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吳縣,顧氏宅邸門前。
五月自洛陽出發,九月初馬越終於帶着蔡琰走到了這裡。
初平二年,就這樣過去了多半。
馬越趕馬車載着蔡琰,翻身走到門丁前拱手說道:“這位小哥,這裡是吳郡顧氏的宅邸嗎?公子可叫顧雍?”
家丁看了看馬越的模樣,九尺巨漢一身農人穿的短麻衣,露出的半截的胳膊上盤虯的肌肉與疤痕相交錯。腰間繫着一柄短刀與青銅小匕首,左眼上一道顏色淡淡的刀疤,不着冠的長髮束成他從未見過的樣式,操着一口不太標準的洛陽官話……
這人什麼來路?
“這裡正是顧氏,我家元嘆公子的姓名恐怕不是你這等粗俗之人可直呼的,閣下看上去不是良家子,只怕與我顧氏無甚聯繫。”
那家丁言語說的禮貌,但絕無一絲恭敬,在家丁眼中,馬越的衣着、相貌,看上去社會地位只怕還沒有自己一介奴僕來的高。何況這模樣一看便絕非善類。
聽到家丁承認,馬越知道自己沒走錯路不由得出了一口氣,對於家丁未說出口的看不起他沒有絲毫介意。
這一路走來,他見過太多冷眼了。
“琰兒,咱們到了,這就是顧府!”
馬越對蔡琰說出一句,轉過頭對那家丁說道:“大儒蔡伯喈是否在府中?”
家丁點了點頭,隨後皺起眉頭覺得馬越管得太寬了,指了指門口停着的車駕說道:“看到了嗎?那是吳郡嚴氏的車駕,府上今日有貴客,您若是有事拜訪還請您改日再來吧。”
“嘿,貴客。”馬越有些窩火,什麼吳郡嚴氏,就算是顧氏也不過是這窮鄉僻壤過了氣兒的大族罷了,若是汝南袁氏也就罷了,馬越還真不知道這裡能有什麼貴客。
他沒有盛氣凌人的脾性,只不過自己迢迢數千裡趕來一路的艱難險阻就不必說了,臨到了門口卻被什麼貴客擋在外面,讓他有些惱意。
“無妨,小哥兒還勞煩你前去通報一聲,前北軍長水校尉馬越,護送蔡先生之女前來,請求入府。”
“前……前長水校尉?”家丁蒙圈了,再孤陋寡聞之人也知道大漢北軍的五營校尉是多大的官職,急忙說道:“那,那您稍待一下,容小的前去通報。”
說着,那家丁便一溜煙兒地跑了進去。
蔡琰看着家丁的背影在馬車中掩着嘴直笑,對馬越說道:“原來你也會仗勢欺人啊。”
“怎麼叫仗勢欺人。”馬越抱着手臂笑道:“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我就不知道還有哪家貴客比我們還貴。”
“你貴,全天下人都沒你馬君貴。”
“怎麼會?”馬越笑道:“琰兒可是要比我金貴的多了,你瞧。”說着,馬越特意顯擺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半袖的麻衣。
蔡琰捂着嘴直樂,初至吳郡餘杭縣時,馬越專門請人用剩下的錢給蔡琰置辦了一身女服,他一介粗漢並不在乎穿衣打扮,可蔡琰一路風塵僕僕的氣息可怎麼見人?
“唉。”馬越耍寶一般地轉了一圈顯擺着身上的麻衣,本該笑逐顏開的蔡琰卻嘆了口氣。
馬越急忙問道:“琰兒怎麼了,爲什麼嘆氣?”
蔡琰撇了撇嘴,臉上有些可惜的神色說道:“之前一直覺得路途太過遙遠,這一路許多苦難。臨近了門口,唉。”
“你很快就還有回洛陽嗎?”
“當然要回去了,當時辭官就是爲了把老師送到幽州再把你送來見蔡先生,如今兩件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再待上幾日我也就該回去了……琰兒是捨不得我了嗎?”
“呸。”蔡琰別過頭去不理他,臉上的紅暈卻顯得被馬越說中了心事。
“嘿嘿。”馬越笑道:“其實以後的日子還長,你想的話咱們可以天天見啊。”
“怎麼天天見,難不成我再跟你回洛陽嗎?不行不行,纔好不容易見到阿父,那樣太不孝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馬越頓了頓,直視着蔡琰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向蔡先生提親,你覺得先生有幾成可能會答應?”
“啊?”
蔡琰楞了一下,旋即低下頭不言語,不過嘴角的笑意並未隱去,反倒有很甜蜜的感覺。
“那,那你試試……”
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讓蔡琰對馬越有了更多的瞭解,當初的反感早已不復存在,更多的是一種相依爲命,在二人生命中從未有過的感情。
無論是深山大澤,還是太湖風景。是奪路逃亡,還是風餐露宿。
馬越只有蔡琰,蔡琰也只有馬越。
直面官匪的勇敢,一路艱辛的扶持,風寒時無微不至的照顧,捨棄一身華服青綬的感動。
這種種,早已深深地烙進了十七歲姑娘的心中。
也許這個身影並不是個蓋世英雄,卻的的確確的是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
“好!我一定會向蔡先生言明!先生一定會答應下來的!”
得了蔡琰的默許,馬越竟覺得比初任兩千石校尉時還要開心,這世上難道還有什麼事情要比你所心儀的人亦心儀於你還要幸福的事情嗎?
從頭到尾,馬越從未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一次次地豁出性命才勉強得到一些獎勵,仕途也好,際遇也罷,每一次都是那麼的來之不易。
卻也正是因爲這份來之不易,得到的時候纔有着更大的喜悅。
就在這時,顧府的門伴着吱呀聲被推開,衣冠整潔的蔡邕蹣跚着跑了出來,在他身後有些數名老少。
“琰兒!你終於來了。”
“阿父!”
終於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兒,蔡邕不由得老淚縱橫,蔡琰也一下子變撲倒蔡琰懷中哭的梨花帶雨。
馬越站在旁邊看着團聚的父女二人,這時才終於真切地覺得,自己這一趟的艱難險阻,什麼都值得了。
在蔡邕身後,馬越見到了經年未見的顧雍,此時的顧雍穿着一身官服,明顯已經是一縣之長了。在顧雍身邊還有幾名中年人與兩名青年,馬越並不認識。
不多時,蔡邕拭去面上的淚水,這才朝衆人拱手作揖,接着向馬越道謝道:“老夫多謝三郎,當年的恩情還來不及相報,如今竟又勞煩三郎,老夫多謝了。”
“先生可使不得,學生既是老師的弟子,這一切便都是分內之事,先生切不可如此,豈不是折煞學生了。”
顧雍看兩人推推讓讓,便出言笑道:“小弟見過馬兄,經年未見馬兄更是威武,馬兄一身操勞,還請先入寒舍再說吧。”
“好,好。”
說着,自有僕從牽走馬越的劣馬車,馬越等人跟隨顧雍一同步入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