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鴦恃勇殺散那些爲非作歹的漢軍,便握着鋼鞭坐早門口,等候對方前來。不過片刻,便見一員小將打馬而來,旁邊一名被自己趕跑地漢軍正在指指點點,低聲說話。文鴦知那人必然是在向上官稟告自己殺人之事,乃起身將鋼鞭橫舉,道:“人是我殺的,有種就放馬過來。”
漢軍那員小將不是別人,正是與趙舒有着半個義子關係的傅儉。在陳倉被救之後,趙舒本不想再讓他上前線戰場,可是傅儉生是將門之後,再三請求隨軍出戰。趙舒雖然執意不肯,奈何大軍出征之後,傅儉卻私自尾隨在後,被漢軍斥候發現。趙舒明白他血管裡面流流淌的是傅彤的忠魂熱血,本就是該屬於疆場之上,與其讓傅儉自己鹵莽行事,還不如帶在身邊朝夕照應,只好勉強答應留在軍中,但是在攻誠交戰之時,卻吩咐蕭賁將其牢牢看住,不能使之衝鋒陷陣,直到城破之後,才稍微放鬆。
這幾日兩軍激烈交戰,傅儉卻只能在後面當個看客,早就覺得十分憋屈,等到蕭賁再沒有像影子一樣跟着自己,傅儉便帶着幾人幫助巡城,巴望着能找到些魏軍的漏網之魚。真是天遂其願,剛好撞上被文鴦殺散的幾名敗兵,聽手還有魏軍奸細,當即打馬趕來。當見到文鴦之後,卻又不禁有些驚訝,原本以爲孤身在城中爲間,又能打敗十餘軍士,還能力殺數人的魏國奸細,怎麼也該是員悍將,卻沒有想到竟會是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聽着文鴦的挑釁,傅儉更有幾分相惜之意,乃道:“汝是何人?”
文鴦劍眉上挑,不答反問道:“你又是何人?”傅儉不由輕笑起來,覺得眼前的少年與自己當真相似,道:“我叫傅儉。你現在總可以說你的姓名了吧?”文鴦久隨父親在汝南,對蜀漢將領並不十分熟悉,傅儉更是聽也不曾聽過,只是對方既然將姓名說出,自己也不得不答道:“我叫文鴦。要打要殺,只管上來,盡說這些廢話幹什麼?”
傅儉見文鴦鋼鞭上血跡還不曾幹,便也從背後抽出鋼鞭,跳下馬道:“好,我便來會會你。”文鴦見他也是用的鋼鞭,也覺着有幾分詫異,乃道:“看看是你的鞭硬,還是我的厲害。”只等傅儉站穩,便一鞭橫掃。傅儉急忙擡手格擋,兩鞭相交,各自覺得手上一麻,都退開兩步,再從新打量對方。
文鴦從小便力氣過人,勇猛不比,今日明知不能走脫,難得還能遇到這樣一位對手,不覺有幾分興奮,誇讚道:“好力氣。”
“彼此彼此。”傅儉說完之後,也跟着上前一鞭,道:“看鞭。”文鴦也不閃不避,仍用鋼鞭格擋,又不分上下。傅儉退開之後,深吸口氣,將鋼鞭握緊,笑道:“來,該你了。”文鴦一怔,隨即也笑道:“你要跟我比力氣?”傅儉點了點頭,略帶挑釁地問道:“莫非你不敢?”文鴦哈哈大笑,道:“爽快。”又一鞭打向傅儉。如此你來我往,不久兩人便互相打了十餘鞭。旁邊漢軍越聚越多,見二人這樣的打法,都覺得新奇,便圍成一圈觀看。剛開始還只是爲傅儉喝彩,到得後來,竟忍不住也在文鴦出手的時候,叫起好來。
又打了三五鞭,再次輪到傅儉出手,但右臂早痠麻難奈,緩緩將鋼鞭舉起,卻再也無力打出。文鴦同樣不好過,只是稍微比傅儉舒服一點,便道:“你可以休息片刻再打。”傅儉遂將鋼鞭扔在地上,笑道:“閣下果然好力氣,我不如你。”
“承讓,承讓。”文鴦也將鋼鞭收回,杵在地上,笑道:“你若再有一記,我也要棄鞭認輸了。”說完兩人便都大聲道:“爽快。”復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之後,傅儉先問道:“我看你年紀輕輕,不像是魏國奸細,怎麼與我軍動起手來,莫不是有什麼誤會?說出來,我稟明大將軍,可以爲你求情。”文鴦與他比試之後,有了相惜之意,一時忘了恩人夫妻被殺之仇,現在聽到傅儉提起, 復怒火上涌,恨恨道:“好意心領。我父乃大魏將官,我自然也是大魏臣子。至於方纔殺人之事,你且問問你那部下,幹得什麼勾當。”
傅儉雖然承襲父親爵位,在軍中卻沒有職權,至於那兩名漢軍,也並不認識,只好轉問道:“你們是誰的部下?叫什麼名字?”其中一人答道:“小人王五,在驃騎將軍軍中效力。”既然是魏延的部下,傅儉也不敢大意,遂問道:“剛纔究竟發生什麼事?”
“這……”王五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旁邊另外一人卻搶先道:“小人陳七。回稟少將軍,我等奉命巡視此處,見這戶人家可疑,仔細搜查之下,果然藏有魏國奸細。但這奸細拒不肯降,反而恃兇殺人,我等不是其敵人,那幾位兄弟都被他所害,若非少將軍……”
“住口。”文鴦見其信口雌黃,早聽得怒火中燒,大聲喝道:“汝等見色起意,我才痛下殺手,現在卻顛倒黑白。”說着便要上前動手。周圍全是漢軍,一旦動起手來,傅儉卻不能明目張膽地幫助敵人,只好急忙勸道:“且暫請息怒。容我再詳細詢問,若真如閣下所言,我必然稟告大將軍。大將軍早下有嚴令,不可欺壓良民,他們若真幹出這樣的勾當,大將軍必能給閣下一個交代。”
傅儉與文鴦交手之後,覺得對方脾性直耿,不像是說謊之人。再轉看陳七,卻是獐頭鼠目,眼神流離不定,料想多半是他在說謊。於是再問王五,道:“你說,剛纔陳七可說的是真話?若膽敢欺瞞,我定奏明大將軍,取了汝項上人頭。”
王五爲人卻比陳七憨實,在那些漢軍行兇之時,本就看不慣,只是他們人多勢衆,不能勸止。只好躲在院子外面,不肯與之同流合污,後來才得已最先逃得一條性命。現在被傅儉問起,王五有心實話實說,卻又看着陳七一雙期盼的眼睛,知道說出實話,他必死無疑,只好低聲答道:“陳七所言屬實。”
傅儉察言觀色,早明白了七八分,乃上前輕拍打着王五肩膀,道:“你比我年長很多,我該稱你一聲大哥。王大哥,你我都是堂堂七尺男兒,兄弟義氣固然重要,但卻不能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王五一張臉漲得通紅,嘴脣張了張,卻還是沒有說出來。
陳七與王五相處很久,知道他生性憨厚,再被傅儉勸說幾句,怕就要說出真話,心中焦急不已。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擡眼卻見魏延帶人數人打馬而來,急忙跑上前去,哭拜道:“將軍,爲小人等做主啊。”
魏延向來與士卒共甘苦,雖然並不曉得陳七姓名,但卻知道他是自己軍中之人,再看了看後面的傅儉,頓時皺眉問道:“發生何事?”陳七又急忙哭訴起來,仍舊隻字不提自己等人殺人劫色之事,只說遇到魏軍奸細,被對方殺了不少兄弟。魏延聽得怒起,乃喝令身後侍衛,道:“將那奸細給本將軍拿下。”左右聽後,便都上前來捉拿文鴦。
“且慢。”傅儉惟恐文鴦再失手傷人,則不好向趙舒告饒,急忙出聲阻攔,對着魏延抱拳道:“將軍請慢。這其中怕還另有隱情。”魏延平日驕橫,對於這個小輩自然不放在眼中,只是淡淡道:“什麼隱情?”傅儉不及回答,陳七便搶先道:“將軍,此人確係魏國奸細,方纔已經當着大夥的面承認,說自己是大魏的臣子。”魏延斜眼看着文鴦,問道:“你叫什麼姓名?”
文鴦雖然久聞魏延威名,但初生牛犢不懼虎,朗聲答道:“我乃大魏上將文欽之子文鴦。”魏延點了點頭,復對傅儉道:“既是魏將,那便沒有什麼隱情可言了。”隨即再使部下上前捉拿。傅儉知文鴦若是落在魏延手中,必然凶多吉少,於是再道:“將軍,文鴦雖是魏將,但卻是將軍部下作惡在先,才動手殺人,望將軍明鑑。”
“可有此事?”面對魏延的詢問,陳七急忙道:“絕無此事。將軍,我等奉命搜查到此,戶主窩藏奸細,且阻擾我等拿人,故按軍法殺之。”魏延再次點了點頭,道:“這戶人家不奉迎天兵,卻私藏奸細,確實該殺。”傅儉還要再言,文鴦卻道:“多謝少將軍美意。今日某既陷身城中,便欲以死報國。”遂轉向魏延道:“魏延,有種就下馬與小爺單打獨鬥,方不負你多年威名。”
他直呼魏延之名,且言語不敬,旁邊衆多魏延心腹,都不由大怒,便有人高聲喊道:“殺了這狂徒。”魏延也勃然變色,冷哼一聲道:“無名小輩,也配讓本將軍動手?”文鴦遂“嘿嘿”笑道:“莫不是將軍怕了?”周圍多是漢軍,魏延豈能拒絕一個小輩的挑戰?當即下馬道:“好,本將軍便成全你。”
魏延成名多年,武藝高強,文鴦固然少年英雄,但剛纔與傅儉比試消耗過大,此刻斷斷然不是魏延的敵手。只是文鴦自知陷入漢軍重圍之中,必死無疑,所以纔會想着與魏延叫陣,就算他的刀下,也比死在那些無名小卒的手上強。傅儉有心阻攔,但見魏延氣得滿臉怒火,只好低聲吩咐旁邊心腹幾句,覆上前道:“魏將軍,文鴦方纔與小侄比試力氣,消耗甚大。將軍身份高尊,與之動手,本來就有些不妥,不如讓其休息恢復,用些飯菜,也好讓天下人都知道將軍威武。”
魏延雖然明明知道傅儉是在幫助文鴦,只是話說得十分體面,不好回絕,乃道:“也罷。本將軍可不想背上趁火打劫的罵名,就讓他休息些時候再戰不遲。但是……”說着又重重哼一聲,道:“這小子言語無禮,又殺我部下軍士,今日本將軍定不會手下容情。”
“多謝將軍。”傅儉於是命人去取來酒菜,送與文鴦食用。文鴦本不該接受,但是剛纔比試,確實消耗過大,現在用些飯菜,一則補充體力,二來也要再多些時間恢復,於是盤腿坐下,大吃大喝起來。酒足飯飽之後,文鴦一躍而起,抹了抹嘴上的油膩,道:“來吧。”
“文將軍且慢。”傅儉卻端過酒碗,道:“你我一見如故,奈何立場不同,不能結爲知己。只好以水酒一碗,敬將軍,祝將軍走好。”
“好說,好說。”文鴦哈哈一笑,拿着碗一飲而盡道:“難得這些爲非作歹的漢軍之中,還有你這樣的好男兒。文某臨死之前,能結交將軍,也不枉此生。”說着便又斟滿一碗,道:“只是文某還有一請求,望將軍能應允。”傅儉雖不知其所求何事,卻仍舊一口答應,道:“將軍請講。”
文鴦指着院子裡面,道:“這家二老皆死,只留下一位年輕少女,希望將軍能保全其性命名節,不使受小人之辱。若是如此,某在九泉之下,也感激將軍大恩大德。”傅儉也將酒飲下,道:“某定不負將軍託付。”文鴦遂說了聲“多謝”,便提着鋼鞭上前,道:“讓將軍久等了。”魏延點了點頭,拔劍道:“本將軍不願以大欺小,你若能器械歸降大漢,本將軍還可以饒你一命。”文鴦冷哼一聲,道:“漢軍盡是些欺凌婦女,濫殺無辜之輩,我堂堂丈夫,豈能與之同流?”
魏延並不知曉其中內情,只道是文鴦又在藉機罵自己,當即喝道:“好個狂妄無禮的小輩,今日本將軍便要讓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文鴦知他自恃身份,不會先動手,於是打算先行搶攻,以佔得先機。這鋼鞭還沒有揮出,卻遠遠聽見有人道:“是誰剛纔在辱罵我大漢將士。”
傅儉聽得趙舒聲音,知道救星來了,心中大喜,急忙迎上前去,道:“參見大將軍。”趙舒下馬步行到文鴦面前,仔細打量幾眼,問道:“你便是文鴦?”文鴦雖然不認識趙舒,但從傅儉的稱呼之中,猜得對方身份,乃答道:“我便是。”馬上就聽得趙舒連說幾個“好”字,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勇武早流傳後世,趙舒已是耳熟能詳。只是望着趙舒面帶微笑,始終不能明白,自己殺了他的部下,又向其愛將挑戰,究竟好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