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年末,陳暮家門口車水馬龍,把整個巷子都堵上了。
雖然已經立了牌子,但架不住送禮遞名刺太多。
有不想被罷黜的,有想換工作崗位的,有想投靠他門下的,不一而足。
大多都是洛陽本地的低級官員,都是三百石以下的各部門令丞、從事、佐吏、令史、節從等。
除了幽州幷州涼州這些危險的地方官員以爲,高級別的官員也輪不到陳暮,都在西苑掛着牌呢,尚書檯無權管轄。
不過陳暮此時並不在家,而是在原司徒袁隗的府邸裡,二人坐在廳內,兩個人坐着喝茶,誰也沒有開口。
老狐狸與小狐狸都保持着禮貌性的微笑,內心當中卻是快速思索,一個在算計,一個在疑惑。
袁隗有點摸不準陳暮的來意。
“尚書令日理萬機,怎麼有時間來老夫一個被罷官之人的家裡,是有何事?”
過了約四五分鐘,袁隗終究是沒耐住,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陳暮微笑道:“暮最近正想買棟新房,聽聞老大人府邸精美優雅,寬敞大氣,便過來一觀,順便拜訪老大人。”
“原來如此。”
袁隗表面笑呵呵,心裡的疑惑更加深了。
他纔不信陳暮真的只是來看看他的房子,不過他是官場老油子,沒有立即表現出來,而是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帶尚書令在府中逛逛?”
“那便辛苦老大人了。”
陳暮笑着說道。
二人起身,便在袁府溜達,袁家四世三公,袁隗自己也曾經位列三公,家產可比曹家豐厚得多。
府邸佔地數畝,假山園林,亭閣雅苑,迴廊九曲,人工湖裡養滿了金魚。
“請看這邊,這邊的紫竹都是老夫精心栽種,已有數十年了。”
袁隗指着湖邊的名貴紫竹說道。
“老大人這宅院匠心獨運,鬼斧神工,如我所料不錯的話,應是名家打造。”
陳暮微微一笑。
那是當然。
這樣的豪宅,就是一個四世三公的底蘊。
豈是你這樣的新貴所能比的?
袁隗心中譏諷,表面卻不動聲色地介紹道:“老夫這府邸,是數十年前找了洛陽最好的圖讖師打造,花費近億,雖比不得陛下的西苑,卻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原來如此。”
陳暮點點頭,看到那邊湖心亭,便說道:“不如去湖心一觀?”
“請。”
袁隗猜到新任的尚書令應該是有事要對自己說,於是又對府中巡邏的守衛僕役道:“在外面等着。”
沿着白色的大理石廊走到湖心亭,二人在亭裡席地而坐。
陳暮這才緩緩開口道:“袁家樹恩四世,門世故吏遍於天下,底蘊確實深厚呀。”
袁隗已經懶得跟陳暮兜圈子了,直言道:“尚書令今日到訪,怕是不止是來看老夫這宅子吧。”
陳暮心裡鄙夷了一下漢朝人脾氣性格有點耿直,沉不住氣,這要是在明清官場,不先跟你繞一兩個時辰,纔會奔正題,那都不叫官場老手。
“袁家四世三公,看似底蘊濃厚。
陳暮斟酌着用句,緩緩說道:“但如今老大人被陛下罷官,袁本初與袁公路卻未掌權,官小職卑,袁家下一代沒有續上,青黃不接,再厚的底蘊,怕也會消磨殆盡吧。”
袁隗臉色微變,語調逐漸冷漠起來:“尚書令這是何意?袁家世受天子恩澤,不管是在朝還是在野,都憂心國家,從來沒有因爲官小職卑而有所怨言。”
陳暮笑道:“袁家的忠誠世人自然是知道的,我也只是覺得袁本初與袁公路都是人才,擔任如今的職務實在是可惜了些。剛好益州與荊州有太守空缺,所以我打算向朝廷舉薦他們二人,並無它意。”
舉薦袁紹和袁術?
袁隗心中驚訝,但很快思索起來,在想這位新任的尚書令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別看袁家四世三公,可瞭解漢末官場的朋友應該都知道,漢靈帝執政晚期,像楊家袁家這樣的頂級世家,一直是漢靈帝打壓的對象。
特別是這兩年,楊家袁家出仕的人已經極少。
袁紹只是個六百石就不用說了,袁術那個集中了袁家全部資源弄上去的兩千石虎賁中郎將,在西漢時還算有點權力,是統領宿衛的禁軍統領。但到東漢就變成了水貨,屬於貴戚子弟擔任的散職,沒有實權。
不然的話,袁家又不缺錢,難道還花錢買不到什麼好官職?
還不是因爲漢靈帝已經意識到這些政治世家長期把持朝政對於他執掌權力的危害,從而在慢慢地削弱他們。
事實上漢靈帝倒不是在針對袁家和楊家,而是在針對整個東漢官僚體系。
以前的東漢官僚體系是怎麼回事?
官員的兒子進入太學讀書,出來後直接舉孝廉入仕,然後一代又一代,形成獨特的世家體系,壟斷了官職,讓寒門幾乎難有上升渠道。
注意,這裡說的是寒門,可不包括平民黔首。
寒門是落魄貴族,有錢有吃有喝能讀書,僅僅是沒有政治地位而已,可比那些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平民黔首強得多。
連寒門都沒有上升渠道,更別說普通百姓。
雖然漢朝也不乏有平民出身的官員,比如朱買臣和賈逵,可那叫倖存者偏差,無一不是運氣好、能力強,有貴人相識才走到這一步,大部分官員,還是得靠家世背景。
袁隗不傻,這些年來天子動作不少,賣官、提拔鴻都門學以及寒門出身的官員,現在三公九卿,一半都是寒門出身。
他知道天子的意思,所以陳暮要想舉薦袁紹和袁術,天子不一定會答應。
而且袁隗摸不準陳暮的套路,猶豫片刻,他緩緩開口道:“尚書令想舉薦本初和公路,好意老夫心領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未來他們的路,還是得靠他們自己走才行。”
陳暮笑道:“老大人是怕陛下不答應吧。”
袁隗沒有接話。
陳暮又道:“實不相瞞,其實我也是有求於老大人,如果老大人答應幫忙的話,那我自然有辦法讓陛下同意。”
“哦?”
袁隗來了興趣,問道:“何事?”
陳暮笑道:“那任秉是老大人門生故吏,上任齊國之後,似是對我留下的諸多政策有些不滿,胡亂更改,我心中不悅,所以希望老大人出面,幫我這個忙,將任秉調離走。”
吳匡太老了,他早年跟着的是現任太僕黃琬的祖父,漢桓帝時期的太尉黃瓊,資歷雖老,但年齡也大,這個月正式被漢靈帝辭退了。
陳暮聽到消息,那位繼任者任秉纔剛到齊國上任,就大刀闊斧,將他留下來的政策改得面目全非。
這一點哪怕沮授都沒辦法,因爲沮授是刺史,只有監察權沒有治理權。
原來陳暮的政策能實施,是因爲吳匡配合,新來的國相不配合,沮授一點辦法都沒有。
所以陳暮打算跟袁隗做個交易,至少這兩年內,不允許任秉胡來。
也許有人會奇怪,陳暮不是管着兩千石嗎?
是。
尚書檯確實管着兩千石。
但問題是《後漢書》記載:“靈帝時,開鴻都門榜賣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其富者則先入錢,貧者到官而後倍輸,或因常侍、阿保別自通達。”
當時所有的官員,哪怕你不是買官得來,而是朝廷徵辟你,你還是得交一筆錢,只是給的數量不如正常買官那麼多而已。
任秉是袁家的門生故吏,是通過正常的舉孝廉入仕,可一樣也花了一筆錢,這筆錢花了,就受法律保護。
除非他幹了壞事被刺史揭發,上報到朝廷來,陳暮纔有處置的權力。
不然哪怕漢靈帝也不會無故罷免一位花錢的官員。
因此陳暮就打上了袁隗的主意。
袁隗不動聲色地道:“原來是這樣,不知道尚書令覺得,公路與本初,適合去哪一地去做太守?”
“永昌和長沙。”
陳暮毫不猶豫把早已經想好的地點說出來。
袁隗眼睛一亮,永昌是偏僻了些,但袁紹只是個六百石,一躍成爲封疆大吏,已經是極大的升遷,大不了幾年後再回洛陽就是。
長沙也很偏,但那只是地理上的偏,此時的長沙還是相當繁華,人口也不少,很容易幹出政績。
如果袁紹和袁術能夠都當上太守,只要沒犯什麼大錯,再過幾年想辦法調回洛陽做三公九卿,也是指日可待。
想到這裡,袁隗毫不猶豫道:“既然尚書令如此誠懇,那老夫說不得還是得幫這個忙了。”
“那就多謝老大人了。”
陳暮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
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袁紹和袁術趕走,簡直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漢末的時候, 北方中原也就袁紹和袁術實力比較強大,曹操可以說是在二袁的夾縫中慢慢爬出來的,早期甚至是依附於袁紹,幫助袁紹對付袁術,等打敗袁術之後,又反戈一擊把袁紹打垮。
所以只要把袁家兄弟和曹操從北方弄走,那冀州豫州等地即便有軍閥在,沒有真正有能耐的雄主,也遠不是劉備的對手。
到時候定鼎北方,稱霸中原也會快很多。
雖然這樣無疑是改變歷史,讓未來再難以捉摸。
但還是那句話,愚笨的穿越者還在歷史書上循規蹈矩,遵從歷史的發展演變來蠅營狗苟。
聰明的穿越者卻早已經看透了歷史的本質,絲毫不懼未來的發展是否超脫自己的認知。
不遵循歷史,纔是真正的智慧。
陳暮這麼做,便是要將歷史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發生了改變,他也能夠提前預料到,在未來書寫屬於他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