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河河水“嘩嘩”的流淌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響亮。這裡是一片灘塗,長滿了半人高的蘆葦,在朦朧月色中,隨着夜風輕輕搖曳。
然而這夜的寂靜卻被一陣低語聲打破,蘆葦分開,一個個黑影出現在河面上,隨着陸續燃起的火把光亮,可以看出那是些狹長的小艇。每個小艇上不過七八個人,緊貼着船舷,小心翼翼的划動着短小的木槳。這樣的小艇黑壓壓的從蘆葦蕩中駛出,船上的火把星星點點,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
水面寬闊,水流便不是那麼湍急,然而這些小艇形制不一,有帶小屋的,有掛着硬帆的,船上士卒又多,還是發生了幾次意外。
落水的士卒若是水性好的還罷,不會水的便拍打着河水大呼“救命”,其中一隻較大的船上,一名立在船頭上的漢子蹙眉掃了一眼水面,神情很是嚴厲。
“將軍,如此往返,只怕要到天明才能將大軍全都渡過河去。”他身旁一名校尉回頭望望,對他說道。
這名沉默不語的漢子,正是才接任廣陵太守不久的于禁。他抓着船頭護板,對校尉說道:“慢一點不要急,一定要讓將士們全都渡過河去。”
自從荊州軍在九江郡發動攻勢以來,于禁頓感自己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對於劉琮,于禁也算是早就打過交道的人了。當初在宛城曹軍大敗,若非於禁堅守住了他的營寨,恐怕曹操都要遭遇不測。也正是從哪一次之後,于禁便得到了曹操的青睞,如今得以就任廣陵太守,也足見曹操對他的信任。
曹操對他的信任越深,于禁便越對自己要求嚴格。此番得以就任廣陵太守,于禁也深知不是件輕鬆的差事。他行前曾專門就此請教過荀彧、程昱等人,而到了廣陵之後他也沒有閒着,立即派出了許多細作探子,往九江郡和丹陽郡等地滲透。
雖說因時日不長的緣故,細作探子並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但于禁對於荊州軍的動向,尤其是江東三營的動向有了些瞭解。
江東三營去年在攻取壽春之戰中,表現的極爲搶眼,也讓于禁意識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敵人,在戰力上並不輸於荊州軍精銳。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肯能略有高出,畢竟這些年來,劉琮一直也沒有放鬆對軍隊的打造。
就在上個月初得知周瑜親自領大軍兩萬,向當塗進攻,同時黃蓋等率部奪取了西曲陽威逼陰陵之後,于禁便立即開始着手準備。他密切的注視着戰況的發展,不斷派出斥候與各方聯繫,同時那些細作和探子也傳回了大量的消息。
而從於禁所掌握的情況來看,荊州軍的主力都集中在壽春、合肥方向,而自己當面的丹徙、江乘等地,不過留了數千人馬防守而已。
將這些情報綜合分析以後,于禁有些驚訝的得出一個他覺得難以置信的推論:歷陽、阜陵等地防守極爲空虛!
于禁第一感覺是不相信。他認爲這是劉琮佈置的圈套,要麼誘使自己從廣陵出兵,要麼誘使東城守軍南下。然而當他反覆計算江東的荊州軍人馬之後,卻不得不開始相信了。
面對這樣的誘惑,于禁怎麼也沒法收服自己不去試一試。如今周瑜領兩萬餘大軍在當塗,不管接下來是去攻擊鐘離,還是與黃蓋部一同圍攻陰陵,都距離歷陽還數十日之路程——即便是騎兵在這樣曲折山路中,也得有五六天才能趕回歷陽。而且這還是從陰陵而來。若是從壽春來的話距離就更遠了。
黃忠所部近兩萬餘就在壽春,至於合肥,應該不會超過三千餘人馬,而歷陽的守軍有多少呢?
根據于禁的推斷,至多不過兩千餘人,這還是加上劉琮所率領的近千餘明光騎近衛。
從整個態勢上來看,荊州軍是西重東輕,中路空虛。無論是黃蓋攻****陵,還是周瑜領兵奪取鍾離,都是從西向東,在形勢上要扭轉這種態勢。
那麼當此形勢之下於禁該如何呢?他本可以等着曹仁給自己指示,然而於禁很清楚,戰場形勢千萬變化,時機稍縱即逝。若是黃蓋等將攻下了陰陵,則自己就只能老老實實的先守住東城,待曹仁來淮陰之後再做打算。可若是陰陵能夠守得住,那麼自己就可以在敵軍大部被吸引在陰陵和鍾離的時候,自廣陵西進,強度滁河,偷襲歷陽。
不錯,于禁便是打着偷襲歷陽一舉拿下劉琮的主意。
雖然于禁知道這個計劃非常大膽也非常冒險,但他認爲,很值得一試。
從廣陵到歷陽並無直通之路,有的皆是山路小路,而且在兩地之間,還有阜陵、全椒二城,不過這兩個城中並無多少荊州軍,有也是些縣兵而已。
而於禁麾下有多少人馬呢?除了他的本部五千人馬之外,陳登倒是給他留下了三萬餘精銳的廣陵兵。這就給了于禁很強的信心,他認爲只要能出其不意,完全能夠直撲歷陽,一戰而下。
由於來不及等曹仁給自己回信,于禁在公文中詳述了自己的計劃之後,便立即點了一萬五千餘人馬出發。同時他還派人去給衛茲送去了自己的軍令,令衛茲無論如何也要和胡質一起堅守陰陵,至於原因他自然是不會說的,而給他們堅守的日期,則限定爲一個月。
此時于禁已領兵出了廣陵郡,在阜陵下游五十餘里處渡河。之所以選擇此處,正是因爲阜陵城內的荊州軍人馬很少,這裡是他們無法顧及的地方。
當然于禁也不會太過大意,早就派有斥候往十里、二十里之外巡查了。現在看來一切正常,他站在搖晃擺盪的船頭上,心情略微放鬆了幾分。
夜色朦朧,每條船上的火把卻並不多。饒是如此,也連綿了數裡之地。若是白天的話,可能會更加隱蔽,但于禁哪兒有時間等待白天渡河?他現在是在與時間作戰,早一天殺到歷陽城下,就多一份把握,少一份危險。
至於曹仁在得知自己的計劃後會如何行事,于禁在公文中委婉的提出了幾條建議,但若是想達成此次突襲的目標,于禁只能依靠自己。
渡過寬闊的河面之後,于禁不等船挺穩,便“噗通”一聲跳入水中,水不及膝,就是水下淤泥太深,很難行走。好在總算掙扎出來,待踏上乾爽的地面之後,于禁幾乎有些虛脫了。
等將士們都下了船之後,船老大又搖櫓返回,再去接下一批人馬渡河。于禁派出了幾隊人馬向外圍警戒,自己趁機坐下來歇息。
過河之後大夥兒都很自覺地熄滅了火把,黑暗中有人摸到于禁身邊,遞過來一個水囊。于禁藉着朦朧的月色,見是自己的部將,便接過來大口灌了幾口。
“這一批過河的將士們有多少損失?”于禁放下水囊之後,對那校尉說道。
校尉正爲此事而來,當下便回道:“翻沉了五隻小船,有數十人淹死,其餘的都救了上來。”
“讓這邊的兄弟們抓緊時間吃些乾糧,再休息片刻,便上路!”于禁略一思忖,沉聲說道。
那名校尉愣怔了一下,有些猶豫的對於禁問道:“不等後面的各部了嗎?”
“不等了!再等下去也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于禁說道。
一萬五千餘人馬,都渡過河的話就如這名校尉所言,天都要亮了,就算等他們全過了河再出發,還不是一樣要有人在後面等着?
若非於禁早就讓人準備了這批船隻,這麼多人馬很難在一夜之間過河的。
不過於禁可沒打算玩破釜沉舟,他還指望這些船將後續的援兵源源不斷的送過來呢。
“將軍在哪兒?”有人一路詢問着摸了過來,沒等他靠近,于禁的近衛便貼了上去,不過那人很快便被帶到了于禁面前。
這人卻是于禁派出的探子,見了于禁連忙說道:“將軍!有一支人馬約莫三百餘,傍晚時分自阜陵城出來,正沿河巡查,距離此地只怕僅有二十餘里了!”
饒是于禁心性沉穩,此時也不由站起身來,對那人說道:“怎不早報?”
“小的戰馬因在一處山道折了前蹄,故此一路步行,才趕到此處。”那人這會兒纔算喘勻氣,對於禁回到。
自阜陵城內出來的,必然是荊州軍無疑,而看他們行進的路線,正如這名探子所言,是要沿河巡查。只是這會兒都已過了子時,難道他們竟然還不休息,打算一直巡查過來嗎?
于禁站在原地,腦海中飛速盤旋着,這名探子若是估計的不錯,那麼這支三百餘人的荊州軍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己方在強度滁河。
“被他們發現或許是免不了,但無論如何卻不能讓他們逃脫!”于禁扭頭向西南方向望去,心中暗自道:“可若是這三百餘人到了該回城的時候卻杳無蹤跡,勢必就會引起阜陵城內的警覺,甚至會驚動歷陽。現在這種情形,只怕無法面面俱到了。”
于禁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沉聲說道:“傳我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