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諸將聯軍十萬出關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劉備處。劉備得知後心情頗爲沉重,他雖然成功的佔領南皮,俘虜袁譚及辛評等人,但還未能將其部衆全都吞併。哪怕袁譚部將都表示歸順,可青州其他地方,如漯陰的劉詢和東萊太守管統等人,仍各自領兵據不投降。
加之一直暗中往來的臧霸忽然態度大變,也使得青州的局勢立即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劉備又焉能不爲關中軍東進而擔憂?
“主公亦不必太過憂慮。想來劉荊州也將於旬月之內出兵,彼時曹操若是未能攻下鄴城,而關中軍又未能抵擋住荊州軍,則曹操必然回師救援許都。”沮授見劉備聽了仍然愁眉不展,遂出言說道:“主公所慮者,莫非是關中軍進犯幷州之事?”
劉備點頭道:“是啊,翼德雖猛,奈何麾下人馬不衆,如今曹賊之兵與關中諸將聯軍而來,翼德恐難守住幷州啊。”
“這也未必。”沮授捋着鬍鬚笑道:“張將軍粗中有細,未必不能守住幷州。只是敵衆我寡,必然會丟一些地方,不過只要張將軍麾下部衆傷亡不大,便可算是勝了。”
劉備聞言稍稍安心,頷首道:“丟幾座城倒也沒什麼。”想了想又道:“此間之事恐怕一時難了,以先生之見,可否先抽調人馬往鄴城馳援?”
他實在有些捨不得放棄鄴城,畢竟那裡算是他立足河北的重要據點,這還不到兩年就要放棄,實在令人不捨。
沮授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對劉備說道:“主公,目前青州未定,實不宜分兵啊。以授看來,恐臧霸已有出兵進犯之意,只是現在他還有些拿不定主意罷了。”
“臧霸?他最近雖然態度令人捉摸不定,可要說向我方進攻,只怕還不會吧?”劉備有些吃驚的對沮授問道。在他與袁譚合兵進攻袁尚、袁熙之時,臧霸還曾給劉備暗中送過一批糧草軍械。誰想到隨着自己實力漸強,臧霸等人的態度卻突然改變,最近甚至連劉備派遣的使者都不見了。
見劉備如此問,沮授便鄭重回答道:“臧霸等將,欲染指青州久矣。如今主公要吞併青州之地,臧霸等人又豈能不來分一杯羹?驅逐主公所遣使者,才僅僅是開始而已。”
劉備眯眼思忖片刻,緩緩點頭道:“既如此,我方又當如何應對?”
“現在看來,唯有儘快招降劉詢、管統等人,不給臧霸以可趁之機。否則其假借主公之名義,攻伐劉詢、管統等,主公便愈發被動。”沮授連忙回道。
劉備有些發愁,若是能夠招降的話,又豈會等到現在?南皮附近的縣城平定的頗爲輕鬆,然而越往遠去,遭遇的抵抗便愈發強烈。
同時對劉備不利的聲音也開始逐漸出現,說什麼的都有。不過指責最多的,還是劉備無故背盟,借宴會之機悍然進攻大將軍府。甚至還有人說劉備已經將袁譚等人殺害了,接下來會陸續對付青州的世家大族。
當然也少不了有人挖出劉備當年對付楊奉的往事,說什麼劉備慣會如此。種種流言蜚語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傳的沸沸揚揚,使得劉備的聲望大降。
雖然在對袁譚動手之前,劉備便已經考慮到這些後果,但卻沒想到反對之聲竟然如此之多。畢竟他之前一直是以忠厚長者的形象示人,突然來這麼一手,大大顛覆了許多人對他原本的印象,這纔會造成當下的形勢。
否則以劉備的聲望,劉詢和管統等人又怎麼會起兵反抗?
哪怕劉備將此事的隱情都宣告於人,卻並沒有取得太好的效果。有些青州的世家大族表現出明顯的懷疑,甚至有人辭官而去,最極端的便是直接逃走。
相比之下,收編袁譚在南皮的部下,尤其是那些普通士卒,反倒過程頗爲順利。對於那些普通士卒和低級軍官來說,給誰賣命又有什麼不同呢?只要一天兩頓管飽,晚上有個地方睡覺,管他旗子上繡的是誰的名號?
正是因爲如此,劉備纔會在得到了兩萬餘衆之後,有了派兵往鄴城馳援的想法。
“即便不能說動劉詢等人,也不能使他們落入曹操或臧霸手中。”沮授見劉備低頭沉默不語,便又說道。
劉備固然也希望如此,不過劉詢等人若是投降了曹操或臧霸,他也無力阻止。而且臧霸無論怎麼說,還是曹操麾下的將領,他就算率兵來進攻青州,自己又怎能要求其退兵呢?
他擡起頭,對沮授說道:“袁譚等人將如何處置?”
其實他心裡早有定計,這麼問自然有他的想法。沮授聞言眉頭微蹙,對劉備說道:“袁譚不宜久留,至於辛評兄弟及王脩等人,恐怕主公還是要招攬爲主,即便不能爲主公所用,也不必……”
不必怎樣,他雖未說出口,但劉備也心知肚明,兩人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便將這個問題決定下來。對於沮授來說,殺死袁譚並沒有太多心理障礙,畢竟袁譚一天不死,他麾下的劉詢、管統等人便多了一天堅守下去的理由。
至於辛評兄弟,沮授雖然不恥其爲人,但現在劉備正是用人之際,而且通過這二人向河北的世家大族釋放信號:潁川人我都能放過,又怎麼會找你們的麻煩呢?
而對於劉備來說,殺死袁譚不但可以永絕後患,還能讓袁譚原本的部將徹底斷了念頭。不過在辛評兄弟的處置上,他卻有些矛盾。一方面對於辛評兄弟劉備頗爲厭惡,但另一方面正如沮授所想,又不得不將這二人留用,甚至還要做出禮賢下士之狀,讓劉備每每想到,就很不舒服。
“主公還需防備袁尚、袁熙捲土重來啊。”沮授略一躊躇,還是對劉備說道。
劉備冷笑道:“他們還敢來嗎?”
沮授見狀,肅容道:“倘若曹軍未曾北上,二袁必不敢輕易挑釁主公。可是現在形勢不同,二袁必然會認爲主公已陷入兩難之境,生出進犯之心,也不難預料。”
他這麼一說,劉備便立即意識到自己有些輕敵了,或者說有些忽視了自己的手下敗將。然而正如沮授所言,如果曹操未曾親自領大軍北上,就憑袁尚和袁熙之能,估計只會坐守幽州罷了。但現在自己消滅了袁譚,雖然實力有所增長,但實際上比之前聯軍合兵之時,反倒是下降了不少。
“多謝先生及時提醒!”劉備正了正衣冠,在席間鄭重向沮授拱手道。
沮授連忙拱手還禮:“此授之本分而已,何敢當主公如此?”
劉備放下手,撫着案几光滑的幾面,嘆息道:“自曹軍出兵,到進攻鄴城,如今也有數日了吧?卻不知鄴城那邊如何了?”
鄴城此時,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原本高大巍峨的城樓,此時燃燒得非常兇猛,鋪在樓頂的瓦片大片大片地滑落下來,雖然粗大的立柱仍然矗立在熊熊火焰之中,但是那些橫樑和椽子帶着火焰紛紛墜落,滾燙的熱浪使得附近根本無法立足。
陳到的戰袍上星星點點都是小洞,犀牛護肩上被薰得黑了一大片。那是一塊燃燒的木樑砸在他肩上留下的印記,好在那木樑並不沉重,否則他現在能否活着還很難說。
不過陳到顯然沒有時間去顧及這些,他大聲指揮着和自己一樣傷痕累累的部下,向登城的曹軍發起反擊。
城頭上一片狼藉,垛口處只有些殘磚碎石,到處都是屍體和血跡,只有偶爾發出一聲呻吟時,才能看出那些屍體之中還有活人。不過誰也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正如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一般。
因沒有垛口可以掩蔽,城上的守軍便很容易被曹軍箭矢所中,許多陣亡的將士,便是死於曹軍的箭矢之下。
然而相比之下,被曹軍霹靂車轟擊垮塌的城牆豁口,才顯得尤爲可怖。密密麻麻的屍體甚至將豁口處越堆越高。這其中既有曹軍將士,也有城內守軍。殘刀斷槍散落的到處都是,有些就那麼插在身體之上,傷口處的鮮血已經乾涸凝結,呈現出骯髒的猩紅色。
“嗖!”一支利箭擦着陳到的頭盔飛掠而去,陳到卻只是皺了皺眉,甚至連手中的長槍都懶得揮動一下。
他身上至少有五六處裹紮着的傷口,手背上那一道刀傷甚至就那麼裸露着,好在傷口不深。
陳到疲憊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面對彷彿無窮無盡的曹軍,他仍然立在城頭上,如同巨浪之前的礁石一般,每當曹軍退下之後,他雖然會多上一處兩處創傷,但仍舊穩穩地矗立於城頭。而他身後的那面旗幟,卻早已破爛不堪了。
“將軍!北城的曹軍已被打退了,不過我方也傷亡慘重。”一名司馬搖搖晃晃地走來,說完這句話之後忽然雙膝一軟,跪在陳到身旁,聲嘶力竭的喊道:“將軍,退吧!突出城去,給咱們汝南兵留一點種子吧!”壓抑的哭泣聲卻沒有讓陳到動容,他冷靜的低頭看了眼這名司馬,彎腰將他攙扶起身,低聲道:“三天,再堅持三天!”那司馬有些絕望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希望,然而三天時間是如此漫長,他們能再堅守三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