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這孔文舉到底什麼意思,你確定我們沒有得罪過他?”
劉備低聲詢問。
“怎麼了?”
“他剛纔說我收買人心,其心可誅。”
“說得這麼難聽?”
陳暮皺起眉頭,倒是沒想到孔融情商這麼低,不過一想到他跟邊讓禰衡這些人是好朋友,倒也釋然。
孔融、邊讓、禰衡、許攸,這四個在漢末屬於出了名的作死小能手。
“是啊,他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劉備詢問。
“立場問題,不是私人原因。”
“立場問題?”
與陳暮在一起久了,劉備也學會一些新的詞彙。
他曾經聽過陳暮分析過黃巾起義的原因,知道了所謂的階級對立的情況。
階級不同,大家代表的立場也就不同,自然形成天然對立面。
可問題是劉備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他與孔融有什麼階級對立的,講道理,大家不都是官嗎?
只是現在已經進入了洛陽城,無數雙眼睛盯着,一些話也不好問,劉備只好暫時把想問的嚥進肚子裡,想着以後再找機會詢問。
車隊浩浩蕩蕩從上東門進入,進了城後,就到了上東街,北面是永安宮,南面就是永和裡與步廣裡,不過只能說曾經是,因爲現在也都是沒有修好的殘垣斷壁。
永和裡與步廣裡都是曾經洛陽城的達官貴人們居住地,現在勉強修復了一些,永安宮則已經徹底燒燬,畢竟如今大漢沒有太后,不需要它的存在。
自東明街南下,到了蒼龍門,車隊在宮門口停下,孔融司馬防劉備陳暮四人進入其中,來到了蒼龍門內的竹殿等候。
“玄德,子歸,我們先去向天子稟報。”
司馬防對他們說。
正常情況下,大臣覲見皇帝,應有宦官或者宮女通報,天子許可之後,再引領去見天子。
比如陳暮當年每次去見康帝,都是由宮女或者大宦官們帶領,有時候是張讓,有時候是趙忠,更多時候是王鈞。
但劉虞這天子當得應該算是漢朝歷史上最窮酸的天子,皇宮破破爛爛,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宮女宦官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個,宮中僅限的那點生氣,就只有守衛皇宮的那點羽林衛和虎賁軍了。
孔融皮笑肉不笑地對司馬防說道:“建公你去吧,我留在這裡陪衛將軍與少府。”
“這.......”
司馬防皺起眉,但又不好說什麼,便道:“那好吧。”
轉身出了竹殿去崇德殿通報去。
等他走後,孔融斜着眼睛看着劉備和陳暮,對他們說道:“劉玄德,陳子歸。”
“哦?”
陳暮故作不知道:“文舉兄有何見教?”
不要以爲孔融年齡很大,他出生於永興元年,也就是153年,就比劉備大7歲,比陳暮大14歲,所以不管論地位還是年齡,大家都可以平輩交往。
孔融冷笑道:“我是問問玄德,昔晉國遭趙魏韓三家分晉,齊國被田氏代姜,前漢又有王莽弄權,這是因爲何故?”
“額......”
劉備看了看陳暮,遲疑說道:“這皆是因爲主弱而臣強之故也。”
孔融又道:“不錯,太康失國,后羿代夏;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此般又是何故?”
“此皆是君主不明,賢臣不得已而爲之。”
劉備又答。
孔融便道:“玄德以爲,當今天子何如?”
“賢明若聖,仁德勤政。”
“既然如此,那爲何天子政令出不了洛陽,德行不能施加於天下?”
“這是因爲王室不靜,諸侯欲規不軌所致。”
“天下諸侯桀逆放恣,多行僣僞,天子有討伐諸侯不臣之心,玄德以爲,陛下能否順應天命,讓大漢再歸一統?”
“陛下仁愛百姓,寬厚守道,自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人自然願意爲大漢赴湯蹈火。”
劉備毫不猶豫地說道。
“可天子賢明,卻無兵馬征討賊寇,詔令所達之處,無一響應,這是何道理?”
說到最後,孔融已是圖窮匕見,對劉備說道:“我常聽聞玄德在青州之時,自比周公霍光,言談間說要中興漢室,然則麾下兵馬二十萬,有六年未上朝覲見天子陛下,於青州如國中之國,莫不是要擬儀社稷,圖謀不軌?”
“孔文舉!”
陳暮眼見他引經據典,開始給老大哥下套,立即冷笑呵斥道:“我忍你很久了,你是不是想說我大哥鼎立青州,要學趙魏韓三家分晉,學田氏王莽代姜篡漢啊!”
孔融伶牙俐齒,立即說道:“我可沒這般說過,陳子歸,這是你自己的妄加猜測,枉狀構罪之說爾。”
陳暮就說道:“那爲何問我兄要擬儀社稷,圖謀不軌?言談之間,句句不離古之貳臣,難道這不是你自己的妄加猜測,枉狀構罪之說嗎?”
“你!”
孔融想說點什麼反駁,但又不好反駁,於是就道:“天子賢明,政令卻出不了朝堂。玄德坐擁大軍二十萬,六年不進洛陽朝見陛下,此人臣乎?我疑之慮之,有何不可?”
陳暮立即說道:“歪風邪道之說也,陛下親自下詔,令我大哥坐鎮青州,剿滅叛賊袁紹,這數年間,我們與冀州大戰小戰不知凡幾,若非大哥親自領軍與袁紹決一死戰,哪有今日能收復河北?照孔大夫之意,我大哥回洛陽,由孔大夫去上陣殺敵嗎?”
“是啊,孔大夫若有這般拳拳報國之意,我倒是可以成全,不如來我青州自小卒做起,數萬人上陣衝殺,我可讓大夫做馬前之卒。”
劉備也揶揄道:“若是大夫不幸戰死沙場,吾必然會親自弔唁。”
“你!”
孔融被劉備氣了個半死,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暮卻不給他整理思路的機會,而是開繼續說道:“我知道文舉兄想說什麼,無非是皇室孱弱而外臣強大。那我倒是想問問文舉兄,我兄可有過郊祀天地,擬斥乘輿等僭越之舉?”
“沒有!”
孔融回了句。
“我兄可有過目無法紀,不遵上令?”
“沒有!”
“我兄可有過不供職貢,不上表稱臣之事?”
“沒有!”
“那有過稱王篡位,不服皇命之說?”
“沒有。”
“什麼都沒有,你便說我兄擬儀社稷,圖謀不軌?”
陳暮冷笑起來,向着皇宮的方向拱手說道:“天子就在宮中,不若待會我們上表天子,看天子評判是你在構陷誣告,還是我兄如你孔文舉所言在圖謀不軌?”
孔融狡辯道:“玄德自比周公霍光,此二人在天子賢明之後就將權歸於陛下,如今玄德也說陛下仁政愛民,勤持國政,玄德既是忠君之臣,將權歸於聖上,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之事嗎?”
陳暮鼓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道:“昔年周公與霍光正是天下承平,海內安寧之時,權歸於上,乃創太平盛世,此時天下大亂,海內叛賊遍地,郡郡作帝,縣縣爲王,西蜀有劉璋號稱天子,南有劉表袁術僭越不服王化,此難道是太平之世嗎?”
孔融就說道:“正是如此,才更應該歸權於上,陛下奉天命而征討四方,若兵馬歸了朝廷,又有冀州幽州青州服從王命,南方與關中西蜀之地,很快便能平定。”
“笑話。”
陳暮頓時樂了起來:“朝廷不將兵馬讓善戰之將率領,難道讓你去統領幾十萬兵馬?”
孔融道:“可差上將取而代之。”
“那誰是上將?”
陳暮冷笑道:“你去當?”
孔融倨傲道:“我不擅長領軍,不過這大漢天下,自有善戰之輩。”
“笑話,這能征善戰之輩你說有就有?”
陳暮冷然道:“昔年趙王令趙括取代廉頗,致使長平之戰大敗。又令趙蔥取代李牧,致使趙國滅亡。燕王讓騎劫取代樂毅,致使伐齊之戰功敗垂成。趙之郭開,齊之後勝,恐怕便是今日之孔融吧!”
“你!”
孔融大怒,被噴得頭皮發麻,惱羞成怒之下,想要去摸腰間的劍砍人,結果摸了空纔想起來皇宮內不準佩劍,在蒼龍門門口就被解劍了,於是揮拳要打。
他那戰鬥力估計能打過陳暮,但別忘記劉備可在旁邊,劉備也聰明,衝過去護住陳暮,受了孔融一拳之後,才擡腿一腳重踹,將孔融踹飛,殿內外虎賁軍士兵看到這一幕,連忙衝進來將雙方隔開。
孔融氣不過,嚷嚷着要和陳暮單挑,可如狼似虎的虎賁軍又怎麼可能讓他在皇宮內惹事,因此七八個人像擡轎子一樣給他擡了出去,等他被擡到殿外還聽到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
不怪孔融那麼氣,主要也是陳暮嘴太損。將孔融比做郭開和後勝,這兩人什麼玩意兒?一個把趙國坑死,一個把齊國坑死,被司馬遷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奸逆之臣。
孔融向來都是自詡爲國之棟樑,陳暮把他跟這兩個人比,將他比成葬送國家的貳臣賊子,簡直是把他的尊嚴和信仰摁在地上踩,怎麼不讓他暴怒?
等孔融被擡走之後,陳暮還啐了一口道:“呸,就這點水平也在我面前引經據典旁證博引,我還沒開始呢就急眼了,廢物一個。”
劉備在一旁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四弟居然如此儒雅隨和,以前倒是沒想到他罵人還這麼厲害。
不過劉備卻是不知道,陳暮大招還沒放呢。
諸葛亮罵王朗的時候,先證明劉備的季漢政權的正統性,然後再開始人身攻擊,把王朗給罵死。
陳暮則是先證明了孔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劉備要造反,然後說孔融的舉動是在陷害國家棟梁,把他比喻爲奸臣,這還僅僅只是個開胃菜,正準備學諸葛亮開始人身攻擊,孔融就不行了。
這水平真是.......又菜又愛玩說的就是這種人。
等陳暮鄙夷過後,劉備才說道:“四弟,我也算是明白了。這孔融是看我手握重兵,想要我交出兵權,封侯歸國吧。”
“嗯,這就是所謂的立場問題。”
陳暮解釋道:“大哥也應該清楚,我們青州軍自青州而始,將士們只認兄弟四人而不認朝廷陛下,那些自詡爲大漢忠良之臣的人,必然會猜忌我們,害怕我們自恃大軍而篡奪皇位,大哥看着吧,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只要我們挪窩,多的是人從背後攻訐。”
劉備擔憂道:“這莫非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和公卿們沒那麼蠢。”
陳暮搖搖頭道:“這孔融就是一個腐儒之輩,空讀了那麼多書,什麼才能都沒有。若是陛下和公卿們,必然不會像孔融這般只會搖脣舞舌嚶嚶狂吠,自然會有帝王權謀之術來解決。或是分化取之,或是以大義壓之,或是以利益誘之。大哥得小心一些,千萬不要上套。”
“嗯,我明白了。”
劉備長舒了一口氣,他在朝堂的時候不多,對於朝堂上的陰謀詭譎不似陳暮那樣深深洞悉。
不過不擅長權謀不代表他不明白裡面的套路,曾經也做過一段河南尹,知道朝堂上暗地裡的刀光劍影不比戰場上的風險小,因此打定主意,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能給敵人抓住把柄,找到攻擊他的機會。
事實上他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因爲孔融搞事,是他自己的行爲,並沒有劉虞等公卿指使,畢竟孔融的行爲,幾乎相當於撕破臉皮下場親自來對線,天子公卿不至於這樣。
但正如陳暮所說,一名手握重兵的權臣,跟這些所謂的保皇派老臣之間,肯定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如韓信一樣,因爲手握大權一直被劉邦忌憚,然後各種套路,利用陳平的計策將他騙出來抓住之後,才解決了這個心腹大患。
劉備現在也是如此,兵馬二十萬,朝廷弱而地方諸侯強,雙方立場天然對立,想要解決的話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劉備放棄兵權,把所有的兵權和青州冀州的賦稅財政人事大權全交給皇帝,老老實實地去當他的好臣子,一旦朝廷有人要害他,向皇帝進讒言,只需一道詔令,就能讓他家破人亡。
二嘛......自然是篡位。
否則的話,只要劉備還在一天,這種攻擊就必不可少。
只不過目前劉虞不可能那麼愚蠢地挑戰劉備的底線,會一步步來慢慢弄而已。
所以雙方鬥法,就看誰棋高一招了。
正在此時,司馬防過來了,臉色不太好看,對劉備陳暮說道:“玄德,子歸,陛下召見。”
“嗯。”
二人便出了竹殿跟着他往崇德殿去。
路上司馬防對他們說道:“我剛纔過來的時候,聽人說那孔文舉行事無狀,沒有冒犯到二位吧。”
陳暮說道:“無妨,不過是一口無遮攔的宵小之輩爾。”
“那就好。”
司馬防也不喜歡孔融這樣恃才傲物, 喜歡到處噴別人的人,點點頭道:“子歸,不若當着陛下狀告他一番,我爲你作證。”
陳暮眼睛一亮,饒有興趣地看着司馬防,讚許道:“司馬公當真是忠厚之人,那就依司馬公之言了。”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
司馬防也樂了起來,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切盡不言之中。
劉備還以爲單純只是狀告孔融,沒有去多想,畢竟在皇宮內打架,本來就不是件小事,夠孔融喝一壺的。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崇德殿門口,大門緩緩打開,宦官唱贊之後,三人進入其中。
劉虞高坐天子之位,左右楊彪、種拂、趙溫、士孫瑞、周忠、魯旭、劉艾、王邑、徐璆、田邠、張義等三公九卿就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們。
劉備陳暮深呼一口氣,小碎步走到殿中央,跪下雙手高舉,然後向下磕頭趴伏喊道:“臣劉備(陳暮),叩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