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觀戰的張羨先前見張成率部衝殺入南陽軍大營,正喜上眉梢,大讚張成驍勇善戰時,卻見營內外忽然火光四起,形勢突變,不由瞠目結舌,跌足道:“苦也!那劉琮竟然早有防備!”
扭頭看看身邊諸人,見衆人也都是臉色灰敗,垂頭喪氣。
待張懌衝殺出來,大夥兒都伸長了脖子,雖然看不分明,卻都抱着強烈的希望。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不知從哪兒又殺出一支人馬,竟是將張懌所部截斷,看樣子今夜劫營八成是要敗了。
此次劫營,張成帶出去步騎五千,張懌領了三千餘人,本以爲十拿九穩,誰知道現在成了眼前這幅光景。
“張公,不若再調派些人馬前去增援?”有人着急道。
沒等張羨決定,又有人反駁道:“不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城池。”
“是啊,只要咱們城池不失,總會有辦法的。”
“那劉琮孤軍遠征,若是不能攻下城池,必然會引軍返還。”
這些附和的人說起來都頭頭是道,生怕太守讓自己領兵出去救援。
若論軍事,並非張羨所長,今夜劫營的計劃便是他提出的。白天看到那密集的石彈將城外的營寨砸成一片廢墟時,他就深深的擔憂起來,看那營寨中煙塵四起,人嘶馬叫的慘狀,只怕高大堅固的城牆,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好,水門那邊也起火了!”有人瞥見城東南方向的水門上方騰起火焰,不由失聲道。
張羨心中一驚,扭頭望去,還真是如此。
“這,這可如何是好?”張羨此時已是六神無主,慌忙向衆人問計。
諸人面面相覷,都拿不出個主意,不少人心裡已經開始暗自盤算,若是城破了,該從向哪兒跑?也許是該先準備準備了。
和臨湘城頭的人心惶惶相比,被困在南陽軍大營中的張懌,此時腦子裡有一個想法。
逃,逃的越遠越好!
身邊的護衛只剩下七八個,跌跌撞撞拼死護着張懌,在亂軍中也不分敵我了,但凡有人擋路,揮刀便砍。
滾滾濃煙,嗆得人喘不過氣,滿眼驚慌失措的亂兵,豕突狼奔,抱頭鼠竄,被南陽騎兵毫不留情的砍殺着,踐踏着。火光中那些明晃晃的鎧甲灼痛了張懌的雙眼。
敗了!張懌緊咬牙關,死命的鞭打着戰馬,甚至對不時掠過耳邊的箭羽,都恍然不覺。
他覺得自己像是掉入了陷阱的困獸,空有一身力氣卻無法掙脫。
好容易殺出一條血路,張懌擡眼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城外自己的營寨已經是火光沖天,影影倬倬地,不知有多少人從寨中跑了出來,四散而逃。
張懌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晃悠悠的便要摔下戰馬,好在護衛拍馬趕到,伸手扶住。
“咱們回城吧!”近衛大聲喊道,滿眼焦灼。
“不,回城,也是死路一條……”張懌驚恐的搖頭道,一抖繮繩,向城東方向策馬狂奔,剩下的三名護衛咬咬牙,緊跟着追了上去,不一會兒,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亂,太亂了。
劉琮並沒有上陣廝殺,他端坐在戰馬上面無表情的看着混亂的戰場。
這裡是距離大營不過裡許之地的一處高地,他的身旁簇擁着百十名近衛,在黑暗中警惕的環目四顧。
不時有斥候喊着口令疾馳而來,也不下馬只稍稍躬身,將各處的戰況報上之後,便又策馬消失在黑暗之中。
劫營的張羨軍已大部投降,逃出去的人馬正向北門而去。
張懌營寨被毀,守營的四千人馬卻到處亂跑,有近千人奔向東門,還有數股向南,甚至還有暈頭轉向,望南陽軍大營而來的。
水門附近甘寧和黃射已經得手,焚燬了守軍的水寨,堵住了守軍戰船的去路。
趙雲率領的人馬再有一個時辰便能趕到設伏的地方。
“升紅色號燈!”劉琮默算着時間,擡眼看看東方,黎明前的黑暗中,唯有戰火映射出的光芒。
劉虎興高采烈地翻身跳下馬背,從旁人手中搶過火絨,鼓起腮幫子吹着了火。
旁邊賈詡見了,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對劉琮說道:“這便是都督說的孔明燈?”
“是啊,不過這玩意使用起來太受限制。”劉琮點了點頭,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雪夜與諸葛亮初次見面時的場景。
賈詡看着劉虎伸手託着,將那號燈升上天空。不由說道:“常聽都督言及此人,老夫也頗感興趣。卻不知什麼時候能與之相見。”
“呵呵,相見容易,等咱們平了長沙,回南陽不就能見到了嗎?”劉琮的表情漸漸輕鬆起來,笑着對賈詡說道:“我估摸着,也就半個月之後,便能率軍北還了。”
對於劉琮這種強烈的自信,賈詡並不感到意外。
能攻善守,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了吧?
劉琮在馬背上挺直腰背,極目望去,只見劫營的敗軍亂哄哄地向城下涌去,嘴角不禁浮現出一抹笑容。
亂了好,亂中才能取勝啊。
失魂落魄的殘兵敗將一窩蜂地涌向城門,卻見城門緊閉,吊橋高懸。城上守軍舉着長弓向城下作勢欲射。
“別!別射!請太守放我等進城!”一員偏將啞着嗓子,滿眼乞求地向城頭大喊。
“請太守放我等進城!”身後亂兵鬧哄哄地喊叫着,落在後面的,緊張的扭頭看追兵殺到哪兒了,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張羨扶着城樓上的欄杆,探頭向下望去,只覺得頭暈眼花,胸悶氣短,無力的擺手道:“開城門,放吊橋。”
“可是萬一追兵也……”有人擔憂的望着城下,出言提醒道。
“總不能讓將士們寒心吶。”張羨歎氣道,那樣子彷彿一下蒼老了許多。
沉重的吊橋“咯吱咯吱”地放了下去,鑲嵌着銅釘的城門緩緩打開,擠作一團的敗軍轟地一下就涌入城中。
“快拉起來!快關城門!”城頭上的守將見追兵越來越近,也顧不得城下還有黑壓壓的敗兵尚未入城,急吼吼地大聲叫道。
“誰敢!兄弟們還沒進來,我看誰敢關門!”一個身材雄壯的漢子怒吼道,身邊數十人也揮着兵器,向城門附近的士卒撲過去。
守門的都伯頓時嚇得望後躲,哭喪着臉喊道:“別動手!咱這不是沒關城門嗎?”
城頭上的守將見遲遲不放吊橋,轉頭斥道:“都不要命了?還不趕緊……”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心口一疼,低頭看時,一把尖刀已經深深地插進去大半截。茫然的想擡頭,卻見眼前的黑影一閃,想伸手去抓,渾身的力量像是突然被抽乾似的,軟軟的栽倒在地上。
身邊的幾個護衛見狀,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亂刀砍翻。
城樓上張羨哆嗦着指着樓下:“反了,反了!”
有那機靈的,已經悄悄轉身向樓下奔去,剩下的諸人都哭喪着臉,卻是誰都不敢站出來指揮。
完了,一切都完了。張羨呆呆的望着北方遙遠的天際,曹公啊曹公,你可把老夫害慘了!
城樓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城樓上卻詭異的安靜。
終於有人受不了這種壓抑沉悶的氣氛,低聲道:“張公,不若趁亂突圍吧?”
張羨悽然一笑:“突圍?往哪兒突圍?就算逃出了城,又能去哪兒?如今大勢已去,難道老夫還要繼續作孽嗎?”
“桂陽、武陵。哪兒都行!只要出了城,咱們就能收拾人馬,重整旗鼓!”有人不甘心的道。
“罷了,經此慘敗,老夫也想明白了。”張羨自嘲的笑了笑,只是這笑容看起來比哭還讓人難受。他擺了擺手:“諸位跟隨老夫多年,卻落得個如此下場,是老夫對不起諸位。你們,都走吧!”
“張公何出此言?我等追隨張公,無怨無悔!”
“是啊張公,速速離開此地,咱們未嘗沒有機會!”
衆人苦苦相勸,卻絲毫不能動搖張羨的決心,他轉過頭,怒目圓睜:“都走!都給我走!老夫誓與此城共存亡!”
見諸人遲疑着不肯離去,張羨長嘆一聲,忽然抽出腰間佩戴的長劍,反手一抹!
誰都沒想到一向老弱的張羨竟然會有如此激烈的行爲,衆人撲過去想要奪劍,卻已經晚了。
當樓梯口衝進來數十個渾身浴血卻一臉兇相的士卒,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建安三年五月二十一日,臨湘城破,張羨自刎,其子張懌逃逸不知所蹤,兩萬餘叛軍大部請降。
“人都死了,擇個地方好生厚葬吧。”劉琮看着白布下滲出的血跡,喟然道。
厭惡地看了眼跪了滿地的降將,劉琮一揮手:“都拉下去。”
身後的悍卒獰笑着就要上前。
卻不料有人喊道:“都督開恩!”
這聲音倒是有些耳熟,劉琮定睛一看,笑了。除了張成,還能有誰?
“開什麼恩?本都督是讓他們把你們拉下去,可沒說拉下去砍頭啊?”劉琮的笑容此時在張成眼裡,顯得那麼可惡。太尼瑪欺負人了,誰不知道拉下去就是砍頭啊?有尼瑪這麼嚇唬人的嗎?這萬一那些個大老粗理解錯了,砍掉的腦袋還能接回來不成?
張成好歹也是三十多歲的堂堂七尺男兒,這會兒委屈的都快哭了。
“行了,押回去好生看管。”劉琮又好氣又好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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