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率江東三營攻克淮陰,曹仁領殘部退守下邳、彭城等地的消息傳回襄陽時,已是七月下旬的一天。雖然未能將曹仁所部全殲於淮南,但取得現在的戰果已經令劉琮頗爲滿意。曹軍退往淮北,意味着淮南之地的鹽城、高郵及廣陵等地,即將成爲荊州治下,劉琮考慮必須重設廣陵郡,並將其歸入揚州所轄,治所北移至淮陰,爲將來攻略淮北做準備。
之所以不用江東三營趁勢北上,是因爲經過此次戰役之後,江東三營將士也必須進行休整。而且劉琮的戰略意圖,並非現在便與曹操全面決戰,而是不斷削弱對方的實力的同時,爲己方實力增強爭取更多時間。
根據特衛營密探所彙報的各種情報來看,曹操雖然已決意親自領兵北上,但出兵的日期卻並未定下。又或是定下來但未曾被探查到。不過劉琮估計,最晚不會超過八月中旬。因此時劉備聯合袁譚,發展極爲迅速,袁尚、袁熙兄弟倆一敗再敗,現在已退往幽州。 wWW●тTk án●C〇
然而荊州軍特衛營並不是事無鉅細都能打探到。比如此時一名來自許都的客人,便在辛評的引薦下,在南皮見到了袁譚。此人正是曹操派出的密使桓階。他當初勸說張羨反叛劉表,以應曹操,結果劉琮親率南陽兵來攻,他前往許都請求曹操出兵救援,卻不料劉琮很快便撲滅張羨,桓階只得留在許都,被曹操任爲從事祭酒,典領文書,參與機要。
此次桓階冒險潛入南皮,自然是爲了對付劉備。不過他並未直接道明來意,而是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感嘆道:“昔日某曾勸故長沙太守曰:夫舉事而不本於義,未有不敗者也。故齊桓率諸候以尊周,晉文逐叔帶以納王。今劉氏反此,取禍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義,全福遠禍,不宜與之同也。”
袁譚對此事也曾略有耳聞,此時聽桓範提及,沉吟道:“先生所言,譚亦知之,卻不知先生此來,所爲何意?”他才懶得關心以前的事情,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他甚至估計用不了半年,就能徹底將袁尚、袁熙兄弟倆消滅,從而佔據河北之地,恢復昔日袁氏榮光,進而逐鹿天下!
桓範微微一笑,對袁譚的無禮毫不在意,他從寬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幅卷軸,緩緩鋪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對袁譚說道:“將軍請看!”
他方纔展開卷軸時很是徐緩,神態又頗爲鄭重嚴肅,早已將袁譚的好奇心勾引起來。只是袁譚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這點耐心還是有的,見桓範相請,這才正了正衣冠,望向案几上鋪展開的卷軸。
“這是……?”見卷軸乃是昂貴的絲綢所制,上面繪製的,正是河北諸州地形,袁譚不由勃然變色道:“先生這是何意?”
在袁譚想來,這必是曹操要勸降自己,才讓桓階帶來地圖,逼自己交出地盤。所以他纔會大爲憤怒,雙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怒視着桓階。
桓階見袁譚誤會己意,連忙對袁譚說道:“將軍且先勿怒!還請將軍細細觀之此圖。”
陪坐在一旁的辛評也道:“是啊,將軍還是再看看!”
袁譚狐疑的看了一眼辛評,從几案後起身,踱步到桓階面前,低頭看去。這走近一看,便看出些不同來。只見豫、並兩州許多地方,都被標了個“劉”字,而南皮、漯陰、東萊等標着“袁”字的地方與之相比,相差甚巨。他之前雖知道劉備遣張飛等將攻佔了豫、並兩州不少地方,但一直都很籠統。
現在看了地圖,有了直觀的對比,袁譚這才發現,相比劉備奪取的大片地盤,自己卻似乎並未得到什麼好處。一念及此,他便不由眉頭微皺,立在桓階之前的案几旁沉吟不語。
桓階與辛評暗中對視一眼,見後者張口想要說什麼,桓階便微微搖頭,示意其先不必多言。辛評微微頷首,望着袁譚沉默不語。
“想不到,想不到啊……”袁譚眯着雙眼,踱回案几之後緩緩坐下,扭頭對辛評問道:“劉備何時攻佔了這許多地方,竟然還一直瞞着我等?”
辛評苦笑道:“劉備如今兵多將廣,將軍又一直對其信任有加,他暗中遣兵攻城掠地,自己卻和將軍虛與委蛇……”
“不要再說了!”袁譚想到劉備那張虛僞的臉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自己被劉備耍的團團轉,在劉備眼裡,自己豈不是愚蠢之極?
桓範見袁譚如此,反勸道:“將軍息怒,曹公正是不忍見將軍所承基業被劉備奪去,纔會派在下前來提醒將軍啊。”
袁譚這會兒雖然對劉備非常生氣,但聽了桓範所言,還是忍不住冷笑一聲,說道:“曹公豈有如此好心?”當初官渡之戰慘敗,他逃跑時連頭盔都來不及戴,裹着幅巾騎馬逃走,何其狼狽?這一幕時常會讓袁譚從噩夢中驚醒,沒辦法,那場慘敗留給他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了。
見袁譚這麼說,桓範長嘆一聲,暗中給辛評使了個眼色。
“將軍,昔日之事已成過去,咱們必須着眼於當下啊!”辛評見狀,連忙對袁譚說道:“將軍,如今想來,之前郭圖死的也頗爲蹊蹺啊。” WWW •тTk Λn •C〇
袁譚聽了沉默片刻,派人去請來別駕王脩,先是將大致情形說了之後,對王脩問道:“計將安出?”
王脩字叔治,北海郡營陵人,早年曾侍奉孔融,後被袁譚徵召爲治中從事,袁紹病逝之後成爲袁譚的別駕。聽了袁譚所言之後,他稍一思忖,對袁譚說道:“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鬥而斷其右手,曰‘我必勝若’,如是者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屬有讒人交鬥其間,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
他這話說得辛評面紅耳赤,卻又不敢辯駁,只得恨恨的暗中瞪着王脩。
袁譚聽了煩躁道:“別的也還罷了,僞立遺囑,將吾置於何地?叔治還是說說,該如何對付劉備?”
見袁譚如此執迷不悟,王脩頓感心灰意冷,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袁譚都聽不進去,乾脆閉嘴一言不發。
“將軍,豫、並兩州本都是將軍所承基業,奈何爲劉備所佔?今劉備與將軍合兵,可將軍所獲者與之相比,實在……”桓階一臉爲袁譚不值得的表情,使得袁譚剛平息下去的怒火,又騰地一下升起。
其實袁譚在意的,還是桓階話中所說:“豫、並兩州本都是將軍所承基業”,若不是爲了河北之地據爲己有,他費勁巴拉的忙活個什麼勁?
辛評見袁譚臉色陰沉,便又從旁對桓階問道:“聽先生所言,莫非曹公亦有承認大公子繼承爵位及將軍號之意?”
“咳咳,豈止是曹公一人?朝中諸公,都有此意。”桓階信口開河,反正袁譚也不可能去查證此事。
袁譚聽了越發動心,挑眉對桓階說道:“閣下此來,卻無天子之節杖,卻是何故?”
“將軍此言差矣!”桓階聽了,肅容對袁譚道:“將軍仍爲漢臣乎?”
袁譚愣怔了一下,有些茫然的點頭道:“這是自然。”
“既爲漢臣,某隻是曹公所遣,又怎會有天子所賜之節杖?”桓階不欲在這個話題上旁生枝節,他很清楚袁譚之所以這麼問,就是想獲得朝廷的支持,因此接着對袁譚說道:“曹公所慮者,乃是劉備陰懷異志,對將軍不利。其實將軍與曹公又有什麼深仇大恨?若是將軍承襲爵位及將軍號等,曹公更是樂見其成,又豈會橫加阻撓?”
王脩冷笑道:“曹公打的好算計!”
桓階見狀,並不急於辯駁,反倒是袁譚皺眉對王脩問道:“叔治何出此言?”
在王脩看來,劉備固然不是什麼可信之人,但若說曹操對河北諸州毫無所圖,他是打死也不肯信的。然而以袁譚之力,夾在二者之間,恐怕更是難以倖免。
王脩沉吟片刻,對袁譚說道:“曹公不過欲令將軍與劉備反目,好坐收漁翁之利罷了。”他雖然不贊成袁譚和劉備合兵,一起攻打袁尚、袁熙,但若是現在就與劉備撕破臉,恐怕袁譚的下場會更慘。與劉備曹操這些人相比,袁譚還是太嫩了一些。
袁譚見王脩如此說,心中也有些猶豫不定,轉頭對辛評問道:“仲治如何看?”
“以屬下來看,凡事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辛評捋着鬍鬚瞟了一眼桓階,又對袁譚說道:“將軍自去歲出兵,相助劉備奪取鄴城,可到如今卻落到什麼?”
桓階也道:“將軍如今雖有名號爵位,實際上又怎樣呢?土地子民,盡爲劉備所有。非如此,劉備又怎能如此迅速的擴充人馬,攻佔這許多地方?某爲將軍所慮,恐怕袁尚、袁熙兵敗之日,便是劉備對將軍動手之時啊!”
他這話使得袁譚悚然一驚,起身道:“劉備雖無信義,也不當至此吧?”
辛評搖頭道:“將軍難道不知楊奉故事?”
“這個……”袁譚蹙眉道:“可袁尚、袁熙二人未除,始終令人不安。”
都這個時候了還念念不忘要消滅自己的同胞兄弟,王脩見狀,心中唯有暗暗嘆息。他知道袁譚已經動心,要準備對付劉備,只是一時還未能下定決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