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潘勝和楊修就開始了比試。
第一場,比音律。
楊修清了清嗓子,開始唱了起來。
“君子兮,美人兮,綠波泛舟;君王兮,臣子兮,榮辱與共、、、”
節奏很慢,有點像民謠,應該是詩經風。看得出楊修是帶着真感情在唱,唱着唱着眼角都滑淚了。
蔡邕閉眼晃頭,隨着歌曲拍手,拍得忽快忽慢,很有節奏,是個低調的伴奏手。
智光大師隨着歌曲節奏忽快忽慢地波動佛珠。
楊彪捋着鬍子微笑,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慢慢畫圈。兒子楊修是他的驕傲,年輕一輩子無出其右。他堅信楊修會贏。
他用餘光瞟了潘勝一眼,嘴角微翹,滿眼不屑,暗自嘲笑:潘文凡吶,也不看看你的家世,見過編鐘不?練過古箏不?竟敢和老夫的兒子比音律,簡直就是魯班面前秀木活————自討沒趣!
徐晃也聽得入迷,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傻傻發笑,嘴角含着一根綠草,隨着歌曲的節奏嚼着。本來很焦慮的,爲父母擔憂得不行,可這歌曲使他暫時忘記了煩憂。
顯然,大家對楊修的歌曲很滿意。
顯然,大家不包括潘勝。
“這也叫音樂?唱的啥玩意。”潘勝側臥在亭子欄杆上,右腳蹬着柱子,用21世紀的審美標準評品着楊修的歌曲,滿臉尷尬,臉頰都要垮到欄杆上了。
楊修的歌詞也得還行,對仗工整,多用排比,朗朗上口。可譜的曲不行,沒有特色。用21世紀的話來說,這樣的曲什麼歌詞都能用,是個萬金油曲子。
用簡譜表示出來就是:66 33 55 5 0 / 55 33 66 2 0/ 3 35 61 這樣。車軲轆子,來回就是這個調調。
這個調調從劉三姐嘴中出來就是優美有民族特色,但現在這個場合不咋地,從楊修這個小白臉口中吐出很彆扭。
潘勝覺得《破陣子》也可以用這個調調唱出來:醉裡挑燈——看喲——劍咯,看劍嗯咯喲,夢迴——吹角聯營喲,吹呀吹呀聯角營喲,喲喲、、、
唱到一半,楊修開始閉眼跳舞了,脫鞋光腳在亭子前揮舞袖子載歌載舞。
他雙臂展開,雙腿彎曲,時不時左右扭腰,屁股都快頂到後腦勺了。和周星馳《賭俠》裡大軍被催眠時跳的差不多,跳的是《古今大戰秦俑情》。
若是美女這樣跳,銷魂!
男的跳,噁心!真尼瑪噁心,中午飯都要吐出來了。
潘勝徹底懵了,差點從圍欄直着身子倒下,暗暗大罵:“噁心到勞資了。楊修你害羞不?你除了會寫楊修的修,還會寫害羞的羞嗎?你他瑪的就是欠修理。”
“潘小友怎麼啦?”智光大師伸出手擋了擋,潘勝這纔沒有摔個狗吃屎。
智光大師距離潘勝五六米,可小半秒到他就起身併到了潘勝邊上,一隻手掌就把130多斤的潘勝托起,身手敏捷,力量驚人,看來是個高手。
“謝法師,小子沒什麼,陶醉於楊公子歌舞失態了。莫怪,莫怪!”潘勝擦了擦額頭,昧着良心打馬虎眼。
衆人都陶醉,如果說楊修唱跳噁心,就等於說衆人的審美低下。這樣得罪人的事,潘勝可不幹。
“罪過罪過!心不動,萬物皆不動。貧僧剛纔也癡迷其中,心動了。罪過,罪過!”智光大師單掌豎立胸前,喃喃懺悔。
“法師嚴重了!萬物眼前過,佛祖心中留。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吃飯是修行,睡覺是修行,看這歌舞也是修行,何罪之有?”潘勝笑着說道,掐指躬身行禮。
這些佛家語言都是以前在書本、網上看到,或電視劇裡聽到的。對什麼人說什麼話,對着和尚自然得說禪語,要不然顯得多沒文化。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萬事皆是修行考驗。妙!看來潘小友也是精通佛法之人。”智光大師微微一笑,回個雙手合十禮。
“好!”正當智光大師還想說些什麼時,楊彪突然鼓掌爲兒子喝彩,打斷了他。
“精彩!”蔡邕也鼓掌叫好。
楊修剛好唱完歌曲。
“好!”潘勝齜牙跟着鼓掌。
“潘將軍該你了,小子剛纔唱得不好,自是比不過你的,還望將軍手下留情?”楊修穿上鞋,假惺惺地笑道。這首歌曲他醞釀了三年,靠它贏得了無數佳人的青睞仰慕,根本不擔心潘勝能有更好的歌曲。
如果有,他願意跪舔。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潘勝拿起木蛟劍慢慢走到亭子前面,拍了拍楊修的膀子,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說:“楊公子的歌曲婉轉柔情了些,是母的;我的歌曲是公的,氣勢恢宏。母的見到公的,可能得慫。待會楊公子可別嚇着了。哈哈!”
“哼!什麼公的母的。”楊修拐了潘勝一肘子後,哼唧嘲諷一聲,就回了亭子。
他已經在內心將潘勝罵了幾百遍,也將潘勝唱歌出糗的畫面腦補齊全。
“鐺!”
劍出鞘。
潘勝右手握着木蛟劍,弓步起勢,猛地擊出,唱了起來。
唱的是那首稍微修改過的《精忠報國》。
雖然沒有屠洪剛老師的嗓音,但有他的氣勢,畢竟潘勝也是統領上萬人馬的將軍,刀光劍影中走過幾遭的。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十三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潘勝邊唱邊舞劍,寶劍舞得極快,帶出道道殘影。
歌曲載劍氣,劍影映豪情。
音律中似有千軍萬馬奔走,鐵馬冰河,羌笛悠悠!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邊塞的悲壯滾滾而來。
“這———這怎麼可能!”楊彪驚訝得磕牙抖脣,茶碗從手中滑落賤溼衣服都未發覺,身子一動不動,泥塑般杵立亭中。
剛纔在潘勝開口前,他還想先虛僞地誇張潘勝一番,給個杆子讓潘勝往上爬,好讓潘勝出糗後摔下,摔個臉面掃地。要不是潘勝行動迅速,他已經張嘴誇讚了。
潘勝歌曲着實悲壯大氣磅礴,楊彪聽到一半漸漸陷入沉思。
大漢有貴族子弟軍中歷練的傳統,或去羽林衛中,或去邊塞。
楊彪年輕時也去過軍中,去過邊塞,見過潘勝口中的“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的景象,也爲同袍埋骨邊塞哭過。
潘勝的歌聲將他的思緒帶到了十幾年前,帶到了川中瀘水邊上:漫天的黑雲壓了下來!不,不是黑雲,是上百萬只黑色的飛蟲,瞬間將上百披甲之士剔爲白骨、、、3萬羽林衛袍澤感染瘟疫發不出力,渡瀘水時被叛軍襲擊,幾乎全軍覆沒,江水爲之斷流。
“黑雲壓城截江海。三萬貴族子弟的屍體截斷了瀘水。要是他們還在,多是棟樑,朝廷何至於如此衰弱。動我大漢根基,有生之年定要報仇雪恨!”楊彪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轉身朝着西南拱手行禮。
西南正是川中方向,是三萬羽林衛少年郎埋骨之地。
“怎麼會有如此氣勢恢宏的歌曲,滿滿的家國情懷,聽得人熱血沸騰。”楊修先是激動,片刻之後黯然神傷,無力地靠在柱子上,默默感嘆:“既生勝,何生修。老天爺呀!”
突然,他猛地起身,出院子一趟,半炷香後又回來。可能是化悲憤爲悲糞去了,去趟茅廁。
歌唱繼續,大家聽得入迷,沒有人留意到楊修的離去歸來。
蔡邕直接站起,扶着柱子渾身顫抖,老淚縱橫,喃喃自語:“天下多幾個這樣的將軍,我大漢何至如此?何愁內憂外辱不去?”
自黃巾之亂起,大漢徹底衰弱,政令不出洛陽,各州郡官員不遵皇令。北方的匈奴鮮卑常年叩關,南下劫掠,北地十室九空。東北的夫餘、高句麗也膽子漸大,蠶食遼東郡;要不是公孫瓚英勇,夫餘、高句麗早就拿下大半個幽州。想到這些,蔡邕就懷念漢武時代,希望本朝出幾個霍去病、衛青那樣的大將,震懾異族,讓黎民少點苦難,天子少點憂愁。
智光大師也站起來了,轉着佛珠,笑容滿面、、、
“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大漢要讓四方——來祝。”潘勝高舉木蛟劍,高聲唱完這最後一句。
沒有鼓掌!
沒有吶喊。
“鐺!”
潘勝收劍轉身,回到亭中,拿起茶碗咕嚕嚕牛飲。
衆人依舊呆呆沉浸在餘音之中。
“我唱完了,請諸位評價吧!我和楊公子誰的音律高一等?”潘勝靠坐着,抱拳說道。
“慢慢慢,潘將軍等等,我先把歌詞謄抄下來,曲子也晚點再找你不全。”蔡邕回過神來,四周翻騰找筆。
找了十幾秒,一無所獲,急得不行。
“蔡公,給!”楊彪從亭子角落的案几底下拿出一個盤子遞了過去,上面正是筆墨紙硯。
文人雅士聚會,總會放文房四寶在一旁,隨時準備書寫。
人情練達即文章,醉酒之後詩千百。
好的詩詞歌賦多是聚會交流或宴會之上誕生的。因此,文人交流或宴會時準備文房四寶成了習慣。
“音律比試我輸了,潘將軍。”楊修鞠躬認輸,十秒後才擡頭,嘆息道:“恨不能早認識潘將軍你呀!”
智光大師合着雙掌走到跟前,稱讚道:“小友,果然不凡。長歌一曲,驚天動地!家國情懷蘊於詞裡,萬千軍馬藏於曲中。善哉善哉!”
“法師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