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運氣不錯,村中剩下的二十多名村民中剛好有一個是氐族巫醫,剛纔衆人都保護着這老者而未受到傷害,那老者喚人拿藥,氐人小孩李虎“嗖”地一聲便撒丫跑去拿來草藥。
巫醫給馬越擦藥止血又細心包紮,片刻忙碌老頭擦了一把額頭,疲憊道:“這後生筋骨強健的不像話,全身除了虎口崩開就是側額被利刃劃開,所幸傷口不深並傷上到顱骨,想來是方纔心情大起大落血戰之後脫力和失血過多暈厥過去,不礙事,休息個把時辰便又活蹦亂跳了。”
這麼一說,馬家衆人才放下胸口的石頭,這時那身穿漢軍扎甲的九尺武士領着村人向馬家衆人行李致謝,道:“多謝諸位壯士伸出援手,吾爲涼州隴西郡狄道軍候李傕,壯士尊姓大名?”
馬騰灑然一笑:“見過李軍候,吾名馬騰,此乃舍弟馬宗、馬越。好友關羽、馬玩、程銀、候選皆來自涼州與軍候同鄉。軍候不必多禮,鮮卑犯境人人得而誅之。
李傕豪爽笑道:“諸位壯士不必客氣,叫我李大哥就好,邊地之人哪有那麼多繁文縟節,來馬家兄弟,我們先把這位小兄弟扶進室內再說吧。”
說着李傕便抱起馬越帶着村人走向村中還未完好的屋子中,馬騰等人自是跟上,李傕身爲朝廷武官,軍候便是曲長,手中握有三百兵士,是低階武官中的支柱所在,所以李傕可以不講禮節,儘管程銀在軍中也得了個曲長職位,但如今漢軍大敗軍隊建制都不在了,更何況他們並非在編軍人,他們可不能那麼隨便。
不到半個時辰,馬越便從昏迷中醒來,一醒來眼前陣陣發黑,周圍人影憧憧他又看得不甚清楚,當下便彈身而起伸手向腰帶想要捉刀,卻撲了個空。接着便聽到他大兄馬騰豪爽的聲音:“三郎休要驚慌,賊人已被我等斬盡殺絕,休要急着起來。”說着便覺得胸口傳來一股溫和的力量將自己又扶回牀上。
混混沌沌不知多久,馬越這才中牀上爬起,窗外的天已經黑透,一間不大的屋子馬騰靠坐在牀邊,馬宗關羽則靠在門邊的柱子旁,三人都已睡熟,馬越起牀誰都沒驚動,儘管頭腦還有些昏沉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出去透透氣。
頭上綁着一圈白布有些不舒服,蹣跚走出門外,村莊外面的地上還有着片片血跡,屍體都不見了大概是被收拾走了。逝者已去,幸運活下來的人們卻要揹負着死去人們的期望繼續苟活在世間。
這樣的幾乎死過一次,他想通了許多事情。
躺在地上,看着滿天繁星心情也開朗了許多,冰涼的泥土地特有的清香與鮮血的腥味不停鑽入鼻孔。
“三郎醒過來了,馬家三郎真是勇猛非常啊。”
本來閉着眼睛想着一些有的沒的,突然聽到這麼一句並不熟悉的聲音,馬越坐直了身體揉了揉眼睛纔看清說話的人。
“你是那個用矛很厲害的漢軍啊,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觀你用矛,近乎於道。”
李傕豪爽一笑,他如今三十有一,而這馬家二郎口氣卻像比他還要成熟讓他感到有趣,而且他確實很欣賞這個戰鬥風格好似下山猛虎一般的少年。
可不是嘛,有誰敢在戰場上把兵器當做消耗品丟出去,從馬上跳過去將敵人摜在地上砸死的?
“某家隴西李傕,一杆長矛某把玩了十五年,經歷不下百戰,若連長矛都使不好,如今屍骨都不知被野狗叼到哪裡去了。”
眼前這個笑起來眼睛眯起只剩一道縫的青年漢子便是日後禍亂長安的李傕?
“今日某觀你戰風如下山猛虎一般,只不過……是不是有些太不惜命?”
李傕說這話時眼神中盡是一片恨鐵不成鋼,看得馬越一驚,因爲李傕眼神中還透着一股感情。說這話的男人盡是情深意重,可惜馬越並不是能夠聽懂的人。
看馬越一臉迷茫,李傕接着說道:“所謂爲將之道,某觀之不過三分,上斬將奪旗,不傷己身。中傷敵傷己。而下將便是如你那般,這此次你好運還有人幫襯,若只有你一人,那般自暴自棄打法豈不是敵人還沒殺光自己先倒下了。到時候你所想守護的一切便都只能任人魚肉了。”
“多謝大兄教我。”這聲致謝,馬越真心實意。
李傕擺擺手,“戰場之上許多時候個人勇武真的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麼大作用,必勝之信念並非是用盡最後一份力氣,而存於人心之中。第幾次和人爭鬥?”
馬越搖搖頭,卻忘了自己還有傷,不由疼的呲牙咧嘴:“記不得了,只是從未與人這般兇狠的打過。”
“其實你也不錯了,前些年鮮卑寇邊,好友家鄉被屠,我頭腦一熱便於投北地太守夏育手下,殺得鮮卑人大敗而逃,那一戰我漢軍殺人盈野。雖說是勝了,三曲回來兩曲,得勝之後的疫病又帶走了一曲。可謂慘勝。只是這些陛下絕對不會知道,他只知道大勝,漢軍兒郎大勝而歸。呵。”
馬越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爲何救下那個氐族孩童甚至不顧性命安危?”
馬越從地上爬起來,蹣跚走向房間,到門口的時候才說了一句:“我小的時候,自家兄長便是如此多次救我於危難之間。”
馬越如今在漢朝過了十五年,最讓他不舒服的不是牙牙學語時那些文字生澀難懂,不是習武是的烈陽與寒冬,更不是這些年來數不清的徘徊在生死之間,而是他與土生土長的漢朝人思想觀念的不同,許多事情他能夠盡力轉變,使自己符合這個時代的眼光,然而有些觀念是他永遠都無法改變的,比如今天。
他覺得戰爭是大人的事情,哪怕成人們打的頭破血流,小孩子安心玩耍就好了,孩子總是無辜的,就算你打到換了統治者,對於孩子又能有什麼呢。
戰爭纔不是小孩子和女人的事情。
李傕聽了馬越的想法啞然失笑,但又不知該用什麼反駁,只是當馬越輕描淡寫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多年來冰冷的心受到一絲觸動。
回到房間,叫馬騰馬宗關羽三位兄長回房休息,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沒事了請他們放心,便躺在榻上昏睡過去,白日的力戰消耗了太多的體力,何況流了那麼多的血,那一刻他幾乎覺得自己真的腦殼裂開要死去了。
但他還是活了過來,以後也許活得更好。
第二天清晨睡醒已經日上三竿,出門發現大家都早已醒來準備好行裝,只等自己,只是不知他們等了多久。知道他們要走了,李傕一行與李虎等氐人都出來送行。
馬越受傷初愈,馬騰一定要讓他坐在馬車上,旁邊放着那幫六尺長的短柄狼牙棒,馬宗挺喜歡這種重兵器,便撿來放在馬車上,準備等回村了讓馬大爺給修一下還能使用。
村裡衆人上前告別,首當其中的便是七八歲的小李虎跑過來跟他說道:“大英雄你要來看我。”馬越欣然答應,之後李傕又帶衆人過來朝馬騰等人行一大禮:“多謝伸出援手。”
馬越哈哈一笑,說道:“李大哥不如跟我們一同回去,關外如今鮮卑橫行,同行也好有個照顧?”
李傕搖頭說道:“村中還有親人需要照顧,某暫且還不得離開,來日方長吧。”
馬越也不強求,笑道:“下次再見教我兩招如何用矛。”
隨着馬騰大手一揮,衆人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