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歡宴,在楊黨的酒飽飯足進入尾聲,長街上馬車的踢踏的聲音漸行漸遠,程立微微搖着頭,笑了。
馬越渾濁的眼底還掛着一絲清明,歪歪扭扭地走了兩步,搖頭晃腦地在府門前一定,拉着程立問道:“夫子,我覺得楊黨,他有些有恃無恐。”
“呃。”說着,一擡頭,馬三郎打了個酒嗝兒。
“沒事府君,這事不就是比誰快麼,有這一頓酒宴,應當能拖延些時間,三日就夠了。”程立看着微醺的馬越,搖了搖頭對兒子程武招手喚了過來,說道:“快扶着你主公去休息吧。”
程武叉手應諾,小心翼翼地扶着馬越回房休息,這一對父子真是奇妙。通常做人家將侍從往往是爹跟了,兒子自然而然地就跟了。可程立程武不同,一開始便是程武想跟隨馬越從軍,程立是根本看不上馬越,後來終於被馬越說動幫忙,卻又被馬越的尊敬推到了一個僅次於樑鵠與關羽的地位上,偏偏還不是主從。
目送着馬越被兒子送走,程立站在門口愣了一會,搖頭啞然失笑,吩咐府上侍從關好大門,轉身看着空無一人的大堂,坐在下面的蒲團上提了提未空的酒壺,猛地一大口關中烈酒灌了下去。幽州苦寒,一年的邊塞生活讓年過四旬的男人染上了酒癮,不喝幾口身上就不舒服,奈何平日裡都要靠腦子做事,方纔酒席上他是一口沒有多喝,眼下沒了事情,纔敢安心喝上幾口。
夜了,也該去睡了。過了今日後面的樂子還大着呢。
馬越的感覺沒錯,楊黨的確有恃無恐,席間他說的很多馬越過去的事情連程立都不清楚,楊黨卻如數家珍。也不怪馬越擔心,程立算是看明白了,這個長安令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說白了,這楊黨跟自己一個樣兒,都不是什麼好人。
論起心機深沉,只怕習慣了叢林法則的馬府君還不是那長安令的對手。
程立一邊喝着酒,一邊坐着想事情。該定的都定下來了,現在無非就看到底是誰更快一步把收集的東西送到洛陽了,眼下就看是誰的馬更快了。
回過神的時候,程立覺得一陣毛骨悚然,方纔他帶着些許的酒意竟未發現廳堂上還有別人,悠然自得地小口飲着酒突然對上一雙憂鬱的眼睛讓他渾身寒毛一炸,他見過這個孩子,跟馬越有着幾分相像。
堂中角落裡,滿眼憂鬱的少年微微皺着眉頭盤腿背靠着柱子,燭火的燈光打不到這裡,只有身上重重疊疊的陰影,就那麼抱着一柄生了鏽的鐵槍,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程立沒有放下酒壺,他看到這個長得跟馬越有幾分相像的孩子便已經猜到是馬越的族人,但他還從未聽過馬越有個胞弟,在印象裡涼州馬氏三兄弟府君是最小的那個,那這個是……
“孩子,你是府君的弟弟?”
馬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是他到長安的第七天了,七天裡馬越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也顧不上他,聊了聊天他卻不願說太多,有些事情埋在自己心裡就好,沒必要說出來。可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爲小叔做些什麼。
在他面前喝酒的這個老頭兒,在馬超心裡就是個好對象,他不知道三叔在老頭兒來之前是什麼樣子,但在這個老頭一過來,三叔便開始了不少大動作,一下子把府裡幾乎所有人都派了出去,連武藝不錯姓鮑的漢子也派了出去,整天跟這個老頭兒關在屋子談事情從白天到黑夜……他看得出來,三叔很倚重這個威武的老頭兒。
程立看着默不作聲的馬超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來,府上說府君的侄子來的當日便將門下最剽悍的京兆遊俠鮑出擊敗,莫非這是府君的侄子?
“你是馬超?”
馬超聽到這個被三叔倚重的老頭兒說出自己名字,眉毛輕輕挑了挑,心裡有些喜色卻沒有笑出來,只是十分冷靜的搖了搖頭。
“老夫聽說,你擊敗了鮑出?鮑出的武藝怎麼樣?”程立一面問着,其實他還有個計劃,只是缺少一個勇武之士實行,本來他打算今晚讓程武自己出去的,但看到這個跟馬越長得十分相似的少年時改變了主意,程武說過,硬拼的話他的武藝跟鮑出差了一線,如果府君的侄兒能打敗鮑出,多一個高手便多一分成功的機率。“孩子,走的近些,讓老夫看看你的模樣。”
馬超提起鐵矛向前走了兩步,盤坐在程立三步之外。
程立看出,面前的這個孩子遠遠不像馬越那麼自信正直,眼睛裡埋着一層深深的憂鬱,面容上與臉上沒了疤的馬越十分相似,可看上去確實截然不同的感覺,這孩子,戾氣太重了。
就在程立發愣的檔口上,馬超開口了,聲音帶着些許沙啞,“老先生,您是叔父的幕僚。”說着,馬超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詞該不該這麼說,他曾聽父親提到過韓遂以前差點做大將軍府的幕僚,“是幕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