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對於張惜來說,確是無可取代的,當她困頓無助,對這個時代失去了希望,當她從父母的屍體下甦醒,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霍弋。
當霍弋領着自己的部衆,馬後掛着着蠻王的首級,張惜便知道自己這輩子怕是離不得這個男人,縱然是爲奴爲婢,也在所不惜。所以她不顧傷痛,頂着初春的冷風,站在山林裡,就是爲了能夠第一眼看見自己想看見的人。
霍弋出現時,小女孩的心性尚在的張惜,差點就跳了起來。看到霍弋提着那沾滿血跡的包裹放在她的腳前,一句話也不說時,她沒出息的流下了眼淚,主動的依偎在與自己同歲,胸懷卻比自己父親還要溫暖的男人的懷中。
霍弋無暇理會張惜的小女兒心態,他是難過的,他在這一場必勝的戰役中,失去八個弟兄,自己費盡心機,就是爲了讓這四百九十六人,成爲自己日後席捲天下,征伐吳魏的資本,可惜,有八個人提前閉上了眼睛。
他們本不必去死,在最後時刻,他們選擇了與敵人短兵相接,證實了自己的勇武,可惜代價是自己的生命。人們總會有這樣那樣奇怪的感情,比如,促使他們放下弓弩,拿開盾牌,站到了最後剩下的那幾個蠻族人的面前,只是爲了證明漢人的血性。
霍弋來自後世,對這樣的行爲霍弋讚賞歸讚賞,軍隊也不能缺血性,但是到底在自己個心中,平素朝夕相處的人,突然戰死,實在是不能不難過。但慈不掌兵,義不行商的道理自己還是懂的。
各軍歸營,似乎發現了霍弋的不對勁,滿以爲打了勝仗的王衝等一干將領,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不是,以少打多,以如此少的傷亡對敵軍有生力量實現全殲。擱哪個隊伍都是大勝仗,是要開慶功宴的,何以將軍如此不高興?
王衝鄧艾跟霍弋關係無疑是最近的,二人自跟着霍弋進了大帳,王衝覥着臉:“將軍,何以不快?”
“無事,召集諸將,集合全軍,本將要行賞罰。”霍弋嘆了口氣,淡淡道。說到底,這一仗,自己屠了這麼多人,雖說打着復仇之名,自己心中毫無負罪感,但是終歸是在屠夫的道上走了下去。
各軍集合待命,霍弋出了中軍帳,穿戴整齊,站到了臨時搭建的將臺上,看着自己麾下這四百來號人。霍弋長出了一口氣,朗聲道:“自某出葭萌關,諸君隨行,破夫禁,斬向存,降張任!此番又以寡敵衆,全殲河陽蠻,報我漢民之血仇!諸君隨我已久,或有後入本軍者,然則皆爲本將袍澤。”
“既爲袍澤,當同甘共苦,肝膽相照!諸君以爲然否?”
“同甘共苦,肝膽相照!”三軍齊嘯!
“今日一戰,我軍戰死者八人!今日本將在此召集諸軍,只爲這八壯士,送行!”此時,霍弋親衛十六人,將八人屍體擡至講臺,一一擺放整齊,以白布裹身,人人帶齊盔甲,以示其武勇。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筆,置我舊日鋤,着我戰時衿,執我從軍旗,一呼袍澤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霍弋朗聲誦讀着後世抗戰第一軍軍歌,前世每每自己讀之皆熱血沸騰。此時自己稍加改動,略作刪減,卻成了自己成軍的軍歌,雖不明如何去唱,讀之亦讓人熱血沸騰。
隊列中有那讀過書的,明白其中的意思,卻喃喃自語,彷彿在回味那鐵血爭鋒中的剛烈意味,往往又被其中的意味所感染,一時間不少人虎目裡滿含熱淚。
“今有漢烈士,鐵血爲國捐。戰歿者:方圓營湯淮,字叔濟,荊州南郡人,爲伍長;方圓營楊和,字子善,荊州南陽郡人,刀盾手;烈風營程煥,字伯光,益州鍵爲郡人,長矛手;斥候營賀度,字伯憲,司隸弘農郡人…………”霍弋一個一個的報着名字,包括他的表字,祖籍,現任職務,彷彿這些人的一切都刻在了他的腦子裡,不可磨滅。
講臺下諸軍人人眼帶淚水,彷彿這一刻,這支軍隊的所有人,俱都是一體,主將清楚的知道每一個人的名字,祖籍,所任職位。有主如此,夫復何求?這一刻,霍弋帳下人人歸心,自己的命交在這樣的主將手裡,值了。
“大風起兮雲飛揚,魂歸故鄉兮安心往!擂鼓!送我袍澤,上路!”霍弋哽咽着,大聲吼着,似在爲袍澤的陣亡傷痛,又似乎在向自己前世那常會無端而起的小仁慈告別。
鼓聲陣陣,山林各處寒鳥驚起,四處飛散。
臺下的鄧艾一干將領看着霍弋,似乎那一刻開始,諸將再不把他做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看待,那一刻,霍弋真正意義上成了諸將所心悅誠服的主將。
這一刻也爲霍弋麾下各軍日後的基調奠定了基礎,每戰後,必祭奠戰死英靈,追述烈士的英武。這一刻,這支軍隊才真正有了自己的靈魂。
後世史書稱這一事件做甲午建軍,這一年是建安十九年,西元215年,甲午年。史家們不吝辭藻的誇耀着這一事件,正是這一事件,才誕生出了一支爲天下側目的強軍,一批讓孫曹膽寒的名將。
這一事件意味着很多,最重要的,少年霍弋踏出了成熟的第一步。拋卻了不必要的小仁小義,這一日往後,霍弋才真正成長爲一名合格的將軍。
張惜不懂這一切,她靜靜的站在中軍大帳的門簾邊,素手緊握,她只看到了一個有血有肉,視軍士如手足的熱血漢子,換句現代時髦話,她徹底淪陷了。
女人的心思你別猜,誰又能知道,不同於霍弋,沒有穿越的靈魂,只有十二歲的少女張惜,早早的對英武陽剛的霍弋有了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