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章 餘波(下)

高順最終還是沒有違逆夏侯惇的意思,因爲夏侯惇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堅決了,高順能感覺到,自己再和他糾纏下去的話,對方真的有可能會翻臉不認人。

不過高順也暗暗做了決定,現在暫時答應夏侯惇,將殺害關羽一事盡數推脫在他的身上,可到時候曹操要真的怪罪下來,自己也絕對會挺身而出,將一切事實公之於衆。

大丈夫敢作敢當,就算曹操有什麼責罰,自己一力承擔便是,料想自己也是他妹夫,就算他再怎麼欣賞關羽,也不至於爲了一個身處敵對陣營的將領而處死自己吧。

至於夏侯惇那邊,高順就不相信自己在坦承一切後,他還真的會和自己絕交。

曹營其他將領或許會因此對自己有所不滿,不過真要那樣的話也沒辦法,自己殺死關羽儘管出於很多因素,但這確是事實,也只有在以後盡力挽回彼此之間的關係了。

由於高順回城時是從岔路走的,因此並沒和張遼遇上,所以曹操現在並不知道高順參與到殺死關羽一事之中,還在爲夏侯惇能殺死關羽而驚奇不定。

如果曹操知道高順也有份參與其中的話,或許也就能恍然了。畢竟高順和夏侯惇都是曹營大將,武藝都頗爲不俗,加上他們又帶着不少人馬,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有很大可能將關羽成功擊殺的

曹操注視着關羽的屍體,許久許久之後,臉上的悲慼之色才稍有消褪,而其目光也終於從關羽的屍身上移開。

曹操注視着關羽,而其身邊的一衆文武也關注着曹操。他們估計曹操即將對夏侯惇下達處罰了,但他們猜測不到曹操究竟會做出何等程度的懲罰。

曹操嘴脣張了張,不過卻又閉了回去,似乎還在思考該如何措辭。

高順在一邊也有些緊張,他已經決定了,一旦曹操說出了懲罰的內容,他就要挺身而出,承認關羽爲自己所殺。在這種時候,高順承受的壓力也極大,要讓他不緊張,顯然也不太可能。

“關雲長既無意爲我所用,那麼留着終究是個禍患,殺了就殺了吧,倒也能算是一件功勞。”曹操緩聲說道,語氣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倒是元讓辛苦了,好好去休息一番吧。”

對於曹操的這番表態,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

曹操對於關羽有多麼欣賞、多麼喜愛,在這裡的所有人都很清楚。關羽在曹營時,曹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各種賞賜絡繹不絕,可以說曹操對關羽的厚愛,都已經達到了足以讓別人心生嫉妒的程度。

關羽被夏侯惇殺死,所有人都認爲夏侯惇避免不了遭受一番罪責,即使是荀彧等智者也不例外,這些人思維之中的差異,無非是夏侯惇所遭受懲罰輕重之不同罷了。

然而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曹操不但沒有追究夏侯惇的責任,反而話語之中還頗有“勸慰”的意思,這實在是讓他們都爲之驚訝了一把。

高順也是目瞪口呆了一番,事到如今,他也不好意思出面說關羽是自己殺的了。沒聽曹操方纔說殺了關羽也算一件功勞麼,自己在這種時候再跟衆人說關羽是自己殺的,那不是明顯的搶功麼?再者說方纔衆人懷疑夏侯惇可能遭受懲罰的時候你不說話,現在見對方沒事了反而出頭了,說你沒有別樣的小心思,有人信麼?

不過無論如何,高順還是爲夏侯惇鬆了一口氣,也爲他能免於遭受懲罰而高興。

其實對於關羽的死,曹操一直是耿耿於懷的,對於夏侯惇,曹操也抱着處罰的心思,儘管對方是自己親如手足的兄弟,其殺死關羽的目的也是爲了自己着想,但是曹操就是對關羽的死感到介懷。

然而,在他去查看關羽屍體之前,郭嘉前來面見,並對他說了幾句話,最終改變了曹操的心思。

郭嘉首先對曹操坦承,夏侯惇去追殺關羽是出於自己的鼓動,然後又對曹操說:“主公你懲罰了元讓,那就是向帳下文武宣告,殺死關羽一事乃夏侯元讓獨斷專行的舉動。關羽在我軍威望不小,和諸多將領也都有所來往,要是讓他們得知其爲元讓所殺,那麼諸將和元讓之間,必生不小的間隙。元讓乃夏侯氏之支柱,更是我曹營重將,要是元讓和其他諸將生出不快,則於我軍安穩不利。可如若主公不懲罰元讓,而是將此事輕輕揭過,則諸將心中,會生出一種錯覺,他們會誤認爲元讓去追殺關羽,事先得到了主公的認可,乃是出於上命,這樣的話,他們對元讓的嫌隙也能減到最低。”

“可若如此,諸將不會對我心生不滿麼?”曹操也有自己的顧慮,如果讓衆人認爲夏侯惇追殺關羽是出於自己的命令,他們會不會對自己離心?要知道黃忠、張遼他們和關羽交情深厚着呢,而且他們也都是性情忠直之人,要是因關羽之事讓這些將領對自己離心,那才叫欲哭無淚呢。

要知道這些可都是難得的良將,哪怕其中任何一位因爲不滿而離開,對曹操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損失。

“夏侯惇擅自殺死關羽,便是作爲臣下的妄爲,諸將絕對有埋怨他的理由。”郭嘉知道曹操的顧忌,於是繼續說道,“然而主公身爲一方諸侯,出於爲自己霸業考慮的緣故,下令將可能成爲未來心腹大患的敵將除去,從情理上來講也說得過去。雖然之前主公和關羽曾有過約定放其歸去,但如今大亂之世,違背諾言之事時刻都有發生,這根本無法成爲別人詰難主公的理由。張遼等將軍都是忠直之將,但正因爲他們忠直,才無法因主公此舉而離心。從個人的感情考慮,關羽之死或許難以讓他們接受,但是身爲臣下,他們不得不從主公的大業考慮,而對於主公的大業來講,關羽是一個必須除去的存在,他的死是再合適不過的結局。只要諸位將軍還心懷對主公的忠義,他們也必能諒解主公的用意。”

聽完郭嘉的話,曹操陷入沉思。

郭嘉說的很明白了,處罰夏侯惇,會讓諸將和他之間產生隔閡,從而讓彼此之間的關係陷入不穩,甚至影響到曹營的安定。不處罰夏侯惇,一時之間可能讓諸將在情誼上有些難以接受關羽的死,但從長遠來講這些微小的影響終會被消去。

“主公如若還不放心,可以下令厚葬關羽,並予以大肆追諡。通過此舉,諸將便會知道主公對關羽之喜愛欣賞絲毫未變,殺死他實是無奈之舉,這樣一來,可以將諸將負面的情緒降至最低,乃至於杜絕之。”郭嘉最後補充的一番話,堅定了曹操的心思。

如今,曹操並未處罰夏侯惇,但與此同時,他也上表漢帝,追封關羽爲徵北將軍,諡爲壯繆侯。

徵北將軍屬於“四徵將軍”之列,品階已是極高,可謂位極人臣,再加上壯繆侯的諡號,已經極盡死後的榮寵。如此厚恩,也讓原本一些對關羽之死心生不快的曹營將領,心情大多都趨於平靜。

不過對於埋葬關羽一事,曹操卻並未按照郭嘉的意思予以厚葬,而是遣人將關羽的屍身送會劉備處。

關羽一心想要回歸劉備,他生時既不能成行,那就在他死後如其所願吧,這也是曹操對這名自己一心欣賞卻終未能爲自己所用的名將,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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