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此事還需多方證實,確認南陽的確遭到曹軍突襲,才能……”周瑜不是沒有看到孫權眼底的冷淡和疑惑,但爲了江東計,他必須挺身而出,勸說孫權打消進攻虎林的念頭,哪怕孫權爲此而猜忌懷疑自己,也在所不惜。
此時帳中並非只有他們二人,張昭等人和軍中大將都環列帳內,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孫權感到自己的權威被周瑜一再冒犯,若不是念着水軍還離不開周瑜,他都要忍不住問問周瑜,你到底是何居心?
周瑜看着孫權逐漸冷淡的面龐,眼前卻恍然出現當初自己和孫策相處時的場景。也是這樣的中軍大帳,他和孫策隔着精美華麗的案几相對而坐,孫策的背後,也是這同樣的屏風,屏風上繡着象徵武力的白虎……若是伯符不死,寧有今日之事?
然而周瑜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孫權打斷:“戰機稍縱即逝,此時若不抓住,更待何時?”
“咳咳,以老夫看來,公瑾所言自有道理。”張昭輕咳兩聲,出言說道:“不過我江東軍休整了這麼久,各部人馬都已齊備,軍械糧草也很充足,不若如討虜將軍所言,發兵虎林,奪回失地。只要虎林被攻克,江北便可以出兵收服舒縣、皖城,到那時荊州軍便只能退回彭澤,我軍甚至可以攻入敵之章陵郡!”
張昭之所以這麼說,也是爲了維護孫權的威信。畢竟孫權年少,剛接掌江東就遭遇劉琮率兵進犯,如今江東內部又叛亂四起,身爲長史、撫軍中郎將的張昭,且受孫策遺命輔佐,所以他必須旗幟鮮明的站在孫權這邊。
徐琨自然是支持孫權的,見張昭如此說,便附和道:“是啊!如今將士們鬥志高漲,都恨不能與荊州軍再大戰一場。何況我水軍現在也造了許多拍杆和神弩車,戰力比從前高了許多,只要都督指揮得當,定然能大破荊州水軍!”
他這話讓周瑜心中冷笑,若沒能大破荊州水軍,就是我指揮不當了?
不過現在最終要的是說服孫權,而不是和徐琨等人鬥氣。周瑜俊朗的臉龐上神色凝重,誠懇的對孫權說道:“將軍聰慧,奈何卻爲敵之煙瘴所迷?所謂南陽遭襲之事若非有確鑿之證據,如何能信?更何況敵軍很有可能假意回師,暗中折返,以待我軍。今敵情未明,貿然出兵,恐有敗軍之慮!”
這還未曾出兵便危言聳聽,在孫權看來,周瑜完全是不想讓自己領兵攻打虎林,他這麼做,難道全是爲了江東軍考慮?
周瑜說完之後,轉頭看向軍中諸將,不知怎地,心中卻有幾分悲涼之感。若是伯符尚在,那該多好……
被周瑜的目光掃到,諸將心中各有思慮。
黃蓋的傷也已經基本痊癒,此時在席間挺直腰背,大聲對孫權說道:“都督說的沒錯,那劉琮慣於使計,將軍不可不防啊!”
太史慈比黃蓋沉穩許多,考慮的也比黃蓋更加全面。表明看起來現在是議論出兵與否,但實際上孫權的用意他是知道的,若是能一戰而勝,孫權在軍中的威信將大爲高漲,在江東的威望也更高。對於如今的孫權來說,這纔是最爲重要的。然而太史慈卻也不能不考慮出兵虎林的危險,說實話他是比較信任周瑜的,現在雙方爭執不下,他不得不站出來表態。
可是太史慈卻沒有考慮到,他這樣支持周瑜,孫權會怎麼想?
果然,當太史慈也表示要暫緩出兵,等摸清對方虛實再作計較後,孫權的臉色便愈發陰沉下來。其實太史慈也聽說過那些流言,叛亂的豪強打出的“反孫擁周”在他看來實在可笑,故此才下意識的忽略了這一點。
“還有誰反對出兵?”孫權壓抑着心中怒火,冷聲問道,他雙手扶着案几邊緣,指節都因用力而變得有些發白。
他這冰冷的語氣,如利刃般閃着寒光的眼神望過來,即便最粗心的將領都意識到,孫權這是鐵了心要出兵進攻虎林,誰若是反對,就是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上……
見無人應聲,孫權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緩和了一下語氣,對帳中諸人說道:“先兄臨終曾有言,內事托子布,外事全賴公瑾。按說吾應聽從公瑾所言,但如今乃非常時期,不將荊州軍趕出江東,吾既愧對父兄之遺願,又何以安定江東人心?”
孫權這話一說,諸將也只能表示願意隨他一同出兵,只有周瑜微微垂首,沉默不語。
見周瑜如此,孫權眼中疑惑之色更濃。待衆人散去之後,張昭出帳對周瑜低聲道:“公瑾豈不知將軍心意,爲何還要屢次反對?如今軍中諸將因此而內心不安,公瑾切不可再如此了!”
周瑜聞言愣怔了一下,苦笑道:“瑜之所以如此,張公難道還不明白嗎?若是爲了一己之私而不對將軍坦誠相見,纔是辜負了伯符遺命,對於江東更是全無益處。至於諸將因此不安,瑜如之奈何?”
“唉,公瑾固然是爲了江東而考慮,但以老夫之見,只怕將軍心意已決,再難更改。如今公瑾還是多爲出兵虎林之事多多謀劃吧,只要公瑾在,相信也不會出現大敗之局面。”張昭長嘆一聲,對周瑜說道。他當然明白周瑜的想法,對於那些流言也是不屑一顧的,只是那些流言傳的沸沸揚揚,自己可以不信,但別人心中到底怎麼想的,他卻不敢保證了。
當初張昭舉薦孫翊接任討虜將軍之事,可是當着孫權的面,誰知道孫權會不會因此而有了想法?以張昭對孫權的瞭解,這幾乎是一定會有的。所以在孫權執掌江東之後,張昭便不潰餘力的支持孫權,想以此挽回自己在孫權心中的信任。說實話孫翊被殺的消息傳來之後,張昭除了驚訝之外,心底也隱隱有些不安。
此時已是晌午過後,天色陰沉沉的,秋風吹過,捲起地上枯黃的落葉,揚起一陣塵土。
周瑜性喜潔淨,見狀不由微微皺眉,停下腳步轉頭對張昭說道:“既然討虜將軍已下定決心,瑜唯有盡心竭力而已。”
張昭見狀,心中暗歎,面上溫言說道:“如此,就有勞公瑾費心了。”
偌大的軍營之中,周瑜轉身而去的背影顯得如此孤單蕭瑟,張昭眼神一縮,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只怕此次出兵虎林,真如公瑾所言,有敗軍之慮啊……
空蕩蕩的中軍大帳之內,孫權看着自虎林返回的探子和斥候送來最新的密報,思緒卻不覺飄到了別處。
“來人啊!”放下那幾份密報,孫權將護衛長召入帳內。
那護衛長進來之後行了個軍禮,安靜的等待孫權的吩咐,就聽孫權對他說道:“這些天可有誰與都督過從甚密,都記清楚了嗎?”
“這個……”護衛長心說水軍諸將常常出入周瑜帳中,若說過從甚密,豈不是人人都有份?
見護衛長遲疑不答,孫權臉色一沉,手掌輕輕摩挲着案几,盯着他問道:“怎麼,難道我交給你辦的事,竟然沒有去做嗎?”
“將軍!此事實在難以查明。”護衛長心一橫,單膝跪地抱拳說道:“都督統帥水軍,軍中諸將凡事都要與其商議,屬下實不知該如何查起。”
“荒唐!誰讓你去查了?”孫權冷哼一聲,心中頗爲鬱悶,往常這種事他另有專門的心腹去做,只是那批人都去對付叛亂的豪強,春谷這邊就只能讓護衛長去領頭,誰知道這傢伙卻如此愚笨。
孫權見護衛長低着腦袋,嘆了口氣說道:“以後只要留意些便是,切不可擅作主張!”
那護衛長一身冷汗的出了大帳,心裡嘀咕道,讓我如何留意?
虎林連綿數裡的營寨此時卻顯得頗爲熱鬧,寨牆上插滿了旗幟,巡守的士卒一隊接一隊的自寨牆上走過。騎着快馬的斥候飛奔進出,轅門之外,執戟守衛比往日多出好些人。
遠處的山林之中,兩個樵夫打扮的漢子扶着樹幹,伸長了脖子細細觀察着營寨內的一舉一動。
“可瞧分明瞭?別被他們假扮的士卒給糊弄了去!”其中一個個頭稍矮的人說道。
另外那人冷笑道:“怎麼會?我數了幾遍,來來去去的,都是那兩隊人。看來虎林營中,荊州軍所剩不多了!真以爲這樣便能瞞得住我這雙眼睛嗎?”
矮個頭的漢子眼力不如這個同伴,聞言點頭說道:“既如此,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報給將軍知曉,出來這麼久,也不知江邊的船被人發現沒有。”
“不會!我可是用茅草將船身都遮蔽起來的,再說那一片人跡罕至,誰會發現咱們藏在蘆葦蕩裡的走舸?”同伴很是自信的說道,想了想覺得蒐集的情報還不夠,便又說道:“還是再等等,或者咱們摸近些,也好看得真切。”
他這個大膽的想法,讓矮個漢子頓時搖頭反對:“這裡已經很近了,再摸上去只怕被敵軍斥候發現,你我性命事小,誤了將軍大事卻如何是好?”
兩人商議了幾句,便轉身下山,到了天色擦黑時分,纔來到藏船的所在,也顧不得天色昏暗,匆忙駕船順流而下,往春谷報信去了。
虎林營中,照例又燃起無數火堆,照的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