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縣,琅琊國治所。
此地位於青州東南部,徐州東北部。
西側是山川,右側是河流,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往西南一百餘里,就是諸葛亮的老家陽都縣。
當陳暮大軍抵達的時候,莒縣城門早已經關上,曠野上空無一人。
城外倒也有大量的村莊,但蕭建早已經將百姓遷入城內,囤積糧草,嚴正以待,準備頑強抵抗。
所以此時此刻城外的村子空無一人,一眼看去,就彷彿來到了一處沒有人煙的**。
明明小橋流水,田野阡陌縱橫交錯,池塘桑竹,卻空蕩蕩的,充滿了詭異。
陳暮四處看看。
正所謂“農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古代農家其實很少有農閒時刻,唯有冬日之時,莊稼被積雪覆蓋,纔算是勉強能休息一段時間。
原本這個時候應該無數村壯在田間忙碌,爲粟苗澆水、給田地增肥或者剷除與莊稼爭養分的雜草,但現在田間沒有任何人的身影,粟苗長勢不佳,田間長滿了雜草。
“傳令,在此地駐紮。”
陳暮大手一揮,選擇了在城北沭河邊上安營紮寨,說是河邊,其實是更靠近城西面,位於莒縣的西北角,離沭河有約一里之地。
古代行軍打仗,最好是駐紮在河邊和森林附近,因爲需要這些自然資源。
但也不能完全靠得太近,畢竟如果就在河邊上的話,那就成了背水一戰,一旦遇到突發狀況,敵人忽然來襲,很容易因爲沒有太大的作戰空間而陷入被動。
作爲行伍多年的智謀之士,陳暮自然不會故意搞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選擇的是穩紮穩打,處於西北角上,城樓上的人也會看得很清楚。
陳暮命令臧霸率領三千人警惕莒縣城內派人襲擊,自己則留在營中,指揮士兵砍伐樹木搭建帳篷,開始安排佈置營寨。
一直到第二日,
營寨安扎好。等奇怪的是,青州兵也不來攻城,而是成羣結隊,沒有拿武器往田野上走去。
城頭上,蕭建和自己的主簿、郎中、長史、治書、大夫等數名大小屬吏站在上面,遠遠地眺望。
“你們看青州兵在做什麼?”
蕭建納悶不已。
主簿遲疑道:“莫非他們是要破壞城外粟苗,以此圍困我們。”
“這......”
蕭建傻眼了,抖着手憤怒道:“他們怎麼可以這般無恥。”
“使君莫氣,好像有些不對勁。”
就在此時,視力最好的琅琊國長史手搭涼棚,在烈日下眺望,就看到那些青州兵並沒有破壞莊稼,而是一個個來到田間,居然忙活了起來。
郎中也看到了這一幕,不解道:“他們好像是在田間做農事,青州人這是在做什麼?”
“我明白了。”
主簿臉色頓時垮了下來,聲音顫抖着說道:“他們這是要築室反耕。”
築室反耕?
幾人面面相覷,都是讀書之人,豈能不知道楚莊王圍困宋國之理?
青州兵這是要在莒縣城外鑄造城池,住他們城外的房子,耕種他們的土地,逼迫他們投降呀。
“他們怎麼能這般下作。”
蕭建的手更加顫抖了,他其實算是個老實人,呂布霸佔徐州後,就逼迫他歸順,蕭建並不願意歸順,結果呂布送了封信,跟他說了一些大道理,他就同意了。
陳暮之所以沒有立即攻城,也是聽說這個蕭建是個明事理的人,因此要擺出一些姿態,講一些道理給他聽,希望他能不要不識擡舉。
不過蕭建現在還不明白陳暮的用心良苦,見到陳暮的士兵已經開始在城外耕種,頓時覺得青州人真是無恥得可怕。
“要不要趁此機會派士兵出城作戰,一舉將青州兵擊潰?”
主簿提出建議。
長史反對道:“青州人人多勢衆,我們城中只有三四千人,如何能敵?也許他們現在就在等着我們出城呢。”
“那就看着他們耕種我們的土地,居住我們的房屋?”
“出城必死無疑!”
“好了,大敵當前吵什麼。”
見到二人出了矛盾,蕭建惱怒打斷道:“城中兵少,不可出戰。”
國相都說不許,那自然是不許,衆人便止了分歧。
接下來的幾天,城外青州兵不斷在田裡忙碌,很快將原本有些奄奄一息的粟苗養得茁壯成長。
這些青州兵都是二三十餘歲的年輕青壯,古人從記事起就已經是家裡的勞動力,年紀小就餵豬放牛放羊,到十二三歲,就得跟着父母下地幹活。
因此士兵們不僅打仗是一把好手,耕地也是一把好手。不然曹操得了三十萬青州黃巾,要是這些人不會種地,也就沒法屯田了。
等到城外的莊稼農田都伺候得差不多,陳暮這才修書一封,令人射入城內。
很快,這封信就落到了蕭建手裡。
蕭建打開一看,就看到上面寫着:“天下舉兵,本以誅董卓耳,今董卓已死,當神器歸於漢室,奉洛京天子爲尊。然則關東諸將不服王命,自還相攻,莫肯念國。”
“丹陽陶謙,本愚陋之人,得其外舅甘公賞識,選爲諸生,後隨司空伯慎公銜命征討韓遂而有微末之功,得王命平徐州,乃借青州之兵方息匪患。於今枉顧聖恩,背信棄義,不尊朝廷號召,妄自爲王,此義不背親,忠不遺君乎?”
“此當今之世,唯青州玄德公弘雅有信,心念漢室,誠以仁義而服天下者也。今大軍奉詔以討賊,見城下田土荒蕪,穢草雜生,實不忍莒城百姓無糧過冬,故輒巡田土之宜,布區區之事,望君勿慮。”
“然則兵行過處,天子詔令既達。君若忠於國家,則應棄暗投明,奉洛京以應天命。若不服詔,自遂以爲郡郡作帝,縣縣自王,背忠棄義,逆國離德,則無怪乎身死人手矣。”
“昔樂毅攻齊,呼吸下齊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單故也。暮雖非樂毅,君亦非田單,勸君勉之,當以漢室爲先,忠義仁德加身,勿不可助紂爲虐,若時遲疑,可取暮書與智者詳共議之。”
這封信的意思很簡單,就是現在天下大亂,但是各地諸侯卻不服王命,互相攻訐,陶謙本來是朝廷任命的州牧,卻擅自攻打兗州,所以洛陽朝廷下達詔書,治他的罪。
如今青州奉行詔書,征討陶謙。因爲路過莒縣,看到田地荒蕪,不忍心百姓沒有糧食吃,所以幫助百姓修葺田園,以表彰青州仁義。
不過仁義也是有限的,如果你蕭建還要繼續依附陶謙,爲虎作倀,那麼就不能怪我們青州出兵攻打你了。
這份信的內容恩威並重,軟硬兼施,可謂相當有效果。
蕭建看罷,頗爲意動,因爲信上說得沒錯,現在劉虞在洛陽即位,大漢天下也算是有了個皇帝,而且陶謙也是承認劉虞的,他這個徐州牧還是劉虞敕封,當時也是欣然接受。
結果陶謙轉頭就攻打同僚,按理來說,確實犯了死罪,劉備遵從詔書來討伐他,並沒有什麼問題,就算自己投降了青州,在道德上也沒有什麼被人指摘的地方,畢竟他作爲一地國相,忠於朝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現在不是歷史上那個陶謙病死,劉備和呂布在徐州互相攻打的時候。而是陶謙暫時還在,陶謙此人對他蕭建還算不錯,按照東漢二重君主觀,如果背棄了陶謙,有不義的嫌疑。
不投降的話,不忠。投降的話,不義。是選擇忠,還是選擇義,一時間蕭建還真陷入兩難之境。
“你們覺得如何?”
沉思了片刻,蕭建把書信給予了屬吏觀看。
諸多屬吏看罷,也不知該說什麼,府邸之內一片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長史才說道:“青州既然奉詔出行,不若遵從天子詔令?”
主簿連忙道:“不可,若是陶公怪罪下來,難免有人罵使君不義,還是修書一封,嚴詞拒絕爲好。”
“可城外數萬大軍持戈以待,莒縣兵少糧寡,整個城池也不過一萬多人,如何能敵?難道你要大家一起陪葬不成?”
“額......要不然,便......”
“便什麼?”
“便不修書過去,只派人告知一聲,說使君感恩於玄德公仁義,但也不願意背主,因而.....兩不相幫?”
主簿想了半天,憋了個餿主意出來。
衆人翻着白眼。
就連蕭建都怒罵道:“你這蠢物,若是如此,我就不忠不義也。”
兩不相幫,那就是牆頭草,誰都看着厭惡。
主簿委屈地不敢說話。
衆人議論紛紛,有人說還是先觀察觀察,看看青州軍動向再做決定。也有人說,不要回信,頑強抵抗,還有人說乾脆投降算了。
幾名屬吏意見都沒有統一,蕭建頭都快裂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羣下屬實在不靠譜,還是要自己拿主意。
猶豫片刻,他將衆人都趕出去,自己則在桌案上用左伯紙寫了一封回信,準備讓人送出城。
青州近在咫尺,關中、西涼、巴蜀、淮南、荊南等偏遠地區可能還在用竹簡,但關東地區,多已普及,就連冀州也賣,算是青州一項大收入。
回信很快寫完,蕭建命人送出城。
過了約一刻多鐘,城外營寨之中的陳暮就已經接到了信件,攤開一看,頓時笑了起來,對臧霸蔡陽道:“小小莒縣手到擒來矣。”
臧霸笑問道:“都督,難道城中之人已經準備投降了否?”
“那倒也不是。”
陳暮搖搖頭:“士人的通病罷了,既怕死,又想得名,我成全他便是。”
說罷,很快又寫了一封回信。
其實蕭建在信中的意思很簡單,一邊是對朝廷表忠心,說他心懷忠義,自然是向着洛陽天子。只是陶謙待他不薄,不能背主,因而犯難。
陳暮的回信更加簡單,只是說,既然如此,那就請你不要阻攔我們大軍征討賊寇,明日青州軍將會啓程南下,攻打東莞、陽都、海曲、繒國、即丘、祝其、贛榆、利城等地,運糧大隊過幾日將通行莒縣,切勿襲擾。
這就是在暗示了。
寫好信後,令人再次送回城內,陳暮當即下令,拔除營寨,準備離開。
第二日,蕭建在城頭上看到城外已經開始在行動,一直等到他們離開之後,才嘆道:“劉玄德的青州軍,果然言而有信,說不打我們,就立即撤兵走了。”
主簿又道:“沒想到那陳子歸真的如此膽大,莒縣爲青州運糧必經之路,竟然沒有攻城,可謂是仁義之師也,若是如此的話,我們恐怕也要投桃報李,勿不能襲擾他們的運糧隊了。”
然而蕭建目光閃爍,呵斥道:“青州雖仁義,但終究各爲其主,我爲陶公任命,治理一郡之地,有守土之責,怎麼能觀而不動呢?”
“啊?”
衆人傻眼。
長史連忙勸說道:“使君,萬不可,如今青州已經實以仁德,若襲擾他們的運糧隊,必被他們報復,恐莒縣有失呀。”
“毋須多言,我自有深意。”
蕭建擺擺手,對衆人道:“放百姓出城耕作,既然青州軍沒有毀壞我們的粟苗,我們自然也不能繼續關着城門不讓百姓出去務農事。”
衆人還想勸說,但蕭建似乎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意孤行,衆人也只能無奈聽之任之。
很快,城內百姓被放出城去,各回各家,城外村莊的百姓驚訝的發現,自己家中秋毫無犯,當初來不及帶走的錢財,絲毫未動,什麼東西都沒有丟失,再加上農田被青州軍幫忙耕作過,一時間青州仁義之名,傳遍莒縣。
幾日後,運糧大隊果然浩浩蕩蕩地從莒縣路過。
蕭建看到這一幕,果斷親自領所有兵馬出擊。但他們未殺至車隊,不遠處的福來山山林之中,忽然冒出無數人馬,同時城南方向,沭河西岸,也有大隊人馬殺來。
眼見中了埋伏,蕭建連忙領兵倉皇逃竄,可還未來得及入城,就發現沒有人防守的城池早已經被黃忠佔領, 他已經無家可歸,被前後夾擊。
萬不得已之下,蕭建不得不領兵投降了青州軍。
被俘虜之後投降,不丟人。畢竟投降了青州,就相當於投降了洛陽朝廷。而且他也主動出擊了,並沒有背主,只是運氣不好,中了青州軍的埋伏而已,所以陶謙也不能怪罪於他。
這些個士人,真是矯情。
兩日後,在陽都縣城外的陳暮接到高順黃忠送來的戰報,心中暗暗鄙視了一番。
但下一刻擡起頭,看向城門緊鎖的陽都城時,他對臧霸和高順說道:“我有一計,可破陽都。”
嗯。
古有樂毅伐齊,半年連下七十城。
今有陳暮伐徐州,一計破一城,徐州六十二縣,計計不同樣。
屆時當名震天下,威加四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