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吳家堡的一切都跟往日一樣,校軍場上依舊熱鬧,城外依舊馬兒嘶鳴震天。如此積極向上的場面,但張揚踱步在城裡,卻感覺到的只有失落和壓抑。
一整天都沒有見到吳娜的影子,也沒看到童淵,每個人見到他依舊是往日裡的尊敬和問候,但是張揚不知道這樣的時光還能維持幾日。
看來吳娜並沒有將自己“五斗米教賊首”的身份告訴她的親人,也許是還眷念着自己。只是一時糾結,過段時日,還有轉機。或許她只是沒顧上,在她師父童淵的壓力和反覆誘導下,她將與自己越行越遠。
張揚知道,自己如今無論如何辯解,在先入爲主的思維中,自己張鑌兒子的身份算是坐定了,越是辯解,就越說明自己虛僞。本來坐定了這個身份也不怕,怕的是張鑌與她親生母親張毓的那段糾結的往事啊。“老爹”張鑌如此陰險薄情,自己這個“兒子”又能好到哪裡去。何況自己都已經被斷定是張鑌派來,勾引吳娜陷入情網,再甩掉她讓她苦不堪言,以此來報仇的了,吳娜能邁過那道坎嗎?
張揚痛苦地直撓頭,但是如今自己的身份都被別人定了,自己還有的選擇嗎?她,真的會離開自己吧。
張揚在吳列的府門前轉了半天,但是最後還是鼓足勇氣上前對門衛說道:“這位兄弟,麻煩你向你們家小姐稟報一下,就說劉揚來探望她。”
那人面帶難色抓耳撓腮地苦笑道:“實不相瞞,小姐已經吩咐過了,她誰都可以見,就是不見軍師您……”
“她——還好吧?”張揚心裡一酸,但是還是忍不住擔心昨日他替自己捱得那一掌,苦澀地問道。
那人看了看左右,猶豫了一下,還是湊上前實話實說道:“小姐昨晚回來時,臉色很難看,眼圈也是紅的,顯然是哭過……是不是,小姐和軍師您鬧彆扭了……”
見張揚發怔不回答,那人嘆了口氣,向張揚勸道:“小的身份卑賤,本不該說什麼的,只是覺得小姐人很好,就是有時脾氣不好,軍師該躲擔待些纔是啊。”
張揚苦笑着點點頭,緩緩地轉身離開。
沒走幾步,就遇到了很少露面的陳登,陳登很隨意地跟張揚攀談着,主要聊了些對吳家堡新軍的看法和認識。聽着陳登對新軍的滿口的讚譽,張揚卻是提不起半點精神。
陳登看得出張揚不在狀態,大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看你抱得美人歸,我都嫉妒了。可是夜夜如此賣力,累垮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張揚苦笑着擺擺手:“哪裡有你想的那麼齷蹉,就是日夜軍務勞累,身心俱疲之下,夜裡失眠睡不好……等新軍練得像回事兒了,我也該功成身退,清靜一下了。”
陳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湊上去小聲問道:“如一,你真的準備交權,一心一意做你的上門女婿?”
張揚一噎,奇怪地盯着陳登道:“你的思維我都跟不上了,你哪裡聽說我要做上門女婿啊?”
陳登這才放心地笑道:“我就說嘛,如一堂堂男兒,又有如此見地學識,怎麼會成上門女婿?”
但陳登馬上就奇怪道:“但幾次看你和吳家小姐打情罵俏,出入成雙的,分明是情投意合……你,真的捨得放棄她?若是美人和事業能雙收就完美了,只是吳家堡太小,而且是個排外的家族勢力,根本容不下如一這尊大神。依我看,還不如如一退出,到我徐州軍任差,別的不敢說,我陳家在陶公面前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幫如一討一個不錯的職位還是不成問題的。到那時,咱們就可以把酒言歡,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好不快活,豈不比呆在這裡處處被掣肘,時時刻刻被提防來的暢快?!”
張揚擺擺手,請他到自家院子裡一坐,陳登很爽快地答應了。曉蝶曉娥只是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張揚,也並沒有多說什麼,端上來一壺茶水,一碟子點心,張揚不滿意地說道,招呼客人怎麼能上茶呢,上酒,把家裡剩下的果釀都拿出來,讓客人嚐嚐鮮!
曉蝶很擔心張揚的身體,張揚瞪了她一眼,曉蝶就咬着嘴脣,輕聲地答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曉娥抱着兩個酒罈子過了來,囑咐了兩具然後就默默地退出去掩上門扉。
“你這兩個小丫鬟很不錯呢,要不我用家裡十個還你兩個如何?”陳登半假半真地笑道。
張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順手掀開泥封,將一罈芬芳的果釀推到陳登面前,不滿地嚷嚷道:“她們可是我的心頭肉,天王老子都別想奪走,何況是你?來來來,這還是咱們相識以來,第一次共飲,今日務必不醉不歸!滿上!”
兩人各自抱起面前的酒罈子斟滿了面前的大酒碗,張揚端起來朗聲道:“人海茫茫,相識一場不容易,能成爲一起坐下來喝酒的朋友更不容易!感情深,一口悶!”
“好,悶了!”陳登一個文雅人還是第一次這樣打完第喝酒,放開了身心之後很爽快地舉起酒碗跟張揚一碰,仰頭痛飲,然後兩人相視一笑:“痛快!再來!”
一連喝了三碗酒,雖然是度數極低的果酒,兩人也是臉色馥郁,微微有了醉意。
“如一,真過癮!以前還從來沒這樣痛快地喝過酒……還是喝慢些吧。”陳登晃了晃腦袋,亮了亮空空的酒碗,嘿嘿笑道。
張揚不語,陳登就湊過去說道:“吳家堡何以發展的如此迅速,出現這麼迅猛的勢頭?還不都是如一的功勞?人才靠如一慧眼識珠,提拔於微末之間,用真誠和高位讓千里良將爲吳家堡肝腦塗地;練軍依舊全靠如一制定章程軍規,大到爲何而戰,小到如何去戰,都是如一掌舵;拉外援求的像我陳家這樣的大族相助,依舊是如一,靠他們那羣泥腿子半吊子,能讓我們正眼相看就不錯了,豈會浪費米糧錢帛給他們?陳家、臧家、黃家選擇支持吳家堡,不是因爲吳家堡軍隊有多強,而是有如一這個驚才絕豔的青年才俊在吳家堡啊!”
張揚苦笑着不知道該怎麼說,輕輕抿了一口酒,就聽陳登又說道:“如此亂世,個人武藝超羣能打善鬥者繁多,高手榜上哪一個不是百里無一的好手?只是他們能打,就能成事,就有大族世家相助追隨?呵呵,這時不可能的|!霹靂火如何?尚且不論她是女流之輩,就算她高居高手榜第七位,除去前面早已絕跡江湖的成名大家,她可以說是當世年輕一輩中的絕世高手。可是一個人面對天下大勢,面對千軍萬馬,頂的什麼用?縱橫捭闔,談笑間聯軍離間;安坐如山,千里外料敵於先,那纔是強者!霹靂火之流,匹夫之勇耳!她撐起了吳家堡的士氣軍魂,而如一,卻是撐起了吳家堡脊樑!”
“元龍,你到底要說什麼?”張揚聽着陳登激昂的話,只感覺肉麻不已,忙制止問道。
“一句話,跟我走!”陳登瀟灑地說道,見張揚並沒有附和的意思,接着說道:“我陳登自認大有才幹,父親那日說我不如你多矣,我就不服氣,當夜就快嗎來追,還被人給推到了白狼溪裡,若不是如一要喝魚湯,讓那個漁家雪夜啄冰捕魚,我早已凍死了。”
提起往事,兩人都忍不住會心一笑。陳登接着說道:“後來我改了姓名,百般考究,不僅沒有難道如一,翻到被如一折服,還被破了身份。後來,見到如一的新軍城裡,幾天下來就有了如虹的士氣,不俗的戰鬥力,比起我徐州幾年血戰下來的老兵也不遑多讓。那時起,我就知道別的不說,就練軍這一塊兒,元龍不如你!”
“如今徐州缺兵少將,尤其是缺少如一這樣能運籌帷幄的儒將。那些老傢伙,佔着茅坑不拉屎,把徐州兵變得如此羸弱,也該讓賢能上位,放放臭血,補充新鮮血液了,不然徐州遲早會被人一口吞下去!只要如一願意,我會聯合黃家、臧家,聯繫糜家,看能不能說服曹家,一同向陶公舉薦如一!”陳登誠懇地說道。
張揚只是笑着擺擺手:“若是以前有你這樣夠義氣的朋友就好了,只是現在……”
車燈似乎明瞭他的心思,指着他心照不宣地賊笑道:“還是捨不得美人?嘿嘿,你呀不知道,女人是要來征服的,淪爲女人的背景,一輩子籍籍無名,你真的受得了?!要是我,就離開這兒,拼打出一片天地,然後再回頭收拾舊山河,豈不快意?你呀,就是當局者迷,被情所困,覺得美人和胸懷抱負無法兼得,很糾結痛苦。只要你跳出這片小天地,你就會發現,俯瞰它的,如今的其實一切都不過是腳下的石頭,一腳就踢飛了。”
張揚不知爲何,提起這檔子事兒心裡就很煩悶,陳登見他不願意說也就不再提。
“這段日子離家追隨,學到了很多以前學不到的東西,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也享受了幾天睡覺睡到自然醒的快活日子。說真的,還真的有些捨不得走了。”陳登抱起自己的酒罈子往張揚的酒碗裡添了些酒,感嘆地說道。
“那就別走了,多留些日子就是。”張揚一口氣喝乾半碗,抹了一下嘴巴說道。
“不走不行啊,家裡事情多,我又是長子,何況我還是徐州的典農校尉,總不能尸位素餐,整天在這兒閒待着吧?”陳登道。
張揚離姐弟點點頭,又輕輕地碰了陳登的酒碗一下,把剩下的酒喝完,才說到:“打算什麼時候走?”
陳登放下碗,吐了一口氣道:“今日就走。”
“到時我送你。”張揚看着他說道。
“不必,看你事情挺多的,就不耽誤你了。”陳登呵呵一笑擺擺手拒絕了,然後看了一眼又要捧着酒罈子斟酒的張揚,小聲說道:“如一,這幾日我看吳家小姐那兩個叔叔總往陶宇那兒跑,我覺得是不是太勤了些,有些不正常?聽說陶宇可是迷戀吳家小姐好幾年了呢,多次幫吳家堡大忙,加上很會做人,深的吳小姐一衆親友的歡心。而如今吳小姐卻跟你有了戀情,怕是陶宇要發狂,想着法子對付如一你了……小心無大錯,自己注意點兒……”
張揚感激地拍拍陳登的肩膀,點點頭:“放心去吧,我會留意那些小鬼的,戰場上沒死,死在了情敵的暗箭下,我這一世英名可就毀了……”
“保重,希望下次一起喝酒的時間不會太久遠……嗯,在這兒呆不下去了,就到徐州找我,徐州走找不到我,直接去下邳我家,就算我不在,他們也會好好招待你的。”陳登說着將碗裡的酒喝完,然後站起身向張揚拱了拱手囑咐道。
“保重,希望將來你能成爲我的左膀右臂。”張揚笑道。
“等你有了一州之地,和屬於自己的一萬精銳時,我就來投靠你!”陳登半真半假地笑道。
“一言爲定!”張揚伸出手朗聲道。
“決不食言!”陳登笑着將手跟張揚握在一起。
當夜幕剛剛漆黑時,剛剛服下藥的吳娜卻沒有睡意,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張揚的影子,驅之不盡,趕之不及。使得本已下定決心忘卻了張揚那個騙子加混蛋的,但決心容易下,可真的就能忘得了嘛。
閉上眼,就是那次領軍出征,看見一個短髮的“沙彌”跟一個兇殘的黃巾騎兵惡鬥,好奇的她救下了他,看着他仰着頭癡癡地望着自己,輕薄地說了一句:“好美!”而自己不知爲何,並沒有非常怒氣,反而把他抓了回去。
翻過身,就是城樓上那個氣喘如牛,坐在地上半死不活,跟監軍討價還價險些捱了鞭子的那個狼狽年輕人。自己救了他,還跟他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追風馬,還聽他嘮叨了“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道理。
蒙上頭,又浮現出他癱軟在地上,滿牆滿地都是他的血的慘景。那時,自己以爲他死了,當時自己爲何那麼慌張?
睜開眼,是下邳城馬廄裡,他奪走自己初吻的場景。自己又氣又怒,但事後爲何沒有記仇?
嘆了口氣,又浮現出星斗下茫茫雪地裡,他身中毒箭,向自己袒露心扉,而那時自己從未開放的心扉第一次被他給叩開了,從此生命中再也離不開他的影子。
紅了臉,那是草屋裡錦被下,自己赤身裸*體與他緊緊相擁,用自己的體溫跟閻王爺決鬥,最後將他從黃泉路上拉回來。
心亂跳,那是松林裡,天地俱靜,兩人靜靜相依,之聽見兩人的心跳,有了那種願意一生如此相伴的滿足和幸福……
但是,如今,自己的親生母親卻是當年被他父親深深傷害的人,自己的師父是被他父親致殘不能人倫的人,而他真的是張鑌派來接近自己的嗎?自己,要如何面對自己兩位至親血海深仇仇人的兒子?自己,到底該如何抉擇?路,在哪裡呢,還是根本就是一條死路,選了哪一條,自己都將遺憾痛苦一生?
“吳穎兒,虧你自詡巾幗不讓鬚眉,藐視天下英豪,看看你如今,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失敗者……你戰勝不了親情,戰勝不了自己,更戰勝不了命運……”吳娜想到迷茫的前途,不由地悲從心生,伏在被窩裡哭了起來。
正哭着,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誰?!”吳娜止住哭聲,冷聲問道。
“是我,來看看你,能進來嗎?”
“龍陽哥?!”吳娜一驚,忙道,“等我一會兒!”
待她穿好衣服,開門就見龍陽抱着一個酒罈子憔悴地站在那裡,看見吳娜出來,勉強地對她笑笑:“就是聽說你不舒服,過來看看你。另外,心裡悶得慌,想找你喝完酒解解悶,當年小的時候,你最喜歡跟我喝酒了啊。”
“小時候……”吳娜一陣迷茫,幽幽一嘆,“可惜,我們都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