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貴在自知，可偏生，並非人人能自知。
荊、揚、交、益四州風雲盡起，世家們奔走聯結，而這般大的動靜，也早已被人覺察。
四月。
黃月英看着手中的名錄，大約估計了一下，看向龐統與魯肅，“還是留了不少人啊！”
原本在她的預計中，這份反商行名錄上的人應該更多一些。
這樣，即便等劉備上位以後要“杯酒釋世家”，她也不會太過爲難。
四州，被委任爲刺史與各郡太守的豪族，基本都不在這名錄之上。
甚至在交州那頭，在名錄上的只有兩三家，士燮這麼支持她的工作，讓她很難辦啊。
反倒是益州、揚州與荊州部分，一些與商行合作不太深的世家，以及有那麼五六個合作挺深的世家，都不安穩。
慾望深淵，果真難填。
“阿楚這話，有些遺憾？”魯肅瞪大眼睛，“難道阿楚希望反商行之世家越多越好？”
“她啊，便是這般想的。”龐統在一旁添油加醋，“她巴不得所有世家都反了呢，最後可以藉助鶴鳴公手中之兵全給鎮壓了，免得往外掏錢。”
魯肅苦笑，好一盤大棋，無奈搖頭，“僅名錄上的這些世家，以商行之力足夠了，且，阿楚的心未免也太急了，若真是所有世家都反了，要讓各地官員如何想？”
“還是人手不夠啊。”黃月英無奈。
這些年，學堂的人一屆一屆的出來，但是真正被安排到地方爲政一方的極少。
因爲到處都缺人，各處研究基地、各處八部署衙以及各處施工項目等。
而培養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非數年之功不可。
像龐統和魯肅這種多面手，在這時代更是不多。
如不然，各地就能強硬的推行此策，壓根不需要她和劉備在這裡演戲。
而劉備這頭，在思索了十多天之後，還是上書推辭此事，希望劉協能另派能人。
理由是，他到底屬於武官序列，不該插手地方政務。
鄴城。
曹操聽着消息，眼中滿是笑意，“劉玄德越是推辭，就越是說明他在拖延時間。”
“丞相所言極是。”司馬懿在一旁贊同，同時，也向曹操彙報南方各州目前的進度，“交州那頭進度緩慢，但荊州、益州以及揚州部分，都有不少人願意配合了。”
“哈哈哈，好，待得此舉覆滅了那興漢商行，看劉備還能憑藉些什麼！”
曹操很是滿意。
他一邊借劉協的名義，與劉備周旋，營造不出兵的假象。
暗地裡，則是讓司馬懿去策反南方世家，削弱乃至取代興漢商行。
在他看來，這個計劃不管成功還是失敗，對他都沒有損失，而且，成功的可能性極高。
鄴城宮。
劉協面無表情，看向荀彧，“荀卿是說，予大將軍便宜行事之權？”
“是，推廣此策，其中阻撓不計其數，但大將軍所言亦不無道理，他並無插手地方政務之權。”荀彧點頭。
劉協再看了荀彧一眼，“不如直接授假節，賜便宜行事之權。”
“大將軍尚未朝見，不宜如此。”
“此前未朝見的州牧授假節的難道少了？”
“可那是大將軍。”荀彧執禮甚恭，彎着腰。
劉協將手中的筆丟到地上，怒道，“這位置，不若荀卿來坐？”
“陛下說笑。”“說笑？”劉協怒極，“此前，朕還曾問荀卿，是否爲漢臣，如今呢？”
“臣，依舊爲漢臣。”荀彧語氣堅定。
這大漢，並不是劉協一個人的，劉漢皇室，也代表不了整個天下。
若無靈帝的荒唐，時局也不至於糜爛至此，而前段時間好不容易重新站出來的那些個漢室老臣，如今已經是一個個的都在爲自家打算了。
若是劉協沒了，他們會立刻調頭倒向曹操。
而等到劉備要打來，他們又會立馬倒向劉備。
至於劉協這天子，恢復的這朝議，不過是做戲給天下人看罷了。
“漢臣？”劉協反笑，“荀卿這話真是令朕發笑，如果荀卿是漢臣，那朕是什麼？”
“陛下自是大漢天子。”
“好一個大漢天子，一個被荀卿以及丞相控制的天子嗎？”
“陛下不知世道險惡，臣等亦是爲了江山社稷。”
“誰的江山社稷？”
“自是天下人的江山社稷，我大漢的江山社稷。”荀彧對答如流。
早在上個月與曹操那一番交心後，荀彧就十分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漢室走到現在這個地步，除世家之害外，也有漢室自己的幾分因素在。
他想救大漢，但不全是救這個漢室。
全天下的百姓，總比這個位置上的一個人來得重要。
自他出仕以後，他清楚的知道，所謂的天子，不過也是普通人，會恐懼，會憤怒，卻唯獨不會拯救這江山社稷的法子。
而他眼前這位天子首先希望的，不是天下太平，而是希望獲得屬於“天子”的權柄，獲得這權柄的第一件事，便是要除去曹操。
在他看來，曹操縱有僭越，但於漢室的功勞，卻是沒法抹滅的。
荀或沒有再說話，劉協也同樣如此。
於是，氣氛一時間尷尬不已。
唯有地上那支帶墨水的筆，在地板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線來。
半晌，劉協頹然，“爲何一定要如此呢?”
他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曹操和荀彧是在給劉備挖坑，一旦劉備踩進去，唯一一支真的想要匡扶大漢的勢力也會湮滅。
他可不覺得，劉備能與世家對抗。
自三皇五帝起，有些世家真的是傳承至今的，享受着無比崇高之名望的同時，也佔據了大量的田產。
正因這樣的家族越來越多，普通百姓的田地纔會越來越少。太平教纔會起事，各地也纔會割據。
若是各地都尊天子號令，這天下早該定了。
“天下亂，苦的是千萬黎民。”荀彧也嘆氣。
他對劉協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同情，卻一直是有的。
天下到了這地步，劉協已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只能隨波而去。
“朕便不苦嗎？”劉協質問。
荀彧默了一會兒，而後撿起了地上的筆，“陛下也苦，可現在，臣便是在尋大漢的前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