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伐交州之事已由文聘主持,劉琮並不關心具體事務,他只需要把這些事情交給能勝任的人去完成就好。否則荊揚二州諸多政務軍務,就算劉琮全身都是鐵,又能打出幾根釘?
如今荊揚二州大部分地區,已經進入了緊張的春耕之中。這方面有杜襲等人主管,倒也不曾出什麼紕漏。因江東之戰而徵發的民夫,多數已陸續返回家園,恢復了往日的生活。而隨着新錢的鑄造,兩州境內物價已大部分進行了統一,物品的流通逐漸在人口衆多的城市,以及交通便利之地展開。江東官學雖然未能在所有縣城內設立,但也有五十餘處府學和縣學,至於學校中的學生,大多來自世家大族以及軍中將領的子弟,其餘則是出身貧寒但在鄉里已有良好口碑的年輕人。
至於軍務方面,張遼被授予南陽太守、奮威中郎將後,領兩千精兵北上宛城,準備隨時向曹軍發動小規模的襲擾,以牽制曹軍,分擔劉備所承受的巨大壓力。魏延以南郡太守、揚武將軍拱衛襄陽,水軍主力則駐泊彭澤,夏口兩處。與此同時江東三營亦奔赴各自駐地,已經逐漸形成了戰力。
在揚州推行的新政,因爲考慮當地的實情而做了些改變之後,並未引起世家大族和豪強們的強烈反對。要知道劉琮爲了把握這其中的度,可是和賈詡、徐庶、龐統等人商議過許多次,幾乎將所有的因素都考慮到了。名爲新政,其實在一定程度上,已經算是一場改革了。這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要革掉江東舊有的許多制度,因此所涉及到的範圍很廣。
爲了避免在改革初期便遭遇到世家大族的強烈抵抗,劉琮在許多政策的制定上,進行了適當的妥協。比如清理戶籍之事,比如設立官學之事,比如公賣制度的無奈放棄。但是!這種妥協是有限度的,所起的作用,正是爲了新政在江東的順利推行。
雖然以劉琮目前的實力,完全可以強硬的,毫不妥協的在江東推行新政,相信即便江東世家反對,甚至聯合起來叛亂,都會被荊州軍殘酷的鎮壓、清洗。但是這之後呢?離心離德的江東世家以及他們在民間所擁有的巨大聲望,將會使得劉琮成爲整個江東的死敵。相信那時候江東沒有任何世家子弟或人才出來給劉琮做官,會千方百計的發動民衆暗中阻撓新政的推行,甚至會使用更極端,更激烈的手段:刺殺。
如果到了那樣的局面,可以說整個江東攻略就是失敗的。佔領並不意味着就會自動獲得當地的資源,沒有人心所向,佔領就只會成爲一句空話!
劉琮所要的,是一個安寧穩定,能夠爲自己爭奪天下提供堅實基礎的江東,而不是叛亂四起,民怨沸騰的江東。
好在目前看來,之前的種種辛苦和努力並沒有白費。世家大族把持的官場,也因爲“新政培訓班”的緣故而被劉琮摻進了大量沙子。這些奔赴江東擔任中下級地方官職的官吏,對於劉琮的忠誠度自然是非常高的。他們大多出身流民或貧寒之家,即便有些荊州世家子弟,也都是文、龐、蒯、黃這些與劉琮已經緊密相連,密不可分的世家。
能夠做到這一點,是因爲劉琮知道江東世家大族要什麼,如今這個亂世,他們所求的首先便是家族的安危,其次是傳承。如非危急到生存,他們是不會主動來招惹劉琮的,這就是他們的底線。然而僅僅知道他們的底線還不夠,如何保證亂世中家族的生存傳承?除了依附實力強大的強者之外,自身必須有自保之力。這種力量可以是軍事上的,也可以是暗的,軟的實力。
比如當初魏家的魏騰因剛毅不阿,辦事堅持原則,說白了就是不聽孫策的話,跟孫策起刺,得罪了孫策,孫策欲殺之。結果吳夫人做出要跳井自殺的樣子,用一番話打消了孫策的殺意:“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當優賢禮士,舍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汝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見禍之及,當先投此井中耳。”
明面上看來是規勸孫策“優賢禮士”,實際上吳夫人這話的重點是:“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叛汝”!
爲何這麼說?如果魏騰不是世家大族,就算他再怎麼剛毅不阿,盡忠職守,殺了也就殺了。正因爲魏騰出身於江東世家大族,殺了他的話,讓其他的世家大族怎麼看?怎麼自處?讓那些江東百姓怎麼想?所謂明日人皆叛汝就不是一句空話,而會變成事實了。
不知道孫策是不是因爲這件事而改變了對江東世家大族的態度,但他臨死之際將善於爲人處世,和江東世家大族開始勾勾搭搭的孫權立爲接班人,實際上已經表明了他的轉變。
當初不管是在袁術麾下還是自己橫掃吳會之時,孫策殺起江東的世家大族豪強那叫一個乾脆利索,毫不手軟。
所以這種聲望,也是世家大族的保護傘和軟實力。對此鋒利的屠刀是沒有太大作用的,否則只能激起民變和連綿不絕的反抗。不過劉琮也沒打算任其發展,因爲他知道這些世家大族看似是攀附在自己這棵大樹上的柔軟藤蔓,但若是時機成熟,早晚有一天會發展成爲支強幹弱,藤蔓收緊勒死大樹……
用這麼多手段和權謀,劉琮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正如當年蒯越對劉表所言:“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如果不提前佈局,暗中施展手段,等到積重難返之時,再想改變就難上加難了。
而且劉琮很清楚,這只是自己剛剛平定江東,那些世家大族和豪強的利益還沒有完全和自己捆綁在一起,實際上完全捆綁也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這句後世明言劉琮在這個世界雖然從未宣之於口,但內心何嘗敢忘?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斷給予跟隨自己的人以希望,並且在這個過程中,滿足他們的各種需求。
後世曾經有人把這個時代中形形色色的人分爲了四種:
一種是西漢人,兢兢業業在個人德行的完滿上,無可指摘無可挑剔,卻不合時宜。譬如鄭玄。
一種是東漢人,瀟灑華美,相信盛世的輝煌可以重塑,舊世的種子還能長成參天大樹。譬如荀彧。
還有一種是亂世人,穿透暮氣深沉,摧枯拉朽般踏碎冢中枯骨,開闢新天新地。譬如曹操。
最後一種是苟且人,順應大浪載沉載浮,沒有自己的信念與堅持,抓緊機會恣意狂歡。譬如孫權。
劉琮自認爲自己有信念,那就是結束這個亂世,自己也有堅持,所以絕不會放任自己。或許,自己和曹操纔是同路人吧?至於劉備,那是爲大漢落幕拉下最後一道帷幕的悲情英雄,或者說,是東漢人與亂世人的結合體吧。
其實便宜老爺子劉表,也算的上是東漢人。如果早生五十年,在太平治世,劉表想必可以作爲一代名臣,輔國理民,造就繁華盛世。而一個不曉軍事胸無甲兵的中年書生,在亂世又能怎麼樣呢?他的心機與權謀,並不適合在這樣殘酷的亂世中與羣雄逐鹿中原,爭霸問鼎。客觀的說,他仍然是當之無愧的荊州牧,有自知之明的軍閥,標準的儒學士人,最後的守土名臣。
對於江東世家大族暫時的妥協,換來江東地區的和平穩定,從而迅速將江東地區的人力物力轉化爲爭奪天下的實力,這纔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所應當做的。除此之外,多餘的殺戮、搜刮以及顯示肌肉的武力都是沒有必要,甚至會起到反作用。
劉琮一直堅定的認爲,這個時代最大的矛盾不在於誰是保皇黨誰是造反派,而是世家和寒門的鬥爭,是莊園經濟和小農經濟之間的殊死搏鬥,是誰更能代表先進的生產力,從而獲得更多的資源,積累更強大的實力。
之所以有這樣的認識固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後世的影響,但其中也有他來到這個時代後,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即便如此,劉琮也沒有想過攀科技樹什麼的。他有這個自知之明,弄個馬鐙馬蹄鐵什麼的可以做到,搞一套適合於這個時代又超越當下的科技體系,不是他拍拍腦門就能搞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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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和寒門的鬥爭在原本的歷史上,最終以世家的勝利告終,也因此使得莊園經濟大行其道,一直延續到魏晉南北朝,並形成了門閥政治。之後隋朝開科舉,到了唐朝中葉仍然沒有完全消滅門閥的影響。
那麼莊園經濟是否就比小農經濟代表了當下的先進生產力呢?在劉琮看來未必。形成歷史上的結局是有許多必然性,但不可否認正是在這個亂世之中,世家大族通過獲取政權確保了莊園經濟的延續和發展,但如果不是原來的歷史呢?
如果沒有三分天下混戰百年,短命的西晉因五胡亂華而南渡呢?那麼在未來的歷史中,還會有莊園經濟的一席之地嗎?
實際上劉琮現在在荊州所推行的,便是以小農經濟爲主的政策。而江東地區仍舊保留了世家大族的莊園經濟。
如今江東已平,改變已如水滴,滲入到江東廣袤的土地中。
接下來,劉琮要做的便是平交州,並西川,試問今日之天下,誰人可以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