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丞相府中的熱鬧,鄧瀚雖也有楊修爲之引薦,他卻是以身體不適的藉口婉拒了,畢竟鄧瀚昨夜的醉酒狀況卻是人人都見了的,更何況現在鄧瀚的身份已是更加的不同於昨天,卻也不好強求。
不過花花轎子人人擡,人雖不能親自到丞相府道賀,這禮卻是輕忽不得。“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一手嚴整的楷書,加以這首《望嶽》作爲賀禮,倒也不俗。
隨後鄧瀚卻是得知從丞相府中傳出可任由他來去自如的口令,卻是先放心了不少,這麼一來,若是將來他不告而別,卻也算不得逆了朝廷,當然對於劉備向來稱頌的忠誠義士的名號自也無損了。
無人處,細思量這段時間的許都之行,鄧瀚卻也滿意,行程匆匆,卻也稍覽風景,挖人牆角,倒也與人消災,唸了些詩,還當了迴心理醫生,自己非但沒有絲毫的損傷,還又得了個詩酒仙的雅稱。不過想到這便可以離開了許都,鄧瀚卻是心中忽然有一種哀傷之感。
“靜對含章樹,閒思共有時。香隨荀令在,根異武昌移。物性雖搖落,人心豈變衰。唱酬勝笛曲,來往韻朱絲。”
鄧瀚在王基的引領下,來到了一座大院前,院門上高掛着的卻是荀令君府的字號,門前兩旁的石獅子卻都露出了風化之兆,而那兩扇大門上的護手處卻也看上去被人撫摩良久。王基卻是拿着鄧瀚的拜帖上前去敲門。貼子上別無他言,只是鄧瀚引用的一首詩,“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沈。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鄧瀚立門未久,那府門卻是中開,走出了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對着臨門而立的鄧瀚道,“在下荀惲代家父前來相應先生,先生請隨我來!”
卻是荀彧的大公子來迎鄧瀚,聽聞來人稱呼自己爲先生,鄧瀚卻是連道不敢,不過起步便跟在荀惲的身後,進了府門,隨行的王基自有荀府的下人們招呼。
入門後的鄧瀚自然是沒有見到富麗堂皇的裝飾,以荀彧如今的高官厚祿,加上如今荀惲與曹操之女成婚後的身份地位,家裡的佈置雖然也有些文雅,確實太過樸素了。
徑直進了大廳,卻是見到了荀彧本人,那日的夜宴鄧瀚不過是粗粗的看了一眼荀彧,究其印象不過是那股即便身在遠處也能感到的那股君子正直的氣息,現下近身一觀,卻是感到荀彧更多雍容的氣度,“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褻”是斯人也。
見到鄧瀚進來,荀彧卻是灑然一笑,“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鄧子浩所作詩句何意啊?老夫卻是有些不懂了,還望閣下賜教啊!”
“荀令君,切莫如此,鄧瀚不過是後進小子,論年歲尚不及貴公子,何敢言談賜教二字!”
“呵呵,達者爲先!惲兒且去安排些酒食,莫要虧待了我們這位大漢朝的詩酒仙啊,能得詩酒仙來府上一唔,卻是連天子都要記在心上的!”看着荀惲離開,方纔一派君子長者風度的荀彧卻是陡然氣勢一變,雙目間精光熠熠看着鄧瀚。
“中司馬大人來此,卻是爲了何事?”
“荀令君,多慮了,小子來此並無他事,只是得到丞相鈞旨,可任由出入許都,心下歡喜,這便想拜訪一下城中的諸位國之棟樑,正所謂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荀大人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風,且被丞相呼爲曹氏之子房,如此,小子一心向學,更有一番忠君報國之志,自然該先來拜訪荀令君了!”鄧瀚這番話,卻是先稱荀彧爲令君,中間又稱之爲大人,後又轉回,卻是別有深意。
然荀彧何人,鄧瀚這番話中自是藏有機鋒,他豈不知,何謂王佐之風,何謂曹氏之子房,所謂見賢思齊,不過是笑他心有漢室,卻又助的曹操得成今日之威勢。
“呵呵,老夫向來不敢以賢人自居,之所以能得居於高堂之上,不過兢兢業業而,不嫉賢妒能,不任人唯親,不欺上瞞下,爲人處世,不唯上,不唯權,胸中自有忠義,但憑本心,自是可以無往而不逾矩!”
荀彧對於鄧瀚的機鋒卻是心知肚明,卻不予置評,雖然兩人相處不多,此次又是初見,“既然你要拜訪與我,見賢思齊,我便說說這些年來我是如何行事的!”
鄧瀚正要說話,此時卻見荀惲進來稟道,“父親,大兄卻是和奉孝大人一同來拜訪了!”
聽得是這兩個人,荀彧清減的臉上卻是頓顯笑容,“這兩人卻是很少一起來的,快快請來!”
荀彧的話音方落,門外卻是進來一個衣衫飄飄的三十許人,一襲衣衫卻很是單薄,不過來人此時卻是有些面紅,恰似人面桃花相映紅,倒是個不怕冷的,“文若兄,小弟今日也來拜個年,討杯酒喝!”這個自然是郭嘉,行爲卻是無拘無束。
在其身後的便是荀攸了,兩相一比較,荀攸卻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確如史書外愚而內智的評語。進來後,郭嘉對於鄧瀚卻是不鹹不淡,一個勁兒的在廳內走動着,而荀攸卻是恭敬的給荀彧行過禮,便凜然做過一旁。
“奉孝,勸過你多少次了,不要再貪食那五石散,你卻總是不聽,是不是忘了上次於鄴城差點一命嗚呼的教訓了吧!”
“那裡,小弟這不是趁着佳節之時,方纔吃食了一杯,慶賀一番而已!不成想,卻是有些不適應了,這便行走到了你這附近,倒是碰上了你那個木頭侄子,接着一起就來了!”
看着眼前的局面,鄧瀚卻是沒曾想到,原本只是心有所感,想來看看荀彧,到如今卻是看到了曹操手下最爲重要的三位大賢,原來他們卻是這般模樣的。
兩個人自然也都見過了鄧瀚,不過在荀彧這裡見到他還是有些奇怪,可是以他們的見識智慧,自是早就知道了鄧瀚的底細,爲漢室忠,且爲劉備屬下,如今各爲其主罷了。
“喂,那個誰,鄧瀚,那天年夜裡看你喝酒的樣子,我可是知道你能喝,待會你可得好好的陪我一盞,今天倒是個好日子,往常我卻是沒能在文若兄這裡喝痛快了,文若不善飲,而公達卻是不愛說話,不到時候,就一悶葫蘆,今日卻得好好的喝上一趟了!”此時郭嘉的臉上似乎已經見汗了,他腳下的步子卻也漸漸的平緩,看來那五石散的藥勁兒快過去了。
見郭嘉主動和自己說話,鄧瀚卻是沒有什麼激動的感覺,見慣英雄亦常人,卻是言道,“御風而行,泠然善也,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郭大人方纔的神采,卻有洛神之儀態!”
聽着鄧瀚將郭嘉描以洛神,連荀攸卻也忍俊不禁,郭嘉卻是笑道,“我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邁步而行,你卻將我說成洛神那種婷婷嫋嫋的姿態,卻是張冠李戴,驢脣怎對的上馬嘴,實在不妥,還有你要麼叫我郭兄,或者奉孝,叫什麼大人,讓我渾身癢癢!”
“驢脣不對馬嘴,那你究竟是驢脣乎,還是馬嘴乎?”郭嘉說完,卻是被荀攸在這兒冷冷的對了一句,倒讓郭嘉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老實人不說話,卻也不要以爲人家不會說話,何況這位外表木訥的乃是荀攸,這可是被曹操譽爲謀主的人,人家正是不屑於說話,萬言萬當,有時候還不如一默,沉默如金。
ωwш⊙ttκд n⊙co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若爲天下太平時,鄧瀚雖不才,卻是能與諸位爲友,不過世間事,自是早有天註定……”
酒席上只有荀彧,荀攸,郭嘉和鄧瀚,至於荀惲卻被郭嘉給攆跑了,因由卻是“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別說那些掃興的話,我今天可是指望着好好喝頓酒的,哎,還是這御酒好喝,每次賞賜給我的都是那麼少,幸好,我還有文若兄照顧啊!”
“奉孝兄,近來有沒有喝過荊州出產的酒啊,”鄧瀚問道,郭嘉卻是搖頭,“嘿嘿!”
“怎麼?”
鄧瀚卻是不答話,只是目視一下杯中酒,又用手指了指天,指了指地。
“若是如此,看來,我可是該想丞相建言,出兵南下了!”說話時郭嘉的眼中卻是精光閃過,一旁的荀彧不動聲色,荀攸則是餘光一掃鄧瀚,接着又是那副木訥的表情。
鄧瀚也不置可否,卻是對着郭嘉道,“其實只要奉孝兄去荊州,在下自會讓你把酒喝個通透,至於其他客人,想來以我家主公劉皇叔之好客,也該是喜不自勝啊!”
“但願如此方好,先前我可是隨着丞相兩次造訪身在徐州的劉備,卻都是不歡而散的呢!”
“嘿嘿,或許這次皇叔的熱情會讓丞相也吃不消呢!”
卻見鄧瀚和郭嘉兩人相視而笑,荀彧叔侄卻都像是變作了思想者。
“想來,過幾日,在下便能回去了,此去經年,卻是不知何時能夠相見,承蒙款待,無以爲報,就在敬詩一首吧!”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幾行長短句,惹動心腸,荀彧和荀攸卻是想着初投曹操時的君臣相得,又感念着眼下這般變故的故人心,卻只能心嘆,原來不過是初見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