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萬金堂,馬越沒有任何猶豫地直接朝着西園門口邁着大步走去,剛走出百餘步,便見到裴若正在值崗。
“阿若過來。”
裴若早就見到馬越來西邸了,不過當時見他走的匆忙,以爲陛下召見,何況他正在值崗不敢說話,也沒敢打招呼,現在得了馬越招呼,急忙一路小跑着朝着馬越跑了過去。
他這一支的族人,已經沒了,他的弟弟在四年前在家中不辭而別,與那些個叔爺沒關係又不夠親密,在這座偌大的洛陽城裡他舉目無親。他也不曾想過要與馬越這個便宜姑父搭上關係,所以從未試着拜訪過。可是卻沒想到,最終在這座城中能幫助自己從千餘西園騎中脫穎而出得到賞識的,正是這個便宜姑父。
“姑父,哦不,西園騎裴若見過諫議大夫。”
看見裴若在自己面前傻笑,馬越擡手便朝着他腦袋上的兜鍪就是一下輕磕,說道:“幫我做些正經事,去尋蹇黃門,告訴他陛下明日要早朝,讓他負責傳信百官。”
“諾!”裴若擡腿就要跑去傳信,馬越伸手拉住他的肩膀。
“等等。”馬越想起了蹇碩摸着樑府涼亭中的柱子,說他就自己這麼一個朋友,馬越說道:“告訴他,不要摻和常侍貪墨木石的事情,如果已經摻和了,讓他明天不要擋我的路。”
裴若聽着這麼一句就是一陣冷氣從後腦勺涼到腳底板,木石,常侍……他是西園中使,他當然知道馬越要辦的是什麼事情,甚至對於明日的早朝內容都猜到一二。立在馬越面前數息,才說道:“諫,諫議大夫,這事……”
“去做你的事情,這件事傳話即可,不要亂說,告訴蹇碩,他是我的朋友。”
“諾。”
見裴若撒丫子跑遠的背影,馬越長出了口氣,他知道,他告訴蹇碩這件事情,便給自己增加了不少風險,儘管他可以什麼都不說。可這種時候,他不相信他的朋友,他還能相信誰呢?如果他爲了保密而不告訴蹇碩,只怕他與蹇碩的裂痕會隨着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大。
順了心裡的氣,馬越繼續朝着門口走去,此時已是下午,到明早之前,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需要確定明日能夠幫他說話的人。
“站住!”
馬越才邁開腿兩步,便聽到後面傳來一聲陰柔的聲音,趙忠的聲音與張讓的磁性蹇碩的雄渾都不同,是一種很特別的聲線,聽上去並不讓人討厭,但語氣中冒着寒氣。
“是大長秋啊。”馬越轉過頭,像是沒有發生過剛纔的事情一般,笑眯眯地說道:“侯爺叫住下官有什麼事嗎,您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皇后宮名爲長秋宮,大長秋也就是長秋宮的屬官,與九卿一般爲兩千石的官職。
“諫議大夫,奴與諸位常侍從未對你有所虧欠,無論是選你出征時,還是你在東郡捅出簍子的時候,都是奴等爲你在陛下面前求情,你怎麼就不知道念奴等的好呢?”
趙忠這話說得幽怨,看上去着實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平心而論,這朝堂上對你賞識的,除了樑刺史可就是奴等了啊,諫議大夫可是受了誰的挑撥?”
“啊?”馬越儘管聽着趙忠的話心裡也不好受,但他面上仍舊裝傻道:“侯爺指的是什麼事情?難道下官有什麼事得罪了您嗎?”
“諫議大夫還要給奴裝傻嗎?”趙忠看着馬越突然笑了,說道:“奴等平日裡湊在一起,最愛談的便是你與蹇碩,論起忠心,你也許比不上蹇碩,可你比蹇碩的心機可沉的多了,你也不要在奴面前再裝模作樣,你不要擋我們的財路,只要你與奴等攜手,便是封侯可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啊!時至今日,您在洛陽已有兩年有餘,這兩年中您未曾登奴等府門一次,奴等也未能喝上您一杯溫湯,但奴等仍未怪你,你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馬越本以爲,這一次他當着趙忠的面在劉宏面前讓他們下不來臺,明日的朝會一開,只怕自己就完完全全地得罪了十常侍,卻沒想到趙忠居然對自己這麼看的起,一下子,讓他的心裡更不好受了。
“侯爺,既然如此我便跟您說實話了,這事也沒人跟我挑撥,可我就是覺得您等常侍們做的不對,我必須要制止,您彆着急,您對馬越看得上,馬越倍感榮幸,所以即便是馬越要與您及諸位常侍作對,也希望您能瞭解原因。”
趙忠放低了自己的姿態,卻依然被馬越拒絕,他在面子上有些下不來,聽了馬越的話,姑且耐着脾氣說道:“你且說着。”
“多謝您願意聽,您也知道,從我馬越到洛陽,這雙腿就沒停下過,司州冀州幽州,兗州豫州揚州都去過,這一路走來您可知道我見到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百姓們遭受戰亂之苦已經苦不堪言,您等貴爲常侍,這天下多少事情都是您可以左右的,爲何不引導陛下做一些對的事情呢?我曾聽說您的財物已經堆積如山,您的門庭車馬要勝過城西金市開集。難道這些還不夠嗎?朝廷的課稅已經達到了許多百姓的極限,難道您還嫌一個涼州叛軍不夠嗎?”
“行,奴知道你的原因了。”趙忠點着頭,好像馬越對他說的話對他觸動很大,不過轉眼,他便擡頭皺眉對馬越問道:“反了不正好嗎?你又能做校尉立戰功了。”
馬越愣住了,趙忠居然如此輕而易舉地說出反了正好這種話,“您難道不知道打仗要死人的嗎?”
“有人死,纔有新的將軍出世,反正您再出徵又用不着親自捉刀,隨便立些功勳有奴等幫你,就是萬戶侯也不在話下啊!您難道就爲了這些賤民跟奴等對着幹嗎?”
“難道百姓家的孩子就活該死在戰場上嗎?難道您入宮前就不是平民百姓之身了嗎?”馬越有些惱怒,還保持着一點威儀地說道:“現在您的家人成了安平大氏,就開始欺辱其他的平民百姓,稱他們爲賤民,難道這就對了嗎?大長秋,馬越非常抱歉,但馬越必須阻止您及常侍們再貪圖財物了,您這不是爲了財物,還是在禍害這個天下啊!”
不等趙忠回話,馬越拱手轉身朝着門口走去,便聽到趙忠在後面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比起被父兄送到宮內閹割,奴更願意死在戰場上!奴死不了,便要別人替奴去死了,你倒是說話啊!”
馬越沒有回頭,宦官,只是一羣手握大權卻心理畸形的可憐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