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這一年的天下依舊紛亂,更是朝着四分五裂的局勢發展。
最大的變化一在涼州,韓遂吃了窩裡反的大虧,倉皇逃到金城一蹶不振。宋建的老巢被龐德所部打得七零八落,回還武都時還被甘寧的伏兵狠狠地咬下一口,如今龜縮在武都不敢言語。略陽之戰的第一功臣治無戴趁着韓馬相爭搏來了武威全境,在各地廣佈兵馬,一時間聲威飆升。馬越收復了漢陽郡全境,下轄三郡不說,調集能兵強將在氐道與狄道修築塢堡,扼守隴西、武都二郡通往漢陽郡的交通要道,亮明瞭刀槍提醒諸方勢力。
現在的涼州,是攻守易勢了!
第二個大變化則是烏程侯孫堅,領了徵南將軍之職外放揚州,招兵買馬,接連兼併吳郡豪傑嚴虎、廬江太守陸康,儼然一副南地第一諸侯的模樣入主吳會。
無論天下大勢將因爲不死的江東之虎掀起如何變故,涼州牧馬越仍舊爲着統治涼州這塊生他養他的土地而奮鬥着。
甘寧徐晃彭脫何曼四將的歸還隴縣,意味着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徹底結束,此次並列首功的無疑是三言使治無戴倒戈的賈詡與輪番陷陣的徐晃,關、甘、彭、楊等諸將亦是各有功勳,馬越論功行賞,賈詡爲州牧府別駕從事不變,總領幕僚府,些許額外賞賜。上表徐、關、楊三將爲校尉,甘、彭、何三人爲都尉。其餘軍侯等按下不表。
冬天,涼州的雪似乎從九月開始就沒停過。
常言道瑞雪兆豐年,涼州的雪兆的是豐年還是災年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即便是豐年,這一場大雪也會讓許多涼州百姓再也見不到涼州歷史上少有的豐年。
大雪來之間馬越一直爲涼州過冬的糧食而東奔西跑,馬玩等人在婚禮時送他的東西確實值不少銀錢,粗略一算也有上千金,但耐不住災民多,幾乎在大雪來之前就花了個七七八八。接着又是軍糧告急,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軍隊一斷糧是要譁變造反的,偏偏無論是他手裡還是州郡中都已經再無可用資財供給消耗。
就在他急的上躥下跳時,涼州的大雪來了,只一旬時間隴縣附近部落凍死牛馬豬羊不下千頭,牧民哭了,馬越笑了。
他不必再爲軍糧操心了,至少這個冬天,算捱過去了。
趕在上凍之前,馬越命劉壞帶着些匠人將彰山故地的墳墓重新修繕,他也祭拜了長眠於此的裴鶯兒與古塔兒的在天之靈。
二人結伴踩着半腿高的大雪蹣跚地走回張家川,這天氣根本騎不了馬,拴在外面小半個時辰就能把馬腿凍斷了。儘管甲冑寒冷,裘袍裹着的內心卻滿是火熱,略陽之戰與戎丘會戰,過去了!
這兩次戰役可以說是領涼州牧以來一年蟄伏後的翻身仗,打從大勝那一日起,涼州便已經攻守易勢了!
攻守易勢!
但他沒有火急火燎地募兵,進攻武都的宋建或是在金城覬覦東山再起的韓遂,一柄一柄的硬木杆與鐵矛頭被鍊鐵司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收存武庫,隴縣豎起的募兵旗從立起之日就再沒有收起過,流民、百姓、軍戶、受挫商賈,但凡是願意參加涼州軍的漢子,馬越來者不拒,統統放到各縣守備中投入訓練。
大戰後兩個月,各縣募兵總員額超過六千。但這個數字似乎到了一個門檻兒,即便募兵旗仍舊豎在那裡,卻再難募到兵員了。
“怎麼樣,那手弩……咱們川裡能做嗎?”走得累了,馬越帶着劉壞和匠人們躲在大石頭後面揹着風蹲在雪地裡,裹着裘袍倆手揣在攏袖裡問道:“要是咱們的步卒配上手弩,結陣時齊射就不會畏懼騎兵的突進了。”
劉壞倆手捂在耳朵上,朔風還是夾裹着雪花呼呼地吹,耳朵已經起了凍瘡紫色地泛着腫脹疼得厲害,但聽到馬越發問他還是笑着說道:“使君,做弩容易,匠人們把徐校尉帶來的弩拆了,就基本會做了。材料也託張世平與蘇雙兩位兄弟安排採買,只要材料夠了,咱們川裡就能源源不斷地製出弩來……只不過這個花費,有些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了?”
“您看,涼州自古就有用弓的傳統,孩子生下來父親就會給他做張弓,到了四五歲就整天玩弓,長大了各個都會用弓不說,手裡還有,基本沒有什麼花費。就算咱自己造,一張弓的材料也就一二百錢。”劉壞揣着手給馬越算道:“可弩不一樣,那種一石的小東西不說。但凡三五石的強弩,弩臂必須用硬木獸角黏合,再加上燒獸膠這類的花費,一張弩出來就是一千多個大錢,您要是想裝備步卒,漢陽郡過萬的士卒,一萬張強弩可就是一千金,再算上弩矢之類,又是至少百金。家裡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啊。”
“唉,我也爲錢發愁呢,今年冬天只怕川裡連賞賜衆將的錢都拿不出來了。”馬越皺着眉,強弩是打陣地戰、守營的好工具,但高昂的造價讓他難以承受,去年兩個半郡賦稅才只有千餘金,爲政一年他自己填進去千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明年只怕還是一樣,資財問題不解決,沒錢便富不起來,不富從何來強?軍備武力,全是金錢推上去的。“弩的事情先擱一擱,我那邊可能還有百金,到時給你拿一半,先做五百張出來。”
“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回去,這邊太冷。”馬越站起身,腿都已經凍麻了,一邊抖腿一面說道:“回去找張世平蘇雙他們、還有賈詡,夜裡上我府上,咱們得拿出來個主意!”
……
夜,大戰後的隴縣似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喜意,臨近年關市集在州牧令下開市到子夜,城外的風雪很大,這倒使得城中驛置與酒肆夜夜滿客。
州牧的護衛都是意志最堅韌的漢子,彭式和安木頂着風雪立在門口,儘管馬越再三請他二人入室內取暖也堅決不從,眼看着到年關了,儘管涼州軍取得了一場大勝但這些護衛的心思可絕對不敢放鬆,生怕從隴西或是金城派來刺客行刺他們的州牧。
身家性命,今生富貴,可都繫於州牧一人隻身。
室內,馬越捧着兩件裘袍走到門口,開門的瞬間風雪順着門縫灌進來,激得他直達一個寒顫,急忙將裘袍遞給二人,點了點安木說道:“晚些時候你進來,有件事想請你幫我。”
安木方纔接住裘袍,馬越最後問了二人一遍:“真不進來?”
二人仍舊是應了一聲,馬越無奈的聳聳肩,說道:“那你倆冷了就直接自己進來,自家兄弟不必見外。”
說着,馬越回去坐到爐火旁伸出兩手暖着,好半天才暖過來。
其實平心而論,涼州的冬天遠不到滴水成冰的情況,即便是地處高原仍舊沒那麼冷,只是防寒措施不夠好,別的不說就連棉服都沒有,身上穿的盡是麻、絹、皮製的衣物,唯一能防寒的也就是個裘袍,不把耳朵凍掉才奇怪。
“你們知道啥是棉花嗎?”想到這兒,馬越突然張口問着,隨即自己又搖了搖頭,有些自嘲地輕聲呢喃道:“這會兒哪兒有棉花。”
“棉花?使君,那是什麼花?”賈詡一面烤着火一面發問,老武威人見多識廣,這世上少有花類居然是他都不知道的。倒是娃娃臉的張世平笑着撓撓頭說道:“使君說這棉花,屬下還確實聽過,不過聽過,還見過。其花如雪,觸及鬆軟……怎麼,使君對這花感興趣?”
“真,真有啊!”馬越瞪大了眼睛,即爲驚訝,拉着張世平問道:“你在哪裡見到過棉花?快告訴我!你在哪裡見到過?”
“使,使君,輕,輕點!”張世平猛然被馬越抓住嚇了一跳,一遍往後退着一面掰馬越的手,察覺到自己失態馬越急忙鬆手說道:“抱歉抱歉,世平你快跟某說,那棉花你是在何處見到的?”
“張掖啊,早年去山丹馬場走私駿馬,那邊很多人都在院子裡種那花,看着好看不說,能長到八尺一丈呢。”張世平說着,對馬越問道:“使君你想要這種花?莫非是夫人?”
“去你的!”馬越笑罵一句,一把將他攬過來說道:“等開春了,你敢不敢再去趟山丹馬場,給我把棉花種子取回來,我要找塊地,種滿棉花!”
張世平憋着臉說道:“這種事情屬下肯定是敢的,無非差遣下面弟兄罷了,您的命令張世平啥時候沒聽過,是吧。”
“使君,咱們糧食都不夠吃。”賈詡在這時突然說道:“在下認爲開春之後當務之急是在漢陽開溝引渠,而不是種什麼棉花去浪費掉本就不多的土地。”
馬越看着賈詡,臉上浮起笑容,身邊有賈詡這樣能謀善算的智士簡直是人生幸事,單單這一尊大神放在身邊能幫他做多少謀劃!
“文和,糧食固然是最重要的,開溝修渠的事情我心裡已經有些準備,開春就要落實。但這棉花,一樣對咱們很重要……有了這個花,涼州的冬天能多活一半的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