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依然沒有說話,只是肩膀輕輕動了動,他要通過這些小動作來表明自己此刻的心情並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平靜。
袁術看着李易,心中微感失望,他自問自己說那些話雖然是有意對李易暗示,但說的也都是實話。
近些年的大漢天子確實是太糟糕了,從上到下各種胡來,不然天下不可能這麼亂,袁術也沒那個膽量去造反。
然而掏心挖肺說了那麼多,李易到現在都沒有表露態度,袁術心裡着實鬱悶,不過倒也沒有什麼類似於氣急敗壞的興趣,畢竟李易只是沒有迴應,又不是直接拒絕了他,說明李易還在猶豫。
袁術覺得自己還可以再爭取一下,想了想,道:“自董卓之後,天下羣雄並起,雖然名義上同爲漢臣,可實際上,漢室已經不足聚攏人心,只是如今些許餘威尚在,否則天下間不知會有多少人稱王稱霸。”
“早在十八路諸侯會盟之時,袁某便斷言,將來代漢而立之人,必然就在那十八路諸侯之中,雲龍以爲如何?”
這回李易點點頭,算是給了迴應,不過他心裡想的卻是曹操那個梟雄。
袁術笑了,在他看來,李易是也不看好漢室了。
袁術又問道:“以雲龍看來,當初十八路諸侯中,最後哪位能夠成事?”
“唉!”
李易簡直無語了,你袁術抱着傳國玉璽問我這個問題,真的合適麼?
別說李易了,就連旁邊楊弘都感覺有些臉紅啊。
袁術卻是渾然不在意,哈哈大笑道:“看來雲龍心中已經明白了,爲何還要猶豫不決?”
說話間袁術已經再次握住了李易的手腕,這次很用力,聲音中也帶着幾分鏗鏘:“雲龍允文允武,可上陣殺敵,也能觀星望氣,如此才幹,乃是世間罕見,恰恰正值如此亂世,也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雲龍若是急流勇退,且不說世人是否恥笑,我只問你,你如何對得起‘鬼谷’二字?”
李易暗暗汗了一把,他忽然有一種曾經自己忽悠旁人時的恍惚感,或者說,這年頭上位者們忽悠人差不多都是一個套路。
對於袁術的話,李易無法作答,因爲他可以允許自己做低姿態,甚至是以附庸的身份與劉表袁術這些人周旋,但讓他喊大哥做小弟卻是受不了的,哪怕暫時的也不行。
這些人可不比董卓,殺董卓有功,反噬他們且絕對要背上背叛之名的,這是李易無法承受的。
於是,李易低着頭拱拱手,表示很慚愧。
李易的這種態度,袁術也是頭疼,只能繼續道:“想我袁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如今天下羣雄之中,論及威望,無人能與我袁家相比,如今,袁某得了傳國玉璽,被天意鍾愛,成就大事指日可待,而云龍早早就與我袁家交厚,若是有意相隨,袁某定然不負,願許下九卿之位,雲龍以爲如何?”
袁術這話說的是半真半假,李易剛剛表現出的觀星望氣的本事,如果將來真能在這方面對他有實質性的幫助,一個九卿之位袁術是捨得的,可如果李易只是個二把刀子,那就另說了。
袁術覺得自己很大方了,李易卻是暗道一聲小氣,哪怕是畫大餅,也得給個三公啊,大將軍之類的才行啊。
雖然心中腹誹,但袁術說了這麼多,李易也知道自己應該表態了,他的目的是在不投入袁術麾下的前提下得到袁術一定程度的信任,適當清高一下可以,但無轉折死硬到底的話,鬼知道袁術在耐心消磨乾淨之後會做出什麼事。
李易輕輕嘆了一聲,目光悲憫的看着屋頂,片刻後又望向袁術,低聲道:“承蒙使君看中,易感動莫名,其實,易心中也明白,如今的天下,除非高祖光武在世,大漢再難維持,而天下之中,最有望一掃亂世者,只能是河北袁將軍或者使君。”
袁術臉上笑容一僵,眼中閃過一絲帶着冰冷的意味。
袁術知道,論交情的話,他那個便宜哥哥其實與李易更好一些。
當初在盟軍大帳中,袁紹對李易一直比較客氣,沒有因爲出身輕視李易,至於袁術,兩人則是根本沒有任何有助於增進友誼的互動,以至於袁術之前與李易拉進關係,其實都是借用袁家本身,還有袁紹的關係在行事。
所以,李易猶豫的態度,讓袁術不得不懷疑,李易是惦記着想投奔袁紹那邊。
袁術正猜想着,李易又道:“不過,今日見到傳國玉璽在此,易更是知道,某些結果已經早早註定,不同的不過是過程罷了。”
袁術的眼神頓時溫和了許多,李易這話已經是承認他了。
不過,緊接着卻聽李易又道:“只是袁使君雖然盛情,但易終究只是凡人,做不到明心見性,明明知道應該隨使君建功立業,奈何心中卻是不想再爭鬥了。”
……
袁術的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扭曲,這特麼的自己說了老半天,甚是李易都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了,可這傢伙還是拒絕了。
這李易到底想幹嘛?
李易看了看袁術的表情,知道他氣的不輕,歉然道:“使君如今乃是揚州牧,既然使君心有大志,之後兵鋒方向無非就是荊,豫,徐三州之一,易雖然不想牽涉進天下大勢之中,但使君對我盛意拳拳,易卻無以爲報,心中甚是愧疚,思來想去,唯有一事或可幫到袁使君。”
“何事?”
袁術已經預感到李易要說什麼了,不過鑑於之前李易連續讓他失望,他非得讓李易親口說出來才能安心。
“使君如果有意入主荊州,那時易若是還在南陽任上,願意出奇兵,抄襲劉表後路,助使君一戰拿下荊州!”
“雲龍此言當真!”
原本袁術對李易是有些抱怨的,可聽到李易忽然表態願意助他拿下荊州,頓時就興奮了。
說起來,袁術拉攏李易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想順利拿下荊州,如今李易雖然不肯投靠他,但答應了幫他取荊州,就接過來看,其實是差不多的。
“自然是真的,只不過……”
“不過什麼,雲龍有何要求儘管開口,但凡袁某能夠做到,絕無二話!”
李易說道:“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我在荊州連續兩次險些橫死,易雖然不願再打打殺殺,可若是就此將那些仇怨一筆勾銷,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甘心的!”
袁術恍然,李易這是想報復劉表與蒯良了,幾乎沒有半點遲疑就一口應道:“雲龍儘管放心,只要拿下荊州,我將那兩家盡數交於你處置!”
袁術對此是可見其成的,雖然他跟劉表不對付,但也知道劉表名聲很好,殺這樣的人有損名望,既然李易願意,就讓李易去做劊子手好了。
“多謝使君!”
“當是袁某謝你纔是!”
袁術少見的放低姿態,道:“既然如此,雲龍何必苦苦堅持,入我麾下,將來封侯拜將光宗耀祖,哪裡不勝過那閒雲野鶴?”
之前袁術在一番交流後確實是有了收李易做部下的打算,但這個想法並不強烈,直到李易在荊州的事情上表露態度之後,袁術的這個想法才堅定了下來。
畢竟不管哪個上位者都喜歡那種有本事,但沒有太大野心的下屬,用着放心啊。
對於袁術那還算是走心的話,李易卻道:“易無意那些紛爭是一方面,另外,易能爲使君所做的,也只有這荊州之事,此外,便再也幫不上使君什麼了。”
袁術不解道:“此話怎講?”
李易猶豫了一下,道:“若是使君不介意,且容易爲使君剖析一二。”
“甚好,袁某洗耳恭聽!”
李易用酒水在几案上畫了畫,道:“天下雖大,但以如今形勢,使君只要佔據荊揚二州,實則半壁江山已在手中。”
“這是爲何?”
李易伸手在幾個圖形上點了點,道:“聽聞豫州刺史周昕與河北袁將軍有舊,不知與使君私交如何?”
袁術搖搖頭,周昕的確與袁家關係深厚,但與他卻是一點情分都沒有,甚至還互相敵視,便很是不客氣的說道:“周家小兒,無能之輩,只是僥倖竊取了豫州罷了。”
李易自然是知道周昕與袁術關係的,只是不好直接說,需要袁術鋪墊一下,見袁術開口就是嘲諷,便道:“如此就是關係不睦了,假如使君此時有意豫州,少不得一戰,之後無論勝負,使君順損失都是不小。”
“雲龍說的不假,如今周昕在豫州東南佈置了不少兵馬,爲的就是防備我袁某人!”
袁術接了一句,算是認可了李易的話。
如今袁術與身邊幕僚討論最多的,就是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發展的問題,但是討論許久,卻是哪個方向都值得一試,但哪個方向阻礙也都不小。
最後事情若成也就算了,若是不成,銳氣被挫之後,想要二度興兵討伐,那就不是一般的困難了。
所以,李易在這裡分析,袁術也好,楊弘也罷,都是認真在聽的。
李易微微一笑,道:“之前易所講,乃是使君此時出兵豫州,可如果使君先取荊州,再去豫州,易有七成把握,周昕屆時必然退卻,將豫州拱手相讓!”
袁術滿臉不解,問道:“這是爲何?”
“周昕縱然與使君關係不睦,但也是袁家門下之人,與使君交戰,定然有愧,心中不見得有多少戰意,而且易聽聞周刺史對治下百姓甚是寬容,所以豫州所求不過是保境安民罷了。”
“然而,如果使君先取了荊州,攜大勝之勢,東西兩路出兵,周昕勢必不能抵擋,以周昕對百姓態度,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斷然不會白白消耗百姓性命,多半會遣使者與使君相談,只要使君承諾善待百姓,則豫州可得。”
袁術連連點頭,之前光想着怎麼打豫州,卻是沒有從李易說的這個角度來考慮,現在聽李易這麼一講,的確很有道理。
李易繼續道:“拿下豫州之後,中原其餘州郡,唯獨徐州勢大,然而州牧陶謙年邁,不是善戰之人,連境內區區幾千黃巾欲孽都奈何不得,又如何能抵擋雄霸三州,麾下精兵猛將無數的袁使君?”
袁術連連點頭,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他忽然發現,原本很是頭疼的局面,按照李易的說法竟然會如此簡單。
不過,拋開許多李易沒有提到的細節之外,袁術也明白,他現在的情況是處在一個僵局之中,只要破局,原本的許多困難都會迎刃而解,而作爲南陽太守的李易,雖然實力一般,卻可成爲他破局的關鍵,也正是因此,袁術纔會在接待李易時格外禮遇。
“徐州之外,其餘那些州郡之中如曹操,張邈,張揚等人,如今正爲一城一地之得失打得不可開交,然而,他們在使君面前,不過螢火之於皓月,完全不足爲懼。”
“要將這些人收服,使君甚至無需親自動手,只要書信一封,許下高官厚祿,讓心向使君者討伐那些不服之人,不消數月,使君不費一兵一卒,便可盡得中原土地,此後,使君之敵唯有河北袁將軍,長安董卓餘部,西涼馬騰,益州劉焉,一統大勢,指日可待。”
袁術被李易的這一番話給說的是熱血沸騰,似乎明天就要黃袍加身了一般,然而,這時候李易卻不說了,袁術心急,追問道:“之後當如何,雲龍爲何不繼續講解?”
李易無奈,向袁術告了個罪,道:“使君,袁將軍與我有舊,我不願算計與他,還請使君諒解。”
如果李易之前這般說,袁術肯定懷疑李易是惦記着投靠袁紹,但剛剛李易給他分析了那麼多,袁術已經在心中斷定,李易是真的不願意算計袁紹,這也叫他很難再生出厭煩,反而有點喜歡李易的重情重義了。
袁術輕嘆一聲,道:“我與他乃是同胞兄弟,若非是熒惑星落於東北,我也不忍心爲難與他啊,唉!”
聽到袁術那滿是憂傷的嘆息,李易暗道了一聲佩服,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很無恥了,但比較臉皮之厚,還是遠遠不如人家袁公路啊!