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五月,大雨傾盆。
“他奶奶的鳥天,嘿說下雨就下雨了!”
張飛手捏着長槍,立身馬上,望着後面長長的隊伍。只見大雨而下頃刻間,人馬皆溼,士兵正在慌忙的用着油布遮蓋着糧草,已經對着老天爺怨聲一片。副將陳二奔上前來,叫道:“將軍,不如在旁邊密林裡避避雨吧?”
張飛所在的這批糧草,正是運往前線黎陽去的,劉備正在那裡與袁軍對峙着。
聽陳二這麼一說,張飛又看了看鬼天氣,只怕一時難以停了。他雷聲問道:“前面是何去處?”
“回將軍,前方不遠就是濮陽城了。”
“濮陽?”
張飛眼睛一轉,道:“這樣吧,你等在此候着,我先到濮陽城中避避雨。”
陳二一愣,趕緊道:“將軍,這恐怕不妥吧?”
“有什麼鳥不妥的?”
張飛橫了他一眼,叫道:“給俺看好了,要是有何閃失,回來小心俺扒了爾等的皮!”
他也是酒癮犯了,身上帶的酒也已經喝完了,正要找地兒打酒呢。現在正好有個去處,張飛如何不耍賴一回?他當即將護糧的重任交給了陳二和趙潔兩位副將,自引着兩名親兵,一路直奔濮陽城。先時,劉備起兵攻打袁紹,留潘璋駐守濮陽,太史慈駐守白馬。如今張飛入城,也不去找潘璋,只徑直找了個酒肆,跨着馬步就走了進去,大呼酒家上酒,又道:“與俺再準備三罈子好酒帶路上!”
“好勒!”
酒家自去備酒,這張飛也自顧自的飲了起來。先前還只獨飲,也不顧街上來往之人,及至酒勁上來。擡頭看向外面。簾外雨水啪啪的打在青石板上,清脆作響。路上行人幾乎也都絕盡了,隱若見得對門青瓦屋檐下,正立着一個青衣女子,手撐着一把油紙傘。先前還看不甚面目,及至她將皓腕輕移,傘蓋向旁邊讓去,她那張美豔可入畫的臉龐,立即活生生的出現在了張飛的視線裡。
柳眉如春,眼似秋水。佳人婉約,天然妙成。
張飛只見到不由手啪案子,大叫一聲:“好!”
他這一叫不要緊,只把酒家嚇的不清。他尚沒有聽清楚他叫的什麼,以爲是不滿意酒水,趕緊賠笑着走了上來,唯唯諾諾的道:“這位官爺,您要是不滿意呢,我們再去給你換……”
張飛瞥了他一眼。哈哈一笑:“酒家你來得正就,俺且問你,那女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酒家疑惑的賠笑:“不知官爺要問的是何人?”
張飛一指:“俺問的自然是那女子!”
酒家瞅了兩眼,搖了搖頭:“這街面上人來人往的。小的不說認識八九,也能有個七八了。但這女子,我卻真的不認識。或許,這位是別處在這臨時避雨的吧?”
“這樣啊……”
張飛稍微閉了閉眼。說道:“酒家,你這可有紙筆,借俺用一用。”
“有有!”
酒家哪裡敢違逆。笑呵呵的點着頭,正要去取,被張飛一把抓住:“俺的話還沒說完呢!俺要的是繪畫的筆墨和紙。”
“有有!”
酒家笑道:“官爺儘管放心,我這邊筆墨什麼的都有。但有進店喝酒的那些讀書人,就喜歡這一套,所以我這裡隨時都備着。”
酒家笑着去了,張飛則是一面喝酒,一面構思着從何處下手。待到筆墨都到了,張飛讓酒家並了三張木案在一起,將寬大的紙張鋪開來,對着雨中檐下的女子仔細看了一眼,然後,又在腦子裡勾勒了一回。突然哈哈一笑,睜開眼來,筆到如飛,吐思若渴,如神之助。也沒過一霎時間,已然將整副畫的曲線勾勒了出來,一個女子婀娜的身形躍然紙上。旁邊只驚得酒家連連道好,就連那些避雨之人,也都是爭着圍觀,唏噓不已,讚不絕口。只張飛不知,仍是運筆如飛。
立身在張飛左右的將士聽到旁人誇自己家將軍,那好比誇他們一般,只一個個得瑟的相視一笑。聽到後來,他們也禁不住炫耀一番,左首那個士兵輕輕笑道:“你們還不知道吧,這位爺就是當即大將軍的三弟,官拜徵虜將軍,鼎鼎大名的張飛張三爺的便是,我們兩就是他的親衛,常年追隨着漸漸南征北戰……”
“拿酒來!”
張飛幾筆下去已然畫好了女子的體型和臉蛋,只差最後點睛的一筆。只是他畫到這裡,突然有點短路,琢磨一時沒找到那種神韻的感覺,也就隨手將筆一揮往後一摔,要討酒喝,以助神思。誰知,偏偏巧得他這筆一揮,正好揮到了那個說話士兵的嘴巴里。頓時,士兵把沒說出來的話“唔”了下去,驚呆了半秒。旁邊衆人看見,只見他嘴巴外面一抹黑,不由啊哈哈笑了起來。
先前作畫時,張飛由於太過投入了,所以對於身後的吵鬧之聲完全不覺。及至聽到笑聲在耳,腦子裡的思路頓時去了大半。他只氣得眼冒大火,大叫一聲,將筆丟了。回過頭來,雙手一啪,已然有兩個人捉到了他的手上。他大叫一聲:“去!”手中的兩人就飛出了三丈遠。又衝進人羣一陣亂抓,只嚇得走之不跌。張飛還正要追打,被身後士兵叫道:“將軍,將軍,那女子走了!”
張飛立即扔下衆人,飛身走出來,氣道:“俺的畫還沒作完,如何便走了!”轉過身來,吩咐他兩個就呆在酒肆裡,不要走開,在這裡等他,他則尋着街巷追了下去。終於在西門外追上了那個撐着油紙傘的女子,張飛正要喝叫,但想想,還是徑直跟了下去。心裡想道:“她一弱身女子,在這荒郊野外的要是遇上壞人了,不是處的,還是俺送她一程。等到她家了,再在外面觀察一番。隨後走了便了。”
但見那女子走的氣急,路上的泥巴踩在她腳下帶起的如飛一般,把個好裙子都弄髒了。張飛在她身後見的,都不覺的惋惜。
但看這女子一路走一路伸出右手不停的揩拭着眼睛,張飛心裡一愣:“莫非她有什麼傷心事兒?怪不得先前見她還是好好的,但過了一會越來越是焦急了,難道她是在等什麼人不成?”
想到這裡,張飛腳步一窒,停住不走了。
雨水稀里嘩啦的打在他身上,他的衣服都溼透了。手中的長矛從着長杆到矛尖,嘩嘩流成了一條長線,打在泥坑裡。
“俺爲何要跟她?”
張飛撓了撓腦袋,似乎酒醒了些,但看着前面女子急亂的腳步嘩嘩帶水的走着,他也就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剛剛轉過一條小的山路,遠處就看到了村戶。張飛定腳望了一望,心想着要不要回去,但看那女子推門走進了一戶人家。不時只見一個男子走了出來,東張西望了一回,然後匆忙忙的將門戶掩上了。張飛粗眉一緊,怪道:“這廝大白天的如何閉門閉戶的。看他賊眉鼠眼東張西望的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哼!讓俺瞧上一瞧,若是好東西,俺就放過你。要不是好東西,你可別怪俺手中長矛不長眼睛!”
他說着,已然跳着步子。飛奔到了屋檐下。
其時雨水瀝瀝,在張飛衣服上打着,張飛只把耳朵來聽,根本不顧其他。裡面說話聲音雖然儘量剋制着,但也只隔了一道壁,更何況旁邊還透了扇半掩着的窗戶,所以裡面的說話內容倒是十有八九的被張飛聽了去。
先聽到了女子的一陣哭泣,後是男子連哄帶騙的勸說。
過了一時,只聽那女子怪道:“我在城中等了你許多時了,你爲何都沒過來?”
“這……”
男子遲疑了片刻,方纔道:“這,我不是在收拾行李嗎?”
“哼!”女子道:“你騙人,要收拾行李你早該收拾好了,可你爲什麼還在這裡?你……你是不是還想着她,不願帶我走了?”
“唔……”
男子無奈的一笑:“這怎麼會呢,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女子緊迫着他,男子只好說道:“只是我剛剛要走,就被我老婆發現了……”
聽到這裡,張飛也瞭解了事情的大概了,他眼睛不由瞪的老大:“好哇,還以爲這是什麼善良人家的女子,俺還想着爲她作畫,簡直是污了俺的筆墨!哼,原來只不過是個勾引男人的娼婦!”張飛牙齒一咬,只聽到裡面哼哼唧唧的聲音,想是一對狗男女正在男盜女娼幹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情呢。他只想着剛要舉步搶進去,忽然聽到拐角處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張飛一想,現在自己是躲在人家的屋檐下,這要被撞着也不好看,也就往旁邊一退,躲到了柴火堆後面。
不時,那腳步聲遽然停了下來,就在剛纔那女子進門的屋前。突然門被踢開,一個潑婦的聲音吵了起來,聲震屋瓦。
張飛跑過去一聽,只聽那後面進來的潑婦大叫大嚷:“好啊,你這死不要臉的,竟然勾引我丈夫到家裡來了,看我……”
她裡面吵着,也許是男子矯情着會把鄰居吵醒,趕緊將門戶重新關起,這次是上了閘。
“哼,告訴你吧,你丈夫已經是我的人了,他已經不要你了!”
“小聲點。”
那男子覺得太不像話了,趕緊跑了過來,將半掩着的窗戶也給關緊了。張飛這下不論怎麼聽,一句也聽不着了。
“他孃的!聽不到也好,反正他老婆過來了,看這小子怎麼處理!”
張飛抱着一杆槍,靠在了柴火堆上,眼睛盯着那邊看。雖然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了。
等了許久,張飛撓了撓腦袋:“俺什麼時候也管起人家的閒事來了?”
雨此時也已經漸漸小了,天空也漸漸在放晴,當然也不早了。
張飛尋思着不如回去得了,管他鳥事。他這麼想着,已然抓起了長矛,嘿喲一聲,掂起在手。正要轉身,身後門戶吱呀一聲響了,從裡面走出一男一女兩個人來。張飛回避已經不及了。但轉過身來,碰到那青衣女子柔弱的目光,不覺怔住,心口一跳。臉要不是早已練成了千年黑炭,不然也會露出少有的那一抹羞紅來。張飛心裡一怔,怪難過的,突然想起她不會認出自己來吧。
但見那女子慌亂的眼神在張飛身上一掃,露出的不是曾經熟悉的那種眼神,卻是少有的驚怕和慌張。而那名男子,在看了張飛一眼後。臉色也不由慌慌張張。但見他回身將門戶扣上,這才右手轉身抓起那青衣女子的手腕,左手拎着一個包裹,就要向前低頭走去。
“沒認出俺就好!”
張飛稍稍回過神來,突然想起剛纔裡面不是一共有三個人麼,如何只有兩個人出來?張飛向裡面張望一了眼,裡面毫無聲息。莫非是男子勸了她死心了,她已經在榻上休息了?但不對勁啊,裡面既然有人爲何這男子還把門戶扣上?張飛微微一愣。轉身去瞧那對男女。女子一襲青衣,下面也是連體的青色裙子。張飛記得,她先前在泥巴地一路走來,後面已然是弄髒了一遍。可現在。除了潮溼的水漬沾在上面,泥巴不見了。而她身後的腰際,居然有一抹豔紅之色!再看那男子,褲腿上一絲鮮血由上而下。滑落到腳跟。而那血漬,分明還未凝固,還在流淌着!
“你兩給俺滾回來!”
張飛突然的一聲猛喝。只讓女子嚇的一聲尖叫,男子嚇得不由手上一鬆,往前一跑。
“敢給爺爺耍花樣!”
張飛一個斜矛遞出,已然直刺他後背肩膀一處。一口鮮血冒了出來,那人當然慘叫一聲,昏死了過去。那女子嚇得花容失色,被張飛一手拉住,往回走。到了門前,只被張飛一腳,將門踹開,
張飛將女子帶了進來,往地上一丟。再一看屋內,一個人也沒有!只是刺鼻的血腥,總是不停的往着鼻孔裡鑽去。張飛又復拉着女子,走到榻邊,睜眼看到,地上一絲絲鮮血。而更多的血液,不是被灰土覆蓋了起來,就是被清水衝了一回。
張飛掃視屋內兩眼,一時沒找到屍體,將女子一拽,擲在地上,自身往榻上一坐,喝問道:“你這歹毒的潑辣女子,快給俺說,你把剛纔那女子藏到哪裡去了,快給俺找出來!”
女子被張飛這一頓粗暴的拉着拽住,早已嚇得玉容全毀,只不知如何回答他,軟坐在地上,瑟縮着身子,不停的哭泣着。
“哼!”
張飛把矛往她肩膀上一架,大喝道:“你再不說,可別怪俺的長矛不長眼睛了!”
張飛起身來,一把將她拎起,對着她耳朵喝道:“快說!”
“嗚嗚!”
女子抖了抖身子,擠出無數淚水了,顫抖着右手,向着榻邊的一口大甕一指。張飛瞪大了眼睛,然後飛速的跑了過去,將那大甕的蓋子掀開。頓時,一股惡臭味撲鼻而來。一張女子的臉露在了最上面,她的臉龐已經被刀匕劃破,她的頭髮,也已經被人用剪刀剪了,只剩下留有三寸不齊的短髮,看着面目可憎。而她的整個軀體,居然是被納在了大甕裡,被血水浸泡着,說多可怖就有多可怖。
張飛回過身來,眼睛抖得圓圓的,咬牙道:“這就是剛纔那進來的女人?”
看到青衣女子茫然的眼神,張飛不論青紅皁白,氣得大叫一聲,衝了上去。丟下長矛,雙手一抓,已經將女子抓到了自己身邊。慌亂中,只聽女子驚呼:“你……你要幹什麼!”張飛此時哪裡有功夫跟她囉嗦,把左手按住她脖子,右手連拉帶拽,五指往她頭髮上亂插,一拔就是一撮毛到了手裡。女子尖叫着,大聲討饒。但嫉惡如仇如張飛,哪裡聽得進去,只恨不能將她給吃了。口裡哇哇大叫着,只沒一夥功夫,已經將她前後腦勺的頭髮都拔了起來。她的腦袋上,鮮血肆意飛着,女子早已在疼痛和驚嚇中昏死過去。
“哼!”
張飛又想到門外的男子,莫要讓他給跑了,趕緊丟下此女,抓起長矛,往外跨去。但走到門口,被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聲音給驚動了。“是誰,給俺滾出來!”張飛這一聲暴喝,那一堆稻草背後,一人忙着滾了出來:“大爺饒命!”
是一個女子。
張飛仔細一瞧,認了出來,忽然大驚:“你就是剛進來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立即點頭,面目一片慘白,說不出話來。
張飛摸了摸腦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這個女子沒有被殺,那死的是誰?張飛立即向外奔去,但忽然發現,剛纔躺在門口的那個男子已然不見了!張飛回身進屋,吩咐那女子:“你等不可走脫了,待俺回來審你們!”說着,將門戶啪的關上,上了鎖,隨即立即扯着步子,向山下趕來。只猛追了一陣,忽然轉角處看到了那個男子,心裡一喜,大叫道:“俺張飛在此,還不給俺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