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左髭丈八看了好一會,楊鳳嘴角牽起一抹淡然的笑意,向他問道:“不知八將軍打算率多少兵馬出城?”
“你我二人一同出城,不問其他,只管殺將過去便是。”被楊鳳問的一愣,左髭丈八先是遲疑了一下,隨後將胸脯一挺,豪氣萬丈的應了一聲。
“棄城突圍……”嘴角掛着一抹淡然的笑意,楊鳳朝左髭丈八緩緩點了兩下頭,隨後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走到窗邊,望着外面庭院裡的那棵樹葉已焦黃了的梧桐,過了好一會,才語氣淡然的說道:“你我率領兩萬飢腸轆轆的烏合之衆,去與陣容齊整、身經百戰的洛陽軍作戰,洛陽王必定引軍進入蒲子,前有堵截後無退路,八將軍以爲有多少勝算?若是無法衝出洛陽軍防線,我軍即便後撤,也是後退無門!”
“縱是無有勝算,總可逃出去十個八個!”左髭丈八終究沒有楊鳳想的那麼周全,他也站起身,微微蹙着眉頭,對楊鳳說道:“但凡有一個人殺將出去,總強過在城內等着餓死。”
“那不盡然!”楊鳳搖了搖頭,轉過身,朝左髭丈八微微一笑,對他說道:“兩萬餘人,若是隻殺出去十多人,與全軍覆沒,又有何區別?”
“以楊將軍之意……?”提議再次被否決,左髭丈八擰着眉毛,臉上鋼針般的鬍鬚微微顫抖着,向楊鳳問道:“莫不是我等便在這城內等死不成?”
楊鳳沒有說話,只是扭過頭,把視線再次投向了窗外,臉上現出一抹難以掩飾的擔憂。
被困在蒲子城內的黑山軍已是飢腸轆轆,城外的洛陽軍大營,卻是每天早中晚三餐不缺。
每到開飯時辰,洛陽軍的大營中,便會升騰起嫋嫋的炊煙。望着城外那一道道飄起的炊煙,城頭上的黑山軍,只能一個個吞嚥着唾沫,滿臉羨慕的望着洛陽軍的大營。
領軍在城外駐紮了好幾天,劉辯始終沒有下令攻城,百無聊賴之下,他雙手背在身後,立在軍營內,看着官兵們生火造飯。
隨着裊裊炊煙的升騰,一隻只陶罐的罐口,冒着雪白的蒸汽。
蒸汽衝出陶罐,將瀰漫在罐口的輕煙頂散,待到失去了衝力,旋即又被涌回來的青煙卷裹其中。
由於刻意將炊煙搧的猛了些,飯食的香味被煙味掩住,以往烹煮戰飯經常能聞到的粟米清香,竟是半點也沒從煙氣中溢出。
“敵軍劫營!”正看着將士們烹煮飯食,軍營內突然傳出一聲大喊,緊接着喊聲越來越多,剛烹煮了飯食,還沒來及吃的洛陽軍將士們,聽到喊聲,紛紛抄起兵刃,朝着傳來喊聲的方向跑去。
一些人在奔跑的時候,由於有些忙亂,甚至將還煮着飯食的陶罐踢翻,陶罐被打翻在地,還帶着水的粟米飯金燦燦的灑落了一地。
扭頭朝將士們跑去的方向看着,劉辯看見楊奉與管青也與將士們一道,朝着發出喊聲的那一側軍營疾速狂奔。
見到這一幕,劉辯立刻明白過來,剛纔那聲喊,並非有人故意散佈假消息,而是真的有黑山軍前來劫營。
跟着潮水般的洛陽軍將士,朝黑山軍劫營的方向一陣疾奔,到了在管青和楊奉指揮下剛剛列起防禦陣型的大陣前。劉辯從一片手持朴刀的朴刀兵之間快步走過,到了楊奉和管青身旁,向他們問道:“敵軍何在?”
“那裡!”管青擡手朝前一指,對劉辯說道:“只是不曉得,爲何他們沒有殺過來。若是方纔殺來,我軍定是措手不及!”
順着管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劉辯果然看到前方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黑線。
雖然距離甚遠,劉辯與洛陽軍將士們卻還是能看出那條黑線正不停的跳動着,就好似一條正在遠處蠕動着的巨大蚯蚓。
由於相距太遠,他們只能看到那條黑線跳動,卻並不能看清浮現出黑線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就在劉辯等人望着地平線盡頭,不知黑山軍還等着什麼的時候,在於毒親自率領下,打算突襲洛陽軍的黑山軍援兵,此刻卻是一片大亂。
黑山軍主力避開了洛陽軍的左右兩翼,打算直插中軍。就在他們潮水般撲向洛陽軍中軍的路上,側面突然傳來一片喊殺聲,伴隨着這陣喊殺聲,從一側的山崗上,躥出無數身穿大紅戰袍的將士。
衝出的這些將士,並沒有戴頭盔,他們手中持着的盾牌,也是四四方方的大盾。兵器更不是洛陽軍配備的朴刀或陌刀,而是漢軍重步兵的制式短矛。
若論人數,黑山軍數十倍於剛衝出的這支人馬,可對方陡然殺出,毫無防備的黑山軍根本無法判斷殺向他們的敵人究竟有多少,一時之間,竟是陷入了一片忙亂。
殺向黑山軍的這支軍隊,並非劉辯麾下的洛陽軍,而是隸屬於呂布的陷陣營。
陷陣營早先被編入洛陽軍偏營,劉辯本打算給他們配發像偏營將士一樣的裝備,可呂布卻以他們習慣使用大盾爲由,向劉辯索取了萬餘隻鄭縣西涼軍上繳的四方大盾。
這支軍隊平日裡的訓練,由高順全權負責。所有兵士,都是精心挑選的百戰勇士。
他們人數並不是很多,只有三千多人,可膽氣卻並非尋常軍隊可比,一旦上了戰場,縱然敵軍數以萬計,也絕不會使得他們產生半點懼意。
持着大盾、短矛,三千名陷陣營將士,吶喊着撲向瞭如同一盤散沙、亂作一團的黑山軍。
一面面沉重的大盾撞在了黑山軍的身體,一支支短矛,隨着陷陣營將士的挺出抽回,將一個個擋住他們去路的黑山軍刺翻在地。
盾牌撞上人體發出的悶響,和被刺翻的黑山軍那一聲聲慘嚎此起彼伏,更是使得戰場越發混亂不堪。
在陷陣營的衝殺下,數萬黑山軍竟是如同一塊被燒紅了的鐵片切中的豬油,頃刻間便被從中間被分了開來。
“他們人少!”領着黑山軍,正要去突襲劉辯中軍的於毒,完全沒想到半道上竟會有一支軍隊橫刺裡衝殺出來,稍稍慌亂了一下,他很快便發現切入黑山軍之中的,竟是一支只有兩三千人的軍隊,趕忙勒轉戰馬,揮舞着手中大刀,朝亂作一團的黑山軍高聲喊叫着。
“於毒納命來!”就在於毒極力想要穩住黑山軍陣腳,指揮大軍圍殲陷陣營時,一聲爆喝,從他身後不遠處傳來。
聽到這聲爆喝,於毒吃了一驚,連忙勒轉戰馬。
他的馬頭剛剛調轉過來,一個火紅的影子已是出現在離他不足十步的地方。
出現在於毒眼前的,是一騎毛髮通紅的戰馬。那戰馬腳程極快,就如同一股風般朝他捲來。他甚至還沒看清戰馬的神駿,一支畫戟便兜頭向他劈了下來。
於毒終究是黃巾軍中與管亥齊名的猛將,反應自是要比尋常人迅捷許多。當畫戟兜頭朝他劈下時,他趕忙雙手握緊刀柄,迎着畫戟,將大刀往上一挺。
“走!”出乎於毒意料的,是畫戟並沒有砸在他的刀柄上,隨着耳邊傳來一聲炸雷般的爆喝,他只覺着腰部一緊,臀部便離開了馬背,雙手下意識的朝虛空中抓了兩把,那柄沉重的大刀也在他臀部離開馬鞍的同時,掉落在地上。於毒整個人竟被呂布給攔腰夾了起來,硬生生的拽下了戰馬。
一手提着畫戟,另一隻胳膊將於毒緊緊的夾在腋下,呂布一兜繮繩,調轉馬頭,策馬朝着洛陽軍中軍大營奔去。
呂布只是一合,便將於毒揪下戰馬。深知於毒了得的黑山軍,見他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一員洛陽軍猛將擒住,頓時一片忙亂,哪裡還有半點戰意,“哄”的發了陣喊,四散朝山中逃去。
黑山軍如同潮水般潰退,張遼與高順率領陷陣營追了一程,到得山腳下,因擔心進入山中遭了埋伏,二人便止住了隊伍,眼看着潰散的黑山軍逃入山上。
腋下夾着於毒,呂布策馬一陣狂奔,眼見已是能看到站在洛陽軍大陣前的劉辯。
被呂布夾在腋下,於毒不斷的掙扎扭動着,嘴裡還不住的大聲向呂布叫罵着什麼。
只等向劉辯領功的呂布,哪裡還在意於毒嘴裡叫罵甚麼。策馬衝到中軍陣前,將於毒往地上重重一摜,隨後便翻身跳下馬背,將畫戟往地面上一插,快步跑到劉辯面前,雙手抱拳對劉辯說道:“末將幸不辱命,生擒賊酋於毒!”
被呂布猛的摜在地上,縱使於毒身強體健,也是被摔了個七葷八素。
還沒等他爬起來,四五名龍騎衛已是一擁而上,將他死死的按住,其中倆人將一條麻繩在他身上七繞八繞,結結實實的把他給捆了起來。
朝被捆起的於毒看了一眼,劉辯輕輕拍了拍呂布的手臂,微微一笑很是親暱的說道:“呂將軍生擒於毒,乃是立了首功。今日全軍大擺酒宴,爲將軍慶功!”
“謝殿下!”呂布原以爲劉辯會當場給他封賞,沒想到劉辯卻只表示要爲他擺宴慶功,心內頓時便是有些失望,但嘴上卻還是向劉辯謝了一句。
“待到擺宴之時,本王自會爲將軍封賞!”呂布臉上那抹一閃即逝的失落,被劉辯看了個正着,他嘴角掛着笑容,又輕輕拍了拍呂布的手臂,丟下句話,跨步朝被已被捆縛住的於毒走了過去。
“叩謝殿下!”心內剛感到失落,劉辯一句話,頓時又讓呂布喜上眉梢,劉辯已然從他身旁走過,呂布還是雙手抱拳,朝劉辯的背影深深一揖,再次謝了一聲。
只不過,這次向劉辯道謝,他完全沒有方纔的不情不願,而是語氣中帶着掩飾不住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