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
北上冀州,李易最大的敵人自然是袁紹,這點毋庸置疑。
但是,最讓李易在意的,卻是曹操,蒯越等與李易親近的人或許多少察覺到了一些,但正如李易對待劉備的特殊態度一樣,沒有一個人可以真正理解。
可對於一個穿越者而言,卻是理所當然的。
李易不止一次的想象,再次相見的時候,曹操會以一副怎樣的姿態來面對他。
橫眉冷對,破口怒罵,甚至提起刀來,就如同關羽最後那般,明知必死,卻也義無反顧的衝向自己。
這些都有可能,因爲李易對曹操的傷害太大了,先是妻子兒女被李易所得,然後兗州基業被奪,心腹文武,宗族親眷,死的死,俘的俘,兗州戰後,曹操身邊只剩下了一個夏侯惇。
這份仇恨已經大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換李易自己,他肯定無法承受。
還有一種可能,便是曹操永遠的消沉下去,根據李易在河北得到的情報,曹操自兗州戰敗之後,可能是因爲袁紹的猜忌和不滿,也可能是曹操自己的原因,曹操對外界的態度相當消極,平日除了跟着袁紹做一些文書整理的事情,其他時間多是在院子裡種菜喝酒發呆,似乎他的雄心壯志已經湮滅了一般。
畢竟遭遇了那般的打擊,一蹶不振是很正常的。
可是,今天見面之後,李易才發現,曹操身上似乎並沒有那種蘊含着仇恨的戾氣,否則他不可能如此淡定從容,而且,李易也沒能從曹操身上看到的消沉的影子,否則,曹操此時不應該是對他含笑拱手,而是卑躬屈膝。
或許,這樣子,纔是曹操?
李易對着曹操看了半晌,呼出口氣,也拱了拱手,想與曹操打個招呼,但遲疑半刻,最終卻是直接問道:“袁紹與文丑在孟德府中?”
曹操看了李易一眼,然後低頭道:“在!”
回答之後,曹操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輕輕嘆了一聲,臉上多了幾分哀傷。
李易本想問曹操爲何不替袁紹隱瞞,可看曹操如此模樣,心中微動,問道:“他二人莫非有什麼不對?”
曹操再度看向了李易,目光復雜,緩緩說道:“他二人到來不久,文將軍便腹痛難忍,然後嘔血身亡,本初現在雖有一息尚存,但恐怕也……”
曹操閉上了眼睛,眼中微微有些溼潤。
對於袁紹,曹操是怨恨過的,但後來慢慢的,那怨恨也就淡了,時至今日,袁紹以這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慘敗,更是讓曹操對昔日老友充滿了同情。
想到今日的戰事,曹操忍不住說道:“大將軍真的厲害!”
曹操的語氣非常複雜,似是感慨,但也有着幾分嘲諷,像是在嘲諷李易,也像是嘲諷他自己。
李易低聲與許褚交代了幾句,然後對曹操說道:“我讓親衛入內搜查一二,確保沒有殘兵潛伏,還望孟德勿怪。”
“不敢!”
曹操應了一聲,便站到了門邊,主動讓開了道路。
許褚下馬,點了一隊兵衝進了曹操的府邸,不過這些人身上殺氣雖然頗重,但入內之後倒也沒有折騰出什麼大動靜,約莫一炷香之後便折返出來,只是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夏侯惇,還有一個是被擡出來的文丑。
“確如曹操所言,袁紹傷重,文丑身亡,夏侯惇看見我等,雖然不滿,卻也沒有抵抗,府中除了少許女眷,其餘僕役都已經早早離開。”
許褚低聲向李易說了一下里面的情況,李易點點頭,先是看向了已經身亡多時的文丑,視線稍作停頓,說道:“至死不忘護主,如此忠義之人,之後便將他與袁紹葬在一起吧。”
“喏!”
許褚領命,也多看了文丑一眼,雖然是對手,可如文丑這般,他同樣是敬重的。
然後李易看向了夏侯惇,夏侯惇卻是冷哼一聲,撇過頭不去看李易。
李易搖搖頭,知道與夏侯惇搭話也是無趣,直接吩咐道:“也送到……不,先等等吧。”
李易本想說把夏侯惇送去襄陽,可想了想,打完河北,他就會稱帝定都,搬來搬去怪麻煩的,還不如過段時間一步到位。
“喏!”
曹操與夏侯惇自然不是很明白李易的意思,但許褚卻是大概猜到了一些,心中興奮,連聲音也大了許多。
李易呵呵一笑,翻身下馬,對另一邊的典韋說道:“惡來,東西給我吧。”
說話間李易伸手從惡來那邊接過東西,便向着曹操走去,而曹操看清楚李易拿的什麼之後,眼中不禁滿是訝異。
李易左手提着的是麻繩竄在一起的酒罈子,約莫有十來個,右手則是拎着一個大大的食盒,起先曹操還有些懷疑,但等到李易走近了,聞到其中透出的菜香,曹操確定,這真的就是食盒!
曹操眼中的疑惑很短暫,等李易來到他身邊的時候,已經重新恢復了笑容,問道:“大將軍莫非要與曹某一醉方休?”
李易燦爛一笑,道:“正是如此,孟德意下如何?”
曹操哈哈大笑,道:“好,有朋自遠方來,理當如此,只是曹某事先沒有準備,還望大將軍勿怪。”
李易目光略顯詭異的看着曹操,說道:“不怪不怪,若是孟德備酒,我可是不敢喝的。”
曹操自然聽得出李易意思是說他可能下毒,抿了抿嘴,然後搖搖頭,故作遺憾道:“可惜,可惜了……”
說罷,兩人齊齊大笑。
很快,兩人進入了裡院,曹操回頭看了一眼,見典韋等親衛一個都沒跟進來,不禁看向李易,但李易臉上沒有絲毫異色,暗歎一聲,繼續微笑引路。
在李易的要求下,曹操並沒有將李易帶到正廳,而是去了安置袁紹的客房,然後李易發現,袁紹的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至今依舊昏迷不醒,再看其臉色,縱然是李易也能判斷出,袁紹時間所剩無幾。
因爲府內僕役都被曹操散去的緣故,這時自然沒人來伺候,李易便與曹操自己動手,從食盒中取出碗碟酒菜擺了一小桌。
若是換個場景,兩人這麼做自然是極不地道的,不過此時此刻,曹操已經大概猜到了李易的一些想法,自然不會在意那些小節,而李易就更不在乎了,如果袁紹能聽到他們接下來的對話,死後大概也能瞑目了。
李易在酒罈中找了找,挑了一個出來,取下封口,先主動給曹操倒了一杯,然後纔給他自己滿上。
曹操卻是心細,略微低頭看了看,忍不住笑道:“襄侯好生小家子氣,居然用喝剩下的救來招待曹某人,也不怕傳出去被人笑話。”
對於曹操的打趣,李易先是笑了笑,然後悠悠嘆了一聲道:“這半壇酒其實是特意留給曹公的。”
曹操一愣,既驚訝於這句話本身,但更加意外的卻是李易對他的稱呼。
李易輕輕拍了拍酒罈子,問道:“孟德可還記得劉備,劉玄德?”
曹操眼中再度閃過一抹詫異,但還是點點頭,道:“自然是記得的,雲長的結義兄長。”
李易端起酒碗,先是抿了一口,然後猛的一擡頭,一飲而盡,眯着眼嘆息道:“劉備本是英雄,只是因我算計,這才一蹶不振,徐州戰時,劉備殞命之前,我邀他痛飲半日,然後仇恨盡去,甚至彼此引爲知己,只是……唉,最終劉備還是去了,這半壇酒便是當日留下的,也是我與他說好,特意留給曹公的!”
曹操微微張着嘴,雖然依舊不明白,可心情卻莫名沉重,
李易講的是劉備,按說跟他沒什麼關係,可曹操心裡卻是涌起了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讓他心裡很堵的慌。
曹操端起酒碗,同樣一口飲盡,然後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易,本能告訴他,李易接下來的話一定很重要,而且可以解開他心中的許多疙瘩。
劉備是被李易一直針對不假,可曹操其實同樣有着這種感覺,不提最後發生在兗州的那一戰,在雙方徹底敵對之前,李易明裡暗裡對曹操的限制和掣肘,極大的限制了曹操的發展,縱然曹操一度掌握了兗州,可他卻始終都沒有一個穩定的後方與根基,這也是曹操在面對李易大軍時無力抵抗的重要原因之一。
爲曹操將酒滿上,李易說道:“曹公眼中,天下何人可稱英雄?”
不等曹操回答,李易便道:“我知道,曹公口中的英雄,必然是我李某人,放眼天下,世人也都會這麼認爲,畢竟以布衣之身,區區數年光景,徵南逐北,成就今日偉業,莫說當世,就是遍數先賢,也難有人與我比肩。”
曹操輕輕點着頭,雖然李易自己說這話有自誇之嫌,但李易說的卻都是事實。
對於李易,曹操心中或許憤怒,或許不甘,但敗給李易,卻也服氣,不然他今天絕對無法平靜的面對李易。
“唉,唉……”
接連的嘆息着,李易看向曹操,慢慢的,目光中竟然帶上了幾分敬佩。
曹操正想發問,卻聽李易輕聲道:“我本庸人一個,既無智謀遠見,更無宏圖志向,能有今日成就,不過機緣巧合罷了,可你曹操,還有劉備,你二人卻是不一樣的,若是沒有我李易,你們纔是這三國亂世的真英雄啊!”
“三國?”
曹操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疑問。
李易笑了笑,拉着曹操的手臂道:“來,再飲一杯,我與你講講,什麼是三國……”
在曹操的府邸外,原本只有典韋許褚帶着親衛營的人,但隨着天色漸漸暗淡,入夜,甚至直到午夜,李易還沒出來,慢慢的,張遼、徐晃、黃忠、魏延、蒯越、荀攸等等許多人都聚集在了這裡。
現在城內殘餘的冀州兵已經基本肅清,戰事可以宣告結束,但戰後的瑣碎事情還有許多,衆人多少都有事情要請示李易,起初被典韋攔下之後還不以爲意,尋思着個把時辰足夠李易與曹操敘舊了,卻不想這一等竟然等到了深夜,讓衆人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焦躁和不安。
“惡來,主公那邊當真不會有什麼意外?”
張遼皺眉看着典韋,不時還向旁邊的府邸中望上幾眼,他是從下午就開始在這裡等了,心中自然着急。
“安全自然是無礙的,除非曹操有本事對主公不利,可主公之前交代了,除非天塌下來,絕不許我等入內打攪,不然……擅入者殺無赦。”
典韋說這話的時候也有點不自然,以李易現在的地位,哪怕是睡覺的時候,邊上都有侍女在守着,像這樣長時間脫離周圍人視線的情況是很少發生的。
只是李易下了死命令,典韋就是看門的,他總不能自己明知故犯吧。
張遼搖搖頭,又看向蒯越,雖然沒說話,但眼中的問詢之意卻是顯而易見。
蒯越攤開手,無奈道:“文遠莫要看我,今日之事,我也不甚清楚。”
話是這麼說,但蒯越心裡卻是想起了徐州時候的劉備,當時李易就曾與劉備痛飲,而今天李易又是帶着酒去找的曹操,很容易就會叫人把這兩件事聯想到一起。
衆人雖然着急,但也沒奈何,只能繼續等着,就算想回去休息也不方便,李易這位老大還在與曹操說事呢,哪有他們睡覺的份?
就在衆人正低聲說着事情的時候,一個騎兵騎馬走了過來,在人羣中瞧了瞧,然後翻身下馬來到了糜芳的身邊,將一封信交給了糜芳。
衆人認得這騎兵是專門傳遞訊息的,當即便有人看向糜芳,瞧見信封樣式,知道不是需要保密的機密訊息,便有人問道:“這是哪裡來的消息?”
“荊州的。”
糜芳應了一聲,笑着打開信,可看過其中內容,卻是頓了一下,旋即搖搖頭,又將書信折起來放好。
荀攸好奇問道:“子方,具體何事?”
糜芳嘆了口氣,道:“新野縣令傳書,張飛張翼德這半年來身體一直都不太好,讓他瞧大夫,他也不理會,直到數日前,終於……唉,新野縣令請問主公,其身後事應該如何辦理。”
荀攸沒想到是這回事,稍一沉默,然後說道:“定然不會虧待他們的,呵,其實遇上主公,也算是他們的幸事。”
糜芳正要點頭附和,說說李易的仁義,可就在這時,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從背後洶涌而來,瞬間籠罩糜芳周身,讓他汗毛倒豎,牙齒打顫,根本不能言語。
艱難的轉過頭去,糜芳就見周遭同僚盡數如他那般,彷彿遇到了什麼大恐怖,一個個臉色蒼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曹操府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