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陽城夜晚士兵換防的時候,所有人都傻了眼。
軍營被水淹沒了,由於安陽的建造就是爲了一座軍鎮打造,所以城內並非帳篷,而是一座座營房。
夯土結構的營房一座就能居住五十多名士兵,房間條件簡陋,住的是大通鋪,左右牆邊各修建了一道土炕,上面密密麻麻各擺放了二十多張牀位。
這些土炕離地面不過膝蓋高度,當時水位還沒有那麼高,只是半夜起來換防的士兵迷迷糊糊一腳踩進水裡,才發現不對勁。
因爲害怕營嘯的緣故,士兵們武器和札甲都是存放在營房它處的庫房內,冬天寒冷,多合衣而睡,起牀之後,直接一腳往地上趟,去穿鞋,結果兩腳直接淌進冰冷的河水裡,嚇得人一激靈。
“營房進水了!”
有人大喊一聲,喊叫驚醒了周圍很多士兵,衆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地面居然積滿了積水,已經達一尺(23.1cm)高,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增長,惹得士兵們忙不迭淌水出屋。
外面咕咚咕咚的聲音還在繼續,大家都以爲是因爲暴雨天氣,導致河水氾濫而城中積水。之前發生過一次,還是關羽在城外挖掘溝渠幫助他們解圍,讓顏良一頓嘲笑。
結果很多士兵出了房屋才發現,外面根本就沒有下雨。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但雨早在四個時辰之前的昨日傍晚就停了,現在天上一滴雨都沒有往下落。
很快城內莫名其妙漲水的消息傳遍了全軍,又過了一會兒,山洪爆發的消息又傳遍了全軍,於是該睡就睡,該繼續換防就繼續換防。
山洪的消息是之前在城頭巡邏的士兵說的,他們都是親眼見證者。這種情況非常常見,比如說安陽這裡沒有下雨,但太行山裡面正在下雨,水流彙集流入了洹水上游,洹水暴漲導致城內被水淹沒,屬於正常的自然現象,過兩天水就會自己退去。
顏良文丑也得到了消息,本來還一驚一乍,從府邸出來想去看看情況。後來又有人來報說是洹水上游出現了山洪才把下游淹沒,就又回去繼續呼呼大睡了,按照以往的經驗,等上游雨停了,下游水泄掉,城裡也就會變安全。
最主要的是古代城池建設當中,糧倉的位置除了不能離水源太遠以外,同時還必須處於地勢較高的位置。
安陽城中的糧倉就在地勢最高處,前些天暴雨也沒有淹掉,糧食很安全,只要糧食沒事,那城裡就沒事。
抱着這種想法,顏良文丑自然就沒有什麼好擔心。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昨夜原本還只是一尺高的積水,已經漲到了二尺高,把很多營房的通鋪都給淹沒,士兵們只能抱着褥子先躲到地勢更高的倉庫那邊居住,因爲糧倉已經吃了三分之二,有大片空地,營房被水淹沒的士兵就只能先在倉庫對付一下。
閔純和顏良文丑等城中大小將領來到城頭上,先是觀察了一下城內的水位,又看了看城外波濤滾滾的洹水。洹水都已經氾濫成災,不斷沖刷着兩岸泥土,水平面淹沒了周圍地表,兩岸樹木都被大水覆蓋,之前連接對岸的浮橋都被沖垮了。
浮橋沖垮其實沒什麼,要想修建一座浮橋並不算太難。關鍵是周圍數十里全都被淹沒,水位深及膝蓋,兩岸直接變成沼澤,如果對岸要運送糧草的話,那泥濘的沼澤就是第一道無法逾越的難關,車輪根本不可能在上面行走。
即便馬車可以解決淤泥堵塞道路,讓車輪陷進去的問題。那過河怎麼辦?安陽之所以建在洹水南岸,就是起到戰略軍事作用。洹水很長,敵人想在它處過河實在太容易,若是建在洹水北面,則毫無軍事意義。
只有建在洹水南岸,才能在洛陽軍主力渡河之後,威脅到河內腹地乃至洛陽的安全,起到震懾作用。而現在洹水暴漲,水流湍急,浮橋被沖垮,難道用船運糧,這麼快的流速就不怕船毀人亡?
所以說,古代戰爭氣候真的是個老大難題。有的時候明明可以戰勝對手的時候,忽然給你下個雨,再給你刮陣風,然後來場雪,旱災、洪澇、冰雹、地震,自然災害層出不窮。
閔純看到城內城外的災情一片水深火熱,氣得不行,狠狠地在牆頭上一拍:“可惡,怎麼忽然又爆發山洪了。現在城中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糧草,浮橋都被沖垮,對岸也被水淹沒,這可如何運送糧草啊!”
顏良擺擺手,毫不在意地道:“山洪爆發,無非是五行山中突降暴雨,導致洹水上游發水所致,等到雨停之後,水流必然會下降,主簿無需擔心。到時候再修建浮橋,重新糧草運進來就沒事了,難道它還能下一個月的雨不成?”
“是啊,些許小事爾,再一個月天氣應該回稍微回暖一些,不用擔憂。”
文丑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河水暴漲淹沒城池的事情以前也見過,過幾天雨停了,等到水全往下游流走,水位自然會降下去。
然而閔純還是憂心忡忡道:“二位將軍,事態緊急,不可不憂心呀。”
“無妨的,過幾天再看看吧。”
幾人巡視城牆,很快來到南門,就看到南城門的水同樣氾濫,之前關羽挖的水渠現在全都溢出來,渾濁的江水不斷往護城河裡注入,導致護城河又通過城中水門流入內城河,然後蔓延到了街上。
此時閔純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道:“糟了,城內的水井,快派人去看看井中的水是否還清澈?”
“主簿,昨夜打水的時候看過了,還算清澈。”
有士兵回報。
“那就好,那就好。”
閔純總算放心下來,現在他最怕的就是水井也變得渾濁,到時候士兵們就只能喝髒水。
髒水喝了鬧肚子古人不是不知道,但更多的時候屬於飲鴆止渴,不得已而爲之。
直到此時,衆人才注意到,遠處一片小山坡上,關羽軍修建了營寨,早就遠離地面,並沒有讓軍營進水。
“奇怪,關羽爲什麼知道今日會發大水把城池淹沒?”
顏良納悶道:“我記得前些日子發大水的時候,他的營寨就進水了,今天雨停了,他反而往山上遷移去了?”
文丑隨口道:“那徐晃不是在林慮嗎?林慮就在洹水上游,許是徐晃告訴他五行山中正在下大雨,洹水下游可能會被淹沒,這才遷移的呢。”
“這倒也是。”
顏良點點頭,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樂呵呵地道:“那關羽當真是愚蠢不已,我又想起了他上次幫我們挖建水渠,疏通河道的事情。可惜他挖得不多,如果多挖個幾十條,也許今天的水也被它泄掉了。”
“哈哈哈哈,我從軍多年,也是第一次見那麼好心的敵人。都說青州的劉玄德仁義,我看他們是仁義傻了。戰場上廝殺,還講究幫敵人挖渠通水,怎麼會有這麼愚笨的人。”
文丑也附和着大笑。
實在是關羽前些天幫他們挖水渠的事情確實幫了他們大忙,一開始還以爲關羽是在挖地道,因此還十分戒備。
但後來想了半天,安陽修建在洹水邊上,除了重要戰略地位以外,還有個問題就是河流兩岸的土質較爲鬆軟,如果挖掘地道的話,很容易造成地道塌陷。
我們看各朝代史書就會發現,古代攻城戰中如果有出現挖掘地道攻城的記錄,地點往往都是在北方而不是南方,土質往往是在較爲堅硬的地區而非柔軟的地區,就是因爲這個原因。
安陽就在太行山腳下,附近河流衆多,從太行山流出來的地下水資源豐富,挖水井容易,挖地道那是難如登天。
因此關羽挖掘地道,那就是自掘墳墓,顏良文丑在發現這個情況之後,就再也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
然而閔純看着城外的那些水渠,皺眉盯了許久,嘴裡邊喃喃自語道:“不對勁,有些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
顏良不解問道。
“就總覺得哪些地方出了問題,關羽既然可以選擇遷移至上山,爲什麼還要挖掘水渠呢?”
閔純察覺出了不對的地方,說道:“這不是畫蛇添足嗎?”
文丑想了想道:“許是他覺得挖水渠也不是件事,所以乾脆遷移營寨,一勞永逸?”
挖掘水渠也不止是安陽城受益,之前暴雨的時候,關羽軍營寨也被淹沒了,有了水渠泄水,營寨內的水才降下去,因此他們對關羽挖掘水渠並未有過懷疑。
但閔純卻覺得,既然一開始就可以遷移營寨,那爲什麼要挖渠?而且還幫他們城裡泄了水,這不是傻子行爲嗎?
可仔細想了半天,又想不出所以然來,只能懷揣着心中的疑慮,不再說話了。
事實上這些水渠本來就不是蓄水用的,而是用來引洹水裡的水流把城外大片地方變成澤國,形成一片沼澤地帶。
因爲我國地形總體形勢是西高東低的情況,護城河連接着洹水,洹水暴漲,城內發大水,但城外受災情況必然不會太嚴重。水流會自己往下游方向流動,而不會主動往地勢更高的西南面流淌。
這樣城西南地區,頂多淹沒那麼個幾裡,而不是幾十裡範圍。
有了大量水渠引流之後,水渠中的水暴漲,如此城南地區同樣變成一片澤國,再加上東面地勢低,水就會往洹水同一個方向流淌,因此這些水渠的作用,就是把安陽城的南面和東面大片區域納入沼澤範圍,逼迫顏良棄城逃跑的時候從東面洹水下游方向逃離。
可以說,這個套路是一環扣一環,先蓄水,再挖槽,最後引流。在曹操水淹鄴城的基礎上,還夾雜了心理戰術以及氣候戰術。安陽城內的守軍,彷彿已經如甕中之鱉,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安陽城外的水域依舊沒有下降的趨勢。顏良文丑閔純不知道,陳暮溝通淇水蕩水,現在兩條河一起往洹水裡注水,相當於三條河流的水流量同時涌入一條河流,洹水史無前例地出現巨大水量,滾滾洪水一直氾濫,根本不可能讓水位下降。
實際上此時下游早就被淹沒了,下游的大壩處於河道最窄處,是兩個月前還是洹水枯水期的時候修建,這次用的不是木製大壩,用的是水泥澆築,修得倒是堅固,可架不住水流直接蔓延過地面,不再經過河道。
暴漲的河水從左右河道兩側分流出去,由於地勢的問題,左側河水則淹沒了魏郡腹地大片平原地區,對地勢較低的地方造成了很大的洪澇災害,最後流入了清水。
而右側分流出去的河水把下游地區的內黃、繁陽一帶淹得差不多,然後波濤滾滾繼續氾濫,流入黃澤,最後匯入故大河。
歷史上曹操僅僅只是掘了漳水,就直接讓鄴城周圍四十里變成一片澤國。而陳暮是掘了三條河流,哪怕這三條河流單獨拎出來都不如漳水大,但三條河流加在一起,絕對是漳水的兩倍,造成的威力也遠比曹操大得多。
不僅把安陽周圍數十里淹沒,就連袁軍在北面的很多防區、碉堡、崗哨、營寨都成爲了災區。最難受的水位不深,不能用船,可又不淺,馬車無法通行,幾乎只能徒步走,袁軍深受其害。
顏良文丑閔純還指望着再過些日子,太行山裡雨停了就能停下。可等了近十天,洹水的水位依舊沒有下降的跡象,城內還是水漫金山,就連水井都逐漸渾濁起來。
這樣糟糕透頂的情況一下子讓三人都滿是惆悵,再一看遠處山上, 關羽軍巋然不動,大量士兵對他們嚴防死守,顯然是在看他們的笑話。
而且更難受的是,正在此時,一匹馬飛奔來到城外,以極其高超的箭術,將一封信射進了城樓樑柱上。
三人拆開信一看,居然是關羽的嘲諷信,問他泡在水裡的感覺怎麼樣。
一時間顏良又急又氣,前些日子他還寫信嘲諷關羽,眨眼間關羽就還以顏色,當真是天道好輪迴。
最重要的是信中極盡嘲笑,還說他像是個女人一樣藏在城中,不敢出來與他作戰。
在當時被說成女人絕對是一個很大的羞辱,諸葛亮送司馬懿女人衣服,逼迫司馬懿出戰,可見其中奧秘。
顏良作爲武將,卻被人說成是個大娘們,當時氣得他把手中的信撕成碎片,趴在城頭,目光赤紅中帶着兇厲之色,惡狠狠地看着城外營寨。
“關羽,吾誓殺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