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外面賊人太多,大門頂不住了!”
“公子,側牆燒起來了!”
“救火啊救火啊!”
沖天的火光在洛陽崔府燃起,家丁端着後院深井中打上的水桶潑向燃燒的外牆,地窖裡預防炎熱酷暑的深冰也被取了出來,覆蓋在即將燒着的地方。
年過六旬的崔烈手撐杖披袍立在庭院中央,火光映紅了老邁的臉頰,老人家的面容瘦削,咬緊着牙關手臂有着顫抖,帶着厚重眼袋的老眼卻狠厲地望着門外,他說“光祿勳且去後院休息,但凡老夫一息尚存便不會令奸臣賊子得逞!”
馬越沒有躲入後院,他與楊豐握着兵器立在門口,隨時準備着迎接大門轟然倒地的那一刻。
他只是於心有愧。
在洛陽第一次入獄便是因爲他耍了這個冀州老名士,後來的朝議上又有太多次地直言頂撞……他看慣了崔烈氣急敗壞地模樣,卻不習慣這樣。
牆上有持弓的家兵中箭而倒,箭矢入雨一般地射在牆上,內裡的火也燒得更旺,家丁忙着救火,院牆被府外的射手壓制,府門的撞擊更加猛烈,崔府……搖搖欲墜。
崔均在府內急的團團轉,不停唸叨:“京畿府衛在哪,怎麼還不到,怎麼還不到?”
“別在前院兜轉,帶光祿勳去後院!”崔烈斜眼瞪了馬越一眼,對崔均喝了一聲,隨後對馬越說道:“馬越!讓犬子帶你逃吧,越牆而走,現在入宮內的路肯定都堵死了,朝宮內走吧……崔府,留不了。”
馬越的臉在發燒,京畿府衛在青瑣門之變承擔了袁術先鋒軍的位置,都尉紀靈當日生死不知,京畿府衛死傷大半,眼下只怕根本無法組織有效力量平定洛陽的混亂。崔烈的那個眼神,是怪他的。
崔均聞言驚詫地說道:“阿爺,我不能走,我走了您怎麼辦?那何苗已經瘋了!”
“無論如何,府裡都要有人,只能老夫留下來。何苗就是瘋了還能真敢拿老夫如何?”崔烈梗着脖子,儘管身軀單薄氣概上卻不讓半分,“先護着馬越走吧,已經死了這麼多人,他不能死。”
馬越低頭,又擡頭望着崔均,看着崔烈,不知他還能說些什麼。
“還愣住做什麼,走啊!”崔烈見馬越還在廳中立着,向他厲聲喝道:“這是你猶豫的時候嗎?”
馬越小心地縮了一下身子,他有些害怕這個曾經進言先帝放棄涼州的糊塗老頭兒,可此時臉上的表情有些悲哀。
崔均握劍在側,呼吸粗重腳步卻一步未動,自年少起他便以忠直聞名洛陽,歷任多級官位,在西園軍成立之前他甚至坐上了虎賁中郎將的官位。朝堂的變化毀掉了他的政治生涯,虎賁中郎將掌管宮內宿衛的將領在權力之爭中尤爲重要,這樣的貴職在大將軍的首肯下賜給了袁紹與袁術。
如果沒有意外,崔均會外放地方做一任太守,可惜……何進死了。死在自己面前這個年輕人手裡,用一種近乎卑劣的手段。
“君皓,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看着馬越的表情,崔均閉目片刻,“算了,父親,那我……”
外面的人在瘋狂地擂門,朱漆大門無法再讓這些人心懷一絲敬畏之心,刀劍刺破了朱門,木片斷裂的聲音在耳邊不停響起。
崔烈擡起手,老者甚至沒有回首再看一眼,只是雙目緊盯着搖搖欲墜的大門。
“走吧,走吧。”
這是禍患嗎?千百次想方設法不讓自家捲入這場奪謫風波,最後卻以這種方式,避無可避地將整個崔府爲宮廷政變陪葬。
“走!”
崔均抓着馬越的胳膊,半推半就地跑到後院,還未上牆,便聽到“轟”地一聲,幾人相互對視,他們都明白髮生了什麼。
崔府的朱門被撞破了!
“一個不留,給我殺!”
這是何苗透着瘋狂地發號施令,接着傳入衆人耳中的便是短暫地呼喝與碰撞,火光映照在牆壁上,被一句老邁的暴喝制止。
“放肆!這是老夫的府邸,爾等這般賊子作亂,崔府家兵,爲國除賊!”
兵戈聲裡,馬越與崔均對視一眼,硬下心腸翻過院牆,接應受傷的長水軍士,衆人趁着夜色奔跑在洛陽的陰暗小巷之間。
崔府的喊殺聲,漸行漸遠……
承陽門,長水二百騎列陣在後,閻行挺着鐵矛對着把守宮門的衛士破口大罵。
“老子是長水校尉,你們這幾個小卒給老子把宮門打開!”揚着鐵矛,閻行怒不可遏地撒開繮繩指着緊閉的宮門下挺着長戈的期門郎說道:“開宮門,現在!”
“下官認得您,長水校尉。但是深夜出宮,不行。陛下手諭、太后旨意、太皇太后懿旨……”把守宮門的期門郎不慌不忙地拱手,面容上十分恭敬,卻柴米不進地說道:“光祿勳或上軍校尉印信,您有其中之一,下官當立刻爲您開門……下官斗膽問您一句,您身後的長水騎、甲士巡,就這樣深夜闖出皇宮是要造反嗎?”
隨着年輕的期門屯長這麼一句,把守宮門的十餘名郎官統統橫起長戈,絲毫不懼與久負盛名的北軍長水營對峙。
閻行急的火燒眉毛,一路奔行至此已經橫闖了數道宮門,卻不想最後在承陽門一個小小屯長面前駐兵,閻行在馬上扭了扭脖子,揚着鐵矛問道:“你的上官是誰?是那個頭插雞毛的巴郡江賊嗎?”
整個天下除了關羽程立之外,閻行信不過任何一箇中原人,做過江賊首領的甘寧更讓他尤爲不屑。
“下官爲虎賁軍朱軍侯屬下,至於您說的江賊,恕下官無知。”期門屯長面目含笑,隨後緊繃,很明顯他聽懂了閻行這句意指甘寧的奚落,拱手道:“下官名爲易同,還請長水校尉取得印信,下官職責在此,還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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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屯長正是馬越在複道殺何進之後一同前往青瑣門的那個一臉書生氣的小屯長,馬越若是看見這一幕定要擊節而贊,皇城裡敢直面閻行的人不多,敢於直面閻行的屯長更是恐怕就這一位了。
“我真想宰了你!”閻行在馬上狠狠地出了兩口氣,揮手將鐵矛猛地一摜插在地上,從馬背上躍下一把抓住小屯長的長戈狠狠一拽,揪着他的皮甲拉到一旁小聲說道:“非常之時,你必須爲我開宮門,光祿勳在宮外恐怕遇刺了,來不及找什麼皇帝或是太后了,你明白嗎?”
“這……您能確定?”易同聽到猛然一愣,甚至被閻行無禮的舉止皺起的眉頭也放了下去,瞪大了眼睛問道:“光祿勳夜裡方纔出宮,沒多少人知道消息,這……”
就在這時,宮牆上一名期門軍卒正張弓搭箭地瞄準長水軍,轉頭望見城西燃起的火焰急忙對下面喊道:“屯長,城西燃起大火!”
“看見馬背上那個王八蛋沒有,太醫令張奉,宦官張讓的養子,恐怕不是虛言。快給我開門,光祿勳遇刺你我都擔當不起!”
易同抿了抿嘴,下定決心回頭喝道:“開宮門!”
閻行聞言這才一把撒開易同,翻身上馬不等宮門大開便率先一馬奔了出去,在他身後長水騎轟然而出。
崔府的大火燒地通天,馬越一行人在小巷中東西亂拐,跑出很遠才靠着一戶舊宅檐下休息,崔均站在街道上望着遠處火光默然不語。馬越看到他眼睛有些晶瑩。
“元平,待我回到皇宮,定會爲崔府報仇,讓何苗得到應有的懲罰。”
熊熊燃燒的,是他的府邸,跑出時聽到的慘叫,是他的家奴。
正是自己將這場無妄之災引向崔府,他還能說什麼呢?
“讓何苗得到懲罰?”崔均回過頭看着馬越,臉上帶着壓抑的憤懣,“錯的只是何苗嗎?是你啊,是你們,你們都錯了啊!你們爭權奪利,我崔府上下二百口何辜?我家大人何辜啊!”
馬越開口卻無話可說,仰頭看了崔均片刻,環顧左右衛士說道:“回宮!”
話一說罷,馬越便抓着崔均的胳膊向着承陽門的方向走,崔均掙扎着要甩開說道:“馬光祿已經安全,請恕元平回府!”
“崔府上下都是我馬越的救命恩人,眼下你回去就是赴死,跟我回皇宮提兵!”
崔均拗不過馬越,只能跟一衆護衛繞過何苗的封鎖圈順着御道兩旁府邸屋檐小心地向宮內走去。
方纔覺得安全,猛然間便聽到大部馬蹄在長街盡頭炸響,驚得馬越等人急忙縮到牆根,待到騎兵近了馬越才一下子站起來高聲呼道:“彥明,彥明,我在這!馬越在這!”
當他再看到長水騎兵引長戈奔騰過巷時,簡直無法言語心頭的激動,差一點就是生離死別。
差一點。
“主公?”閻行駿馬奔至近前翻身下馬半跪說道:“閻行來遲,請主公恕罪!”
“你怎麼知道我出事了?
這時,在閻行身後的張奉才露出身影拱手說道:“光祿勳,您沒事下官就放心了。”
看到張奉出來,馬越眯起眼睛點了點頭,回頭看了崔均一眼,馬越騎上閻行牽來的馬匹,揚刀吼道:“前往崔府,跟我去殺了何苗這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