。

“剛纔有人怎麼?來通風報訊麼?”

“不是,剛纔有人來許家借東西,見許母病了,所以話傳出去,這些人就來了。”

“病了?”秦幹似信非信,冷笑道,“吾等纔來封查,她就病了?病得挺及時!”想往院中去,院子小,被那十幾個人佔滿了,沒有過道可走。

謝武、杜買兩人急忙上前,大聲說道:“縣中賊曹秦君、獄史劉君到,爾等還不快快跪拜相迎、讓開地方?”

院中諸人又不是瞎子、聾子,早知他們來了,只是沒人動而已。此時聞言,跪在最前邊的兩個人帶頭,十幾個人一起將雙手放在地上,彎下腰,額頭觸地,齊拜屋內,大聲說道:“縣中諸君來訪,小人等暫且告退,老夫人請好好養病,不要爲仲兄擔憂。”

跪拜完畢,紛紛起身,從院中出來,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外邊的巷路上。

如果說最初對許仲是“奇其爲人”,繼而是“千金市馬骨”,那麼現在只能用“吃驚”來形容荀貞的感受。此前,史巨先、陳褒、程偃、包括“本亭求盜”、以及“謝武求情”等的表現只說明許仲很有威望,但眼前的場景卻生動地顯現出了許仲在鄉間輕俠中的號召力。

來的有十幾個人,沒有來的又有多少呢?如果許仲振臂一呼,可以召集到多少人呢?而應他召集來的輕俠又能帶來多少的黔首百姓呢?

荀貞又有點後悔,這次後悔的不是貿然派陳褒報訊,而是後悔做得還不夠多,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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