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襄去探望郭嘉的時候, 他頭上正繫着布巾，兩眼毫無焦距，失了神采。
“我聽說你這個病人大晚上的還不安分？都病成這樣了還不歇着, 怕是等呂布完了你也就完了！”荀襄見郭嘉這樣簡直沒好氣。她得知郭嘉歸來便病倒的消息時已經是早上了, 他昨日因高燒暈過去不久後, 便掙扎着起牀提筆, 藥里加了黃連, 拿着令人頭皮發麻的苦水吊着，意志堅強地令人咋舌，硬是在竹簡上書寫完最後一筆才肯放心的倒下去。
哪怕大病中的他, 寫了一堆鬼畫符，曹操看了一眼也覺得頭痛, 乾脆還是先叮嚀着郭嘉的病情。倒是荀攸接過那鬼畫符, 端倪了半天, 恍然大悟。
難爲郭嘉神志不清之下還能寫下這戰術，也難爲荀攸還能把這字跡難認, 甚至語句不通的篇幅看懂。
於是他進言道：“奉孝所言之意即，主公今夜起便可令衆將輪番挖渠，借天時之利，以沂水、泗水爲源，引水灌城, 徐州城必潰！”其實荀攸也不過是看懂了郭嘉寫的個別字句, 但這個別字句足以點醒他和曹操了。
“好！奉孝妙計！速去差人遣將！”曹操大手一揮, 好一個不費兵卒, 立刻來了幹勁。整個曹軍因秋雨霏霏的天氣快憋出黴病了, 這下都大讚天賜神雨。
就是苦了郭嘉，在牀上躺了數天。
“再這樣下去, 怕是見不到主公生擒呂布了……”郭嘉閉着眼，迷糊着道。
荀襄將藥碗“啪”地一放，痛心疾首道：“你這個烏鴉嘴，胡說什麼呢？！”
郭嘉茫然地睜開眼睛，道：“啊，我的意思是，再這樣下去怕是要繼續纏綿於病榻，不能前去觀看主公英武的場面了。”
“……”荀襄無言以對，曹操在前線盯着衆將刨土呢，你又何必在這拍他馬屁？
“剛纔是誰來過了？”無奈之下，荀襄將藥碗遞給郭嘉，但卻是個軍醫接過來，拿起躬親喂藥。
案上擺着一盞半涼的茶。
“哦，劉備。”郭嘉愣了一晌，答道。
荀襄瞭然：“哦……就那個耳朵大大的……他跟你很熟？”論官職，劉備的太守之位不知比郭嘉這個軍師祭酒高了不知多少個級別，居然會來屈尊探病？
“我幫他在主公面前說過好話。”郭嘉飲完苦藥，裹了裹被子。
荀襄當然清楚郭嘉可不是什麼大聖人，道：“慢着養病。如今主公手下智囊一大票，可輪不到你操心了。”剩下的，還是她自己回去琢磨琢磨吧。
“這倒是。”郭嘉苦笑着說，然後身子一縮，躺下了……這藥真苦，唉。
--------------------------
呂布毫無懸念地被活捉，是意料之中的事。荀襄唯一沒有想到的大概是——居然這麼快！不過幾天功夫，兩軍對壘的局面瞬間急轉，昔日神將，已生生被擒。
荀襄壓根就沒想着要去湊個熱鬧，英雄淪爲敗寇的落魄結局，她不想看。亂世能造就英雄，亦能毀滅英雄，這天下從來不曾心軟，只怪呂布終不如人。
倒是郭嘉，對於此事樂鐘的很，病情剛有所好轉，便十分得色地輕飄飄跟去了白門樓。
吹了風之後的郭嘉，病情理所當然地加重了。不過他和曹操都樂呵呵地踏上了歸程。
呂布已死，大患清除。晃晃悠悠的車輦內，荀襄瞄了一眼心情愉悅的曹操，疑惑道：“你今天開心得出奇。”
只是呂布死了就如此高興，這麼容易就被滿足可真不像曹操的風格。
“又得一員猛將，自然大喜。”曹操呵呵笑道。
他說的這個猛將，荀襄也略有耳聞，名叫張遼的，之前是呂布的得力部下。
“回許都之後，讓二公子跟着彧兄長學習吧。”眼見現下曹操終於得了空閒，攻下徐州得以時間緩衝，再加上他現在情緒不錯，荀襄隨口就提了曹丕這幾日介懷不已的事。
“哦？爲何？”
“這幾日你不在，我就和二公子聊起當年書院裡學的典故，沒想到這孩子和我們是一條道上的，就多引了幾句，他若不跟着兄長學習些精髓，倒可惜了這麼一株好苗子。”荀襄眨了眨眼，曹操就算是本着惜才的原則，也沒理由拒絕，何況還是自己兒子。她口中所說的“我們”，自然是潁川一系，曹丕這孩子確實上道，這幾日她也的確與曹丕交流探討了不少當年在書院學來的理論，不過……現在的她已經不足以對曹丕繼續進行傳道授業之事了。
還是需要像荀彧這樣更高階的老師。
“又不是什麼大事，你決定就行了。”曹操滿是大方，但荀襄卻不得不腹誹：兄長聽命於你又不是我，當主公的不放人，誰敢搶？
得到首肯後，荀襄自覺地窩到一邊去了。沒了軟玉溫香在懷的主公大人相當不滿，大手一伸將其拉了回來，問道：“小丫頭還不樂意了？”
還悶着火呢，煩！
荀襄不自覺地抿了抿嘴，本來她也不想往環魚和卞夫人那裡給自己找不痛快，但眼前這個男人作爲一切的根源出現後，荀襄想不小家子氣一點都難！
“看丕兒與你相處得竟是比與卞姬要好，夫人你相當盡職啊。”曹操決定把眼前人先哄開心了，荀襄一向很乖，容易哄得很。
可惜荀襄不知道曹操內心此時的主觀想法，若是讓她知道自己早就被認定成好哄的小丫頭，非跳腳不可。
“二公子和卞姬相處不洽？”但事實上，荀襄只是驚奇道。其實她與曹丕甚至算不上相熟，曹昂在其中的潛移默化起到了不少作用，之前荀襄之所以會出手相助於這個孩子，也不過是因爲她想到了當年那個、不被父親重視的自己。
曹操的眉頭只皺了一瞬，便很快舒展開來，道：“嗯。罷了，既然丕兒與文若投緣，以他天資聰穎，文若倒也能帶出個好學生。”
這話橫豎都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意思。
無奈地嘆氣，其實荀襄清楚，曹丕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倒黴小孩，在唯一對他愛護有加的長兄曹昂死後，變得更沉默……卻也更有想法了。
自己是樂意幫他的。荀襄想。
見荀襄沉思不語，曹操不由得笑道：“怎麼了？最近有煩心事？”
荀襄“哼”了一聲，道：“我能有什麼煩心事，有也是卞姬什麼的先操勞上了，我連個不省心的機會都沒有……倒是主公您大喜啊！”
她突然一點也不想回許都了……大概是最近葵水將至，平日裡溫順的形象頓時被撕裂了，曹操自然無心怪她，笑罵道：“陰陽怪氣的！”
看了曹操才這反應，荀襄索性撇過頭去，不理人了。
“對了，這月可來葵水了？”突然，荀襄覺得耳後被一陣熱氣撫上，原來是曹操慢慢趴近了身子。她重呼一口氣，暗惱道：又提這令人暴躁的葵水……
荀襄回道：“來了來了！”
“啊……雖然徐州之戰已大獲全勝，但此事還需我再努力一番啊！”曹操笑着摸了摸下巴，言語中別有深意。
不需多加思考，荀襄便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兩頰不可避免地浮現幾許紅雲，啐道：“壞蛋！”
說完，荀襄不動聲色地擡起右手，撫上小腹，暗暗算了算……差不多也有半年了呢，倒是一直沒有動靜。
“夫君回許都後有何打算？”
談起真正的正事嘛，曹操的神色也不由得正經了幾分，但是他的回答依舊讓荀襄無語萬分：“唔……看奉孝怎麼說。”
你就知道奉孝！
後方不遠處的車輦上，重風寒的郭嘉裹了三層棉衣，雙眼迷離，兩頰盡是紅暈，還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