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高興地和她對飲一杯後,月英那對勾魂攝魄的雙瞳滿席飄飛,檀口妙語連珠,使與席者無不涌起賓至如歸的感覺,不過她似乎對龐統、司馬徽和大夫單經特別關注,對他們的熱情和笑臉也多了點,反不大著意諸葛亮和顏良這對大仇家。
事實上諸葛亮對他們所談的風月詩辭歌賦,真的狗屁不懂,想打岔表現一下也有心無力。
吃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在大家的力邀下,月英使人捧來長簫吹奏了一曲。
諸葛亮不知她吹的是什麼曲調,只知她的簫技達到了全無瑕疵,登峰造極的化境,情致纏綿,如泣如訴,不由像餘下人等般徹底投入到簫音的天地裡,聽到心予神授。
月英一曲奏罷,讓其他所有人誠心讚許後,黯然微笑,向顏良道:“顏先生請恕月英冒犯,斗膽向先生請教一個問題。”
顏良不知是不是受到席間形勢的感染,又或有心委曲逢迎月英,獲得好感,說話斯文多了,輕聲道:“一旦出自小姐檀口,什麼問題顏某也樂意迴應。”
月英勾魂一笑道:“人與禽獸的不同,在於人有惻隱之心,先生認爲怎樣呢?”
大家曉得這一趟晚宴的戲肉開始了,都停止了飲食,靜聆兩人的對答。
諸葛亮來前還以爲月英會對他過目以待,刻下見到月英對自己越來越冷淡,正想着怎麼找個理由,好溜回去將鬼谷子的《鬼谷寶鑑》偷出來,讓貂蟬和八婢摹抄,故不大留心他們的對話。
顏良很顯然是胸有成竹,笑道:“小姐怕誤解了在下的意思,我並不是說弱肉強食,人就應該沒有有惻隱之心。”接着向諸葛亮冷哼道:“諸葛兄對兄弟這番說法,又有何高論呢?”
諸葛亮這時正想着東吳的伏羲分舵的傅劍,聞言一呆道:“什麼?噢!在下沒有何看法。”
大家連帶月英在內,都爲之詫異,現出輕蔑之色。
諸葛亮心裡面苦笑,自己又不是雄辯家,即使是聽清楚他的話,也辯答不了。多虧自己鐵了心不追求月英,泡湯或受窘也沒什麼大不了。
大夫單經不以爲然地看了諸葛亮一眼,道:“顏先生所言大有問題,人和禽獸的不同,正在於本質的不同。人性本善,因此才發展出仁者之心;禽獸爲了果腹,全無惻忍之心,肆意殘食其他禽獸,甚至同類都不輕易放過。若人不肖至去學禽獸,還不天下大亂嗎?”
顏良這一代高手,給這崇尚孟子學說的儒生那麼搶白,那掛得住臉子,語氣冰冷地道:“人不會殘殺其他動物嗎?單大夫眼下吃的是什麼呢?”
單經仰天大笑道:“這恰好是茹毛飲血的禽獸和我們的分別。而且我們吃的只是蓄養的家禽,禽獸懂得那麼做嗎?”
顏良很顯然不是這人對手,霎時間有苦難言。
單經旗開得勝,在月英前大有臉子,矛頭指向龐統道:“鳳雛先生的大作,單經也曾拜讀,立論賞心悅目,可惜卻犯了你們書生的同一毛病,認定人性本惡,因此不懂以德政感化萬民的大道,專以刑法治國,行欺民愚民之政,以公子的才華,竟誤入歧途至此,確實是令人扼腕嘆息。”
龐統愣了一下,沒想到單經那麼不客氣,對他提出全力以赴的批評,心裡面有氣,固然滿腹高論,然而愈氣下更加是結結巴巴,無言以對。
白馬長史公孫瓚、田楷、司馬徽都臉現假笑,“高興地”望着他受窘。
月英則蹙起黛眉,既有點爲龐統難堪,又對他的張口結舌非常不耐。
諸葛亮這旁觀者,猛然間明白了月英舉行這晚會的背後意義;就是盼望能找出一種治國的良方,因此纔會對龐統過目以待,並找來幽州的重要人物,好讓他們接受新的學說和思想。
單經見龐統毫無反辯能力,更加是得理不饒人,得意放言道:“至於公子否定先王之道,更加是捨本忘宗,正如起樓,必先固根基,沒有了根基,樓房就受不起風雨,這根基恰好是先聖賢人立下的典範。”
這些話恰好是針對龐統提出不認爲有一成不變的治國方法的主張。龐統認爲沿襲舊法就如守株待兔,因此不應墨守成規,而要針對每霎時間期的真實形勢採取相應的措施。這說法肯定比倡言遵古的儒家進步,只恨龐統沒有那種好口才和盤托出。
諸葛亮見龐統差不多氣得吐血裡面不忍,衝口而出道:“廢話!”
話纔出口才知糟糕,果然大家眼神全彙集到他身上來,單經更加是不以爲然地望着他假笑道:“諸葛都尉原來除了帶兵打仗外,對治國的技巧也有心得,下官願聞高論。”
諸葛亮感到月英的灼灼美目正盯着自己,心想怎麼能夠在美人之前顏面掃地,打腫臉充胖子道:“時代是往前走的,例如以前以車戰爲主,眼下卻是騎、步、車不同兵種的混合戰,可知死抓着以往的東西是不行的。”
月英大失所望地仰天長嘆道:“臥龍先生有點弄不清楚單大夫的論點了,他說的是原則,而不是伎倆,就像戰爭還是戰爭,怎麼打卻是截然相反。”
白馬長史公孫瓚嬌笑道:“諸葛兄你刀法固然高人一等,然而看起來書卻讀得不多,眼下我們和龐先生爭論的是‘德治’和‘法治’的分別呢!”
諸葛亮大感興趣索然,覺得還是趁時機早點離去較妥當點。自己連個中是什麼道理都弄不清楚。先走爲妙,以免賣乖出醜,長身而起作揖作別。
大家爲之詫異,沒想到還不曾正式入題,這人就半途而廢。
月英不高興地望着他道:“若臥龍先生又像日間般才說了幾句就溜掉,月英會十分不高興的。”
白馬長史公孫瓚還未“玩”夠他,怎捨得讓他走,也出言挽留。
諸葛亮心道我理得你月英是不是高興,橫豎對她來說,自己只是個微不夠道的陪行人員,正要不辭而別,突然間發覺龐統正輕扯着他的衣袖,心裡面一軟,坐下。
月英喜道:“這時纔像個男子漢大丈夫,臥龍先生似乎刻意壓抑,不情願表達自己的打算,月英真的很想得聆高論呢!”
諸葛亮心裡面苦笑,你月英小姐確實是太擡舉我了,我比起你們來,實只是草包一個,那有何料子抖出來給你聽。
單經今天晚上佔盡優勢,暗慶有可能可得美人垂青,那肯輕易放過表現的可能,步步進迫道:“臥龍先生認爲法治和德治,到底孰優孰劣呢?”
諸葛亮見他眼中閃着嘲弄之色,心裡面有氣,豁了出去道:“不是孰優孰劣的問題;是行得通或行不通的問題。德政純是一種理想,假設天下間只有聖人而無奸惡之人,那不用任何伎倆也能夠人人奉公守法。然而事實很顯然絕非那麼,這也以後都不會成爲事實,因此我們須要一種人人都清楚明白的法律和標準,去管束所有人,讓他們遵守,做到了這點後,纔再談仁義道德、禮樂教化,我的話就是那麼多了。”
大家齊齊爲之一怔,這對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是人人都曉得的道理,然而對那時代的人來說,卻比鳳雛先生的法治理論更完徹底全和更新鮮。
月英的兩眼亮了起來,又一次謹慎掃視諸葛亮,咀嚼他的話意。
龐統也現出深思的神色,情不自禁地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