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軍帥帳。
袁尚一臉漠然的看着袁紹碩大巍峨的帥帳,即使是外面,也能看出這個帳篷的價值極爲不菲,不但是所用的布料結實,而且帳篷之上居然還用金線描繡着奔走的飛禽走獸,隨風鼓動之間,氣勢更顯恢弘,端的是讓人暗歎咂舌不已。
一個帳篷尚且如此光華,可想袁紹本人平日裡在其他方面,又是多麼的好整事,能擺譜。
“敗家啊。”袁尚不鹹不淡的嘀咕了一句。
“啊?”袁熙在旁邊沒聽清楚。
“我說霸氣啊,真是霸氣十足。”袁尚改口風的速度相當之快:“二哥你看,父親的這所帥帳居中於大軍的營盤正中,雖是隨風獵獵鼓動,卻猶如盤根老樹,任憑千軍萬馬我自巋然不動,彷彿是仙鶴立足於雞羣,皓月輝應接於繁星,端的是霸氣外漏,睥睨羣倫。”
袁熙疑惑的擡頭看了帳篷一眼,臉上的肌肉不自覺的抽了一抽,不就是帥帳而已嗎?左看右看都是一個帳篷。還能瞅出睥睨羣倫來?
難怪父親平日裡那麼喜歡三弟,比起他,自己果然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就在這個時候,帥帳內,袁紹的親兵昂首闊步而出,衝着兩人施禮道:“二位公子,主公有請入帳!”
袁熙微微點了點頭,當先邁步進去,袁尚則是跟在其後。
帥帳之內的光明微暗,兩旁侍立着一衆文臣武將,擡頭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處的桌案後面坐着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穿着金色的戰甲,身披大紅戰袍,頭戴高冠,濃密的眉毛,整齊的鬍鬚,臉型方正,面相崢嶸。
不消多說,這便是自己的便宜父親袁紹了。
“拜見父親。”袁尚和袁熙一起對着袁紹施了一禮。
不管前世是誰,今生又如何,在今後的日子裡,這個人就是自己的長輩了,今世的日子裡,對面的這個人將會承擔起自己監護人的角色,他將會是自己最親的親人,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身居一個對自己非常重要的引導和扶持的位置。
袁紹微笑的看着袁尚,雙目中飽含的全是深深的慈愛,神情間全是不予遮掩的寵溺。丰神俊朗,面若冠玉,顧盼間盡顯風流之態,這第三個兒子與自己年輕的時候實在是像極了!四世三公的名門之後,就是要有這般的相貌,這般的英氣,這般的姿容!
“呵呵,我兒不必多禮,顯甫你病了這麼久,快過來讓爲父瞧瞧,來,都到爲父身邊來。”袁紹露出慈愛的微笑,伸出寬厚的手掌,親熱的向兩個兒子招手。
這一刻,袁紹不是朝廷親封的大將軍,也不是手握數十萬雄兵的河北霸主,在兒子的面前,他只是個普通的老人,一個普普通通疼愛兒子的父親,跟平常人家的父輩並沒有什麼區別。
袁尚和袁熙上前走了兩步,一左一右的來到袁紹的身邊,並侍立在兩旁。
袁紹滿意的點點頭,一左一右的瞅着兩個孩子,忽然將目光落在袁尚的臉上,關切道:“顯甫,你的臉色如何這般蒼白?莫不是病體還未康復?”
袁尚聞言擡袖擦了擦頭上的汗,笑道:“父親不必擔憂,兒子只不過是小小的風寒症,並沒有什麼大礙,不耽誤其他事情。”
一旁的袁熙暗自唏噓,搖頭道:“父親,休聽這小子嘴上逞強,他這病纔剛剛有了些許好轉,便着急過來見你,說是有要事稟報,孩兒拗不過他,只好陪着來了。這一道上基本都是我扶着他,不然憑他現在的身子骨,想走到這中軍帥帳都是難上加難。”
袁紹聞言臉色頓變,不滿道:“顯甫,此事便是你不對了,年紀長了,脾氣怎麼卻還是這般任性,病成這樣,還來中軍帥帳爲何?這不是讓父親爲難嗎?........來人,去給三公子取一軟榻過來。”
袁尚心中對袁紹的濃濃關切感動非常,但此刻事態緊急,卻也暫時顧不上別的了。
“父親,聽說,許攸投曹了,是嗎?”袁尚將話切入正題。
袁紹聞言聳了聳眉毛,笑着搖頭道:“你這孩子,卻是讓爲父的不省心,莫非你帶着一身風寒,跑到中軍帥帳來,爲的就是問這事?”
袁尚正色點頭:“是。”
“哈哈哈哈——!”袁紹搖頭失笑,正好侍衛將軟榻送了來,袁紹隨即讓袁尚坐於其旁,道:“許攸遠遁,斥候雖不曾探明其所蹤,但細細想來,這天下雖大,但他除了投曹之外,確實沒有其他的活路可走,不過我兒無需擔心,適才郭公則進言,曹操爲人,一向艱險多疑,許攸初叛,曹阿瞞未必肯盡信其言,想不會得到重用,算不得什麼大事,待此間事過,他日我攻破官渡,抓住許攸匹夫,再將他車裂,以雪吾恨。”
“曹操不會重用?”袁尚木然的看了袁紹半晌,喃喃道:“這話是誰說的?”
但見郭圖從左側站出班來,笑着道:“回三公子話,此乃在下淺薄愚見。”
袁尚白了郭圖一眼,將他的面容記在心上。不知爲何,袁尚現在的內心有一種強烈的衝動,他很想開口問一問這位郭先生,他脖子上面長的是腦袋嗎?這麼扯蛋的話,他居然也能說的出來?怎麼好意思張的嘴。
“父親,曹操雖然多疑,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大戰膠着,許攸去投他,他雖然不會從心底相信,但一定會重用!咱們必須要早做防備!”
郭圖聞言臉色一滯,卻見逢紀一臉讚賞的點頭道:
“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相同耳!三公子之言,跟紀所想完全一樣!”
袁尚聞言頓時一愣,什麼叫跟妓所想完全一樣?這傢伙怎麼罵人呢。
逢紀乘熱打鐵,向袁紹諫言道:“主公,三公子所言甚善,紀以爲,許攸降曹,危害甚大,其深知我軍虛實,牽連甚廣,還請主公早做防備,萬萬不可置之不顧!”
袁尚聞言心下鬆了口氣,袁紹的麾下還是有些高瞻遠矚之士的,不似那個郭圖,一張口竟說些屁話。可惜的是,剛剛纔放鬆點心情,逢紀接下來的差點又把袁尚氣暈過去。
“主公,紀依然以爲,我局當務之急,是需立刻更換軍中的拒馬,弓弩,暗哨,營盤佈防!以免曹賊從許攸那知了我軍虛實,成夜偷營......”
“慢着!”袁尚緩過口氣來,猛一擡手,道:“先生,許攸投曹,危害甚大,這一點我跟你所想一樣,但先生好想說錯了重點,當務之急,重點防備的不應是我軍大營。”
逢紀眼中閃出一絲異色,顯然是沒想到袁尚會反駁他,隨即道:“既然如此,紀敢問三公子,若是不恪守營盤,我軍重點又需防備何處?還望三公子教紀。”
袁尚心下一嘆,這位先生倒是挺會來事,表現的虛心納諫,就是一張口一個“妓妓”的,聽着有點不太得勁。
“父親。”轉過頭去,袁尚正色看着袁紹,諫言道:“依兒子之見,當務之急,是要防備曹操襲擊烏巢,烏巢是我軍屯糧的重地,一旦有所差池,我河北兵將旦夕就有累卵之危!”
話說出來,便見在場衆人俱都愣了。一個個瞅着袁尚的眼神俱都怪異非常,彷彿說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豬。
袁紹的臉色也是驟然發變,慈祥和藹的面容頃刻間消失,變得陰沉蕭索,與適才完全的判若兩人。
就這樣沉寂了好一會,方聽袁紹緩緩開口說道:“防守烏巢?這話,是誰教給你的?”
“沒人教.....是我自己想的。”袁尚有些摸不着頭腦,不明白帳內的氣氛爲何突然間會變得如此壓抑。
“自己想的?”袁紹雙目微眯,輕輕的彈了彈桌案,道:“顯甫,爲父面前,你一定要說真話.....說!最近幾日,你是不是去見了沮授?”
“啊?”袁尚聞言眼皮微跳,一股不好的預感在他心中開始慢慢發芽。
那邊廂,郭圖卻也突然冷笑一聲,別有用心的對袁紹道:“主公剛任命淳于瓊坐鎮烏巢之時,沮先生便身帶囚夾前來獻策,說淳于瓊守不得烏巢,主公不予理會,這廝便又轉頭唆使三公子獻策,當真是用心良苦,想他深陷車牢之內,居然還能遙遙指點戰事,當真是人所不及.......”
“啪——!”乍然之間,只見袁紹猛的一拍桌案,咬牙切齒的憤恨言道:“囚牢匹夫,在我面前獻計挑唆淳于瓊不成,又來教唆我的兒子勸我,莫不是以爲我離了他沮授便成不得大事?當真可恨之極......我偏不聽你言!待日後勝了曹操,再叫你好生羞愧!”
猛然間,袁尚似是明白怎麼回事了,忙道:“父親,烏巢之事,確實是我自己想的,跟別人沒有半點關係,眼下形勢緊急,父親別總往他處想,還是仔細的思考烏巢.......”
“好啦!”話還沒說完,便見袁紹擡手打斷了袁尚的進言,道:“我兒無需憂慮,烏巢有大將淳于瓊率領重兵鎮守,當可謂萬無一失,我兒勿聽他人妄言,杞人憂天,還是早早回去養病要緊,顯奕,帶你弟弟回營帳,看他好生歇息.......”
“可是.....”
“散帳!”
話音落時,便見袁紹大手一揮,站起身來,徑自向着後帳度步而去。
看着袁紹消失的背影,袁熙扯了扯袁尚的袖子,低聲道:“三弟,咱們回去吧。”
袁尚的臉變得比適才還要蒼白,不同的是,他剛纔臉白是病的,此刻臉白卻分明是氣的。
袁尚現在有一種衝動,他很想追着袁紹的步伐跑過去,一把揪住這個便宜老爹,然後狠狠的抽他幾個大耳刮子,狠狠的罵他,你丫的好話不聽,你想聽啥?聽啥!就知道窮得瑟!再得瑟你全家都完了!
可惜,終歸只是一個想法。
看着愣神的袁尚,袁熙長嘆口氣,道:“三弟,你的病情未愈,別在這耽擱了,還是早點回去,待養好之後,再來向父親進言不遲。”
不遲?袁尚哼笑一聲,道:“二哥,你聽說過哪個吃飯能把第一天的飯算在第二天上?”
袁熙聞言微微苦笑,道:“你這小子,如今父親依然負氣離去,你就是十天八天的飯,也許得往後拖延,否則結果與今日一樣,父親雖寵溺於你,但他決定的事旁人斷難改變,特別是你所進言的內容跟沮授先生一樣,父親此刻正氣着沮授,你便是說的再有理,他又焉能採納?”
沮授?
袁熙的一句話打亮了袁尚頭頂的一盞亮燈,事到如今,既是袁紹死板不肯納諫,那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二哥,你再幫我一個忙!扶我去一個地方......”
袁熙聞言猛一哆嗦,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了心頭。
“三弟,你又要作甚?”
“沒什麼大事,我只是想去見見沮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