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閣下應當明白,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有着不同的分工,就像閣下,一名說客?”甄嚴用眼神將裴徽上上下下看了個乾淨,溫文爾雅地磨痧着手中銅爐皺起了眉頭,帶着溫和的笑意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非常抱歉,未曾想到涼王麾下也有您這樣的士人,在下曾聽說涼王與許多士人爲敵,導致其麾下多爲勇士悍夫,看來傳言又是也是虛妄,您以爲呢?”
甄嚴看出眼前這名來自涼王麾下的說客並非普通寒士,更非武人,冠帶端正服飾穿戴皆有章法,就連衣衫上的雕文都有所追溯,這已經不是小門小戶所能給予的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身份對等的士人,甚至出身或許還要超過中山甄氏。
因此,甄嚴撤下了周圍扣劍的護衛,拱手說道:“失禮了,在下甄嚴。”
說着,他指着左右正轉身走出堂中的護衛笑道:“想來閣下也知道,涼王威風的名諱令人在千里之外喪膽,在下也不可免俗。”
“裴文秀,河東聞喜人。”裴徽毫不在意地報出家門,只是輕輕點頭說道:“涼王曾與許多士人爲敵,但並非全部。”
甄嚴正襟危坐,輕輕頷首,隨後擡頭問道:“河東裴氏,嗯,文秀,您是河東裴二公子是嗎?果然不是涼州士人,涼州的士人本就不多,我曾聽說許多年前涼州曾有一名叫做閻忠的名士,曾任冀州信都令,後來觸怒涼王,滿門上下千餘人葬身閻氏鄔中,執刑的將軍姓馬,對嗎?”
“說起這件事,在下亦有所耳聞,那名將軍姓馬卻並非涼王的族人,至於閻忠……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要燒人祖宅掘人墳墓,那便怪不得他人了。”裴徽對當年的事情略知一二,對錯已很難分清,他也不打算與甄嚴細說什麼由來,臉上帶着矜持的笑容說道:“看樣子您對涼國的事情也有些瞭解,後面您打算怎麼做呢?”
“就像在下先前說的那樣,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不同分工,於我,便是維繫宗族,甄氏。”甄嚴伸手置於胸口眯眼笑着,轉而睜大眼睛看着裴徽笑道:“姑且以爲您說得後面是冀州的戰事吧,打仗靠的是那些將軍,或是諸侯,涼王、公孫將軍?那並不是在下的問題,儘管在下還是不太明白涼王殿下爲何要派您來此,還是請閣下說明來意吧。”
甄嚴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每個人在這個天下之中生存,都有自己的位置。但裴徽並不認可這種說法,這不單單是因爲甄嚴那份隱藏在禮貌背後的疏離,還因爲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位置,但每個人都在同時擔任多個位置。“卻不知閣下以爲,您的位置是什麼呢?”
“甄氏,甄氏家主,坦白講我並不在乎冀州的戰事,那是你們的戰爭,不是我的。”儘管所有人都認爲在冀州將會爆發一場前所未有、不亞於黃巾時期的大亂,但甄嚴對此卻保持着非常的樂觀,無所謂地聳肩笑道:“同爲士人,文秀兄應當明白,無論最後是哪個諸侯征服這塊土地,笑到最後的……都會是我們。”
士人最瞭解士人,這就像武人最瞭解武人一般。裴徽對甄嚴臉上的笑容十分感同身受,這是世家大族的優勢。就像裴茂起先不願將家族全部壓在馬越的身後一般,最先亮出底牌的那個人未免太過實誠,實誠得近乎蠢。任何一塊土地上行走的道理都一樣,即便時代在變化,局勢在變化,但行事的法則永遠不會變化。
諸侯是一整塊土地的代言人,就像馬越、公孫瓚、曹操、劉備、孫堅這些名字一樣,但他們不是土地的統治者,士族纔是。無論最後是誰得到冀州的土地,他們想要實際統治中山國這片土地,那便要通過甄氏。對待士族只有兩種方法,要麼諸侯放下自己的驕傲與他們合作,要麼就只能以強硬的武力手段抄家滅族。
但是通常,沒有人會選擇第二種手段。
因爲士族感同身受,就像如今的涼國,新的士族取代了舊的士族,就是程銀、成宜、馬玩那樣的‘小諸侯’,站在曾經士族的地位代馬越控制着分裂成小塊小塊的土地。這也是中原士人不願接納涼國的原因。
就像劉備,儘管初入南陽時一無所有,但憑着禮賢下士的名聲與作爲,很快得到了荊州士人的擁護,至少他們知道即便荊州換了劉備這個實際統治者,他們的利益仍舊不會有絲毫減少,甚至還會獲得比劉表時代更加豐厚的利益……比方說那時候他們極少擁有的武備,軍事力量。
以至於劉備如今快要盡數取得荊州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