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鄉城。
這一戰雖打贏了,但是城中並沒有太多的喜慶,大戰之後更多的是百廢待興,城牆上下到處都是民夫,在修補城牆,在清理屍首,而城中有的院落正在擺着喪事。
此戰之中,不計損耗的兵丁,單單是青壯民夫已經傷損過千。
於南鄉縣城,哪怕當年的黃巾之亂,甚至後來的南鄉起兵對抗牧山,都並沒有如此巨大傷亡,這恐怕是百年來最悽慘的一次傷亡了。
明侯府。
後院之中。
亭宇上,竹蓆鋪地,薰香點燃,蔡琰穿着一襲淡色的宮裙,跪膝而坐,正在心靈手巧的爲蔡邕給沏茶,這時候一個是小侍女走進來,低聲的道:“夫人,胡長史送來了奏本,他準備與袁術和談,想要請示夫人的意見!”
“把這給他送去!”
蔡琰拿出了景平令,輕聲的道:“告訴胡長史,此事他可親自做主,夫君既把南陽交給他,那是對他的信任!”
“諾!”
小侍女拿着景平令走了出去。
“你現在還真威風啊!”蔡邕抿一口苦茶,冷冷的道:“這胡孔明也沒用,區區小事,還來請示你,自古以來,婦人不幹政,他不知道嗎?”
“父親心中對女兒有氣,女子知道,女兒知道錯了,下次女兒定不會如此冒險,讓父親爲女兒擔心!”
蔡琰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容。
她自然知道胡昭對她如此恭敬的原因,並非是請示她,如此大事也輪不到她來做主,胡昭行此禮,更多的是對她在南鄉大戰時候的表現的認可。
“哎!”
蔡邕跪坐正位之上,放下茶盞,眸光看着女兒清瘦而蒼白的笑臉,長嘆了一口氣,輕聲的道:“爲父一直不想讓你嫁給牧龍圖,以前不想,現在也不想,此獠註定是一個盛世之梟臣,亂世梟雄,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在火中取栗,你在他身邊,是在太危險了,今日只是上戰場,下一次呢,他得了漢中,不會罷手的,數不清的戰爭在等着他,現在他甚顧不上你,日後他又如何護得住你啊?”
一想到南鄉這一場如此慘烈的大戰,自己寶貝閨女要坐鎮在城頭之上,時時刻刻面對危險,還要直觀那戰爭的悽慘,他就心痛無比。
對牧景也怨恨起來了。
“我明白父親擔心我!”
蔡琰微微一笑:“女兒甚好!”
“你就不怨他?”
“夫君乃是做大事的人,豈可怨恨之!”
蔡琰剛毅之下有着一顆柔軟的女子之心,她幽幽的說道:“女子自古有三從,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兒既已經嫁給了夫君,當與夫君同命,他在爲征戰,我自爲他守家!”
“你就是死心眼!”
蔡邕冷冷的道。
“父親還看不清楚如今的世道嗎?”蔡琰幽幽的道:“當今天下,亂局已起,哪裡還有太平之地,我夫君心懷大志,欲平這天下,我又有何畏懼,即使當有一日,我真因爲夫君的征戰而死於這亂局之中,也無怨無恨,因我知道,夫君真心待我,我既可他共富貴,亦可與他同甘苦!”
“你在逼爲父我嗎?”
蔡邕眸子爆出一抹精銳的光芒,凝視蔡琰,他感覺這蔡琰變的,上戰場之前的蔡琰,可上了戰場之後蔡琰,多了一絲心計。
“父親能力不凡,不應該寂滅在山野之間!”
蔡琰雙手拱起:“如今夫君初得漢中,兼顧南陽殘局,他向來善與用兵,與軍武之事必然無礙,可父親當知,這治江山非打江山,若無讀書人支持,局勢唯艱,因此琰還請父親出山,爲夫君震一震這局面!”
蔡邕隨牧景突圍漢中,卻始終心念漢室,今漢室正統,乃長安是也,昔日他扶持劉辯,而今天子乃是殺了劉辯兒的江山,他自不認同,亦不追隨,可終究難於漢室爲敵。
所以他一直沒有出仕途。
平日也不會主動理會這明侯府的政務。
但是蔡琰卻想要他出山,入明侯府當差,行政務,以起之名聲,招攬人才。
蔡邕,士林大儒,名聲震天下。
他若入明侯府爲仕,必能讓不少讀書人慕名而來,這就是一個頂級的大儒威力。
“昭姬,非爲父清高,可此事爲父過不去!”
蔡邕看似對牧景嫌棄的很,但是對於牧景的能力,他還是認可的,只是心中那忠君愛國的原則,他還是過不去。
“女兒不敢逼迫父親!”
蔡琰拱手:“只是希望父親能爲這漢中南陽的百姓着想一下,夫君說過一句話,一個人有多少能力,就有多少責任,他既承起了漢中南陽,定不會讓這些百姓流離失所,可他獨力難支,天下除了父親之外,女兒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爲他攬來讀書人爲士!”
“你讓爲父好好想一想!”
蔡邕長嘆一口氣,神色之中有一抹蕭瑟,一方面是在嘆女生嚮往,另外一方面是在哀嘆這大漢的江山怎麼就落的今時今日的地步了呢,想不明白啊!
…………
……
明侯府,前堂。
“仲孫,南鄉的百姓爲我們付出太多了,死去的民夫,受傷的民夫,我們都要安撫好!”南書房中,各曹主事齊聚一堂,明侯府長史胡昭對着劉勁微微拱手,囑咐說道。
“這一點我正在做,長史放心,我會做的很好的!”
劉勁聞言,面容正色:“此戰若非城中百姓上下一心,民夫當關,婦孺尚且當工,這座城恐怕已經被擊碎了,吾等皆難以倖免,此乃吾等欠他們的!”
這一戰打的慘烈,數次差一點就被南陽軍破城而入了,幸的城中百姓的踊躍支持,青壯民夫親自上城幫忙防禦,甚至一些婦孺都幫忙在運送滾木石頭桐油等等守城器械。
若非他們支持,這南鄉是根本守不住的。
“長史,我們既然是準備和袁術和談,需要等主公的消息嗎?”這時候東曹主事站出來,拱手行禮,低聲的詢問。
“稟報主公是應該了,但是來不及等待主公的回信了,此事我請示了夫人,我們自己便做主了!”
胡昭聞言,搖搖頭:“兵貴神速,雖然我們把南陽軍困於順陽之中,但是我們困不住他們多久,一旦袁軍從汝南調兵前來,到時候就必然是血戰了,爲了儘快解決這戰爭,我們必須儘快讓袁術鬆口,簽下這和談之約!”
南陽與漢中,算是毗鄰,但是相距甚遠,來回走一趟,消息傳遞需要時間,他們根本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去等待,必須儘快解決此事。
畢竟他們看似佔據上風,可若是南陽軍狗急跳牆,他們也奈何不得,畢竟他們不會以雷虎之名去換取南陽數萬兵馬的覆滅,這個不值當。
最重要的是,現在如果和袁術徹底的不死不休,袁術一怒之下,硬是把豫州主力調遣西來,他們就麻煩了,屆時別說保住南陽,恐怕連漢中都會陷入戰爭之中。
明侯府的戰略部署從一開始就是奪取漢中,然後休養生息,這與明侯府的戰略部署不符合。
所以必須儘快的解決這場戰爭。
“誰去嘆?“
劉勁問。
“需要一個有分量的人!”胡昭想了想,道:“明侯府中,除明侯之外,無非你我,還有戲志才,可代明侯出談,爲保大軍後勤不缺,南鄉還需要你親自來鎮壓,調和各個縣城的糧草,供應大軍,唯我親自走一趟宛城!”
“萬一……”
“沒有這麼多萬一的!”
胡昭笑了笑:“袁術此時此刻也不想打,他在意南陽,但是南陽最爲富裕,人口最多,商路最密集的地方皆歸於他麾下,我們所執掌之地,無非就是可有可無的,所以他不會爲了這點利益而放棄他的戰略部署!”
“因此,這一次和談的成功機會很高!”
他繼續說道:“安全問題也不大,這時候,南陽需要太平,不僅僅是我,他袁術也不希望南陽淪爲戰場,一旦南陽淪爲一片戰場,我們幾個縣城,不要就不要了,可他宛城遭了兵災,可就無法供應豫州大軍的糧草的,此人既有鴻鵠之志,這口氣肯定會忍住!”
“萬一南陽軍安耐不住,強行突圍呢?”
“我已經傳令,黃忠率軍南下,有南鄉兵馬壓陣,黃忠兵力俯視眈眈,他們想要向着冠軍突圍,不算成功與否,他們心中都清楚,能殺出去的人絕對不足十分之一,所以他們不會輕易突圍!”
胡昭想了想:“不過在談判未成之前,給他們提供糧草,記住,只提供他們三分之一的糧草,吊命便可,不可讓他們吃飽,不然他們還真會拼命!”
“爲什麼?”
一個幕僚不明白,問:“給他們提供糧草,豈不是資敵,我們的糧草都緊巴巴的,還給他們?”
“不給他們,他們就會餓死,餓死之前,必會拼命,現在我們不想打了,自然也不會給他們拼命的機會!”
劉勁回答了這個問題,然後拱手說道:“放心,我會給他們提供吊命的糧草,讓他們打消這個念頭的,好死不如賴活着,雷薄不是一個能拼命的主!”
“我明日啓程去宛城!”
胡昭站起來了:“明侯府的事情,就仰賴諸位操勞了!”
“長史放心,吾等必盡心盡力,保明侯府上下平安!”衆人站起來,拱手行禮。
…………
……
豫州,汝南。
平輿城。
後將軍府。
府邸正堂之上,袁術玉冠錦袍,盤坐高位,意氣風發,氣勢熾盛,他正在召集一衆文武,商討南下九江的事情。
自從去歲的關東戰役之後,諸侯四處,天下大亂,袁術趁亂而起,先奪南陽,後入豫州,雖在攻戰兗州的時候被曹操擊退,但是得了豫州,還有南陽汝南爲根基,他無論是兵力,還是實力,都冠絕天下諸侯之首。
他的如意算盤也算了很好,既然攻取不得兗州,他也無需硬碰硬,他選擇了南下,若能的江東爲後花園,他的實力必可成爲天下第一的諸侯。
所以開春之後,他已經準備集合兵力,攻取九江,得九江爲跳板,便可進渡江入江東。
昔日的揚州刺史乃是陳溫,今已領了揚州牧。
鎮守九江的乃是劉繇。
劉繇昔日還出兵幫過汝南,此人並非這麼好對付。
“本將軍給劉正禮去了信函,可這廝卻斬了本將軍的信使,以表抗吾之心!”袁術陰沉的道:“九江我志在必得,中原征戰,需糧草供應,江東百年承平,我需要江東,九江乃是吾進江東之重,若無九江,難渡長江,汝等認爲,吾該如何出兵?”
“主公,現在雖兗州曹操兵力正在向北討伐青州黃巾,但是固守陳留之兵也不少,不可不防北部,所以必留下兵馬防守北側,徐州陶謙,看似不爭,其實也暗藏野心,正在整兵,難保他不會看勢而起,因此徐州方向也需要駐紮一部分兵馬!”
長史楊弘站出來,拱手行禮,然後說道:“進攻九江,我們兵力尚可,可若是揚州牧陳溫派兵增援,恐怕此戰唯艱!”
“主公,不如我們調遣江東軍返回,進攻九江!”
汝南太守袁胤提議說道。
“孫文臺現在屯兵何地?”
袁術聞言,想了想,問道。
去歲他已經調遣江東軍南下進攻荊州,一個是打壓荊州對南陽的野心,另外一個原因是消耗江東軍的實力,成效不錯,最少荊州軍沒有北上的意圖。
“江夏!”
楊弘回答:“他跨江而擊,卻被江夏太守黃祖擊退,如今屯兵在江夏北部,屬下認爲,江東軍雖勇,卻無法擊敗江夏軍,畢竟江夏有當地大族支持,兵馬精銳,糧草充足,強行進攻,恐怕會折損江東軍的精銳,讓江東軍調遣回來,來,爲先鋒入九江,也是可以考慮的!”
“主公,現在不宜調動江東軍入九江!”
主簿閻象盤坐旁側,一直在聽,他向來執與政務,軍務大事,少有插嘴,但是他想了想,還是反對楊弘的提議,道:“孫文臺乃是江東人,他麾下兵馬盡爲江東將士,現在依附我們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無根浮萍,若不依靠吾等,他何以維持,若是讓他入了江東,那就蛟龍入海,猛虎歸山,恐怕不再會順從吾等之命!”
“閻主簿說的對!”
紀靈道:“主公,不可輕信孫文臺!”
“不如從南陽調兵!”
有人提議。
“南陽?”
袁術眸光一亮:“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牧龍圖那廝謀取漢中,兵力齊聚漢中之中,此時此刻雷薄也該打下南鄉了,定南陽之局,抽調部分主力,加上現在集合了兵馬,進攻九江,我就有信心很多了!”
但是他話音纔剛剛落下,外面一個親衛就快步的走進來,雙手舉過頭頂,手中乃是一個竹筒:“主公,南陽八百里加急傳來的密函!”
“看來是捷報,來着正好……”
袁術笑着打開了竹筒,抽出了裡面的竹簡,攤開一看,面色猛然一冷,喉嚨彷彿一下子被捏住了,說不出話來,瞳孔幽幽變冷,神情驀然之間的變得鐵青起來了。
“主公,怎麼了?”
衆人頓時感覺有些不對勁,袁胤看了一眼,低聲的問了出來了。
“你們自己看!”
袁術咬牙切齒的把竹簡丟下去。
袁胤撿起來,看了一眼,面容也微微驚變,衆人迅速開始傳閱了一番,他們心中都激起的驚濤駭浪。
“怎麼可能?”
“雷薄居然被包圍了!”
“數萬大軍不僅僅攻不下一個南鄉城,還被他們反噬,陷入他們的包圍之中!”
衆人不敢置信。
在他們看來,牧景本來是喪家之犬,哪怕主力猶在,也不會對他們有太大的威脅,如今主力入漢中,更是給他們一個收復南陽西部的機會。
這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此戰卻敗了。
而且敗的如此慘烈,雷薄麾下數萬兵馬,戰死的不算,現在還有兩三萬主力,被困於順陽城之中。
“混賬,廢物,雷薄就是一個廢物!”
袁術暴跳如雷,他怒喝大罵:“當初挑選他去鎮守南陽,某家還真是瞎了眼睛,區區一個南鄉攻不下去也就算了,如此戰役還被他打成這樣,我數萬的兒郎,怎就身陷囹圄了呢?”
“我要砍了他的腦袋!”
“他不是也沒用!”
“該死的傢伙,我數萬兒郎若因此覆滅,我誅他九族!”
袁術越想越生氣。
他剛剛還想要調動南陽兵馬進攻九江,結果……
這回好了。
南陽大軍不僅僅沒有資助,還拖累了他現在了後腿,每逢對上牧軍他彷彿總是沒有能討好,想想他就有些憋屈。
“主公,此事非追究之時!”
楊弘仔細的看了看這密函,上面寫了很仔細,還提出了南鄉已派出使者,意欲和談,他想了想,拱手說道:“雷薄都尉麾下數萬南陽兵馬,不可覆滅在此,既然南鄉方面想要和談,此事還是要談一談,最少讓這部分兵馬歸來,牧軍進攻漢中,想必也不想要和我們魚死網破!”
“有何可談!”
紀靈冷冷的道:“我率軍南下,碾碎他們便可!”
“紀司馬,若是率軍南陽,九江如何?”主播閻象冷冷的問道:“難不成我們爲了南陽那幾個無足輕重的城池,不顧九江郡嗎?”
衆人聞言,頓時面面相窺起來了。
“真要談?”
袁術是不甘心的。
“主公,忍一時之氣,爲萬世基業!”袁胤也低聲的勸諫說道:“待我們取九江,得江東,屆時重兵壓境,一個牧龍圖而已,擋得住主公的兵馬嗎?”
九江郡,和南陽那幾個貧瘠的城池比較,孰輕孰重,他們心中都很清楚。
“閻主簿!”
袁術終究是一方梟雄,他硬生生的忍住了這口氣:“你親自走一趟,既然他們想要談,那就談談,看看他們出什麼條件,能把這些兵將贖回來,若實在是談不攏,直接調遣江東軍入南陽,我就不相信,他牧龍圖會舍漢中而調遣主力返回!”
他雖爲了九江戰役而忍住了這口氣,但是不代表他不生氣,若實在不行,他就先拔掉了牧龍圖這個眼中釘,報了他的殺父之仇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